双庆急忙跟了几步上去,劝她道:“锅里的馄饨就要好了,您好歹吃完再走啊!”
“不吃了,没胃口。”穆朝朝开门出去,再“砰”地一声把门撞上,恰好将双庆正要出口的话堵在了门里……
“馄饨……是……是先生昨晚让人现包带回来的,真的……不吃嘛……”
……
穆朝朝空着肚子去了面粉厂,心里却是有些复杂。周怀年昨晚一声不响地回公馆,清早又一声不响地离开,显然是有烦心的事不愿让她知道。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两人总隔着什么,不似那么亲近了一样。可他的脾气,她也不是不知道,心里有事总爱藏着,别人越是追问,他便越躲。从前一样,如今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到现在也没能想出应对的办法。
她工作时,很少像今日这样兴致颓颓。一整天下来,失魂落魄得连账都算错好几次。徐家齐路过她办公室时,就看到她不是双眼无神,就是唉声叹气,后来实在没忍住,干脆走进去,打算问个明白。
“怎么了这是?看你一整日都心不在焉的,又和我们周老板吵架啦?”徐家齐手上转着一只钢笔,笑嘻嘻地打趣。
穆朝朝见他进来,垂眸揉了揉鼻子,回过神来,“哪里吵架?我连他的人都见不到。”
她这话多有嗔怨,徐家齐一听,也不用多问了。
“你说巧不巧,我有事得去趟商会,你可以蹭我的车一起过去。”徐家齐拿笔点了点她办公桌上的座钟,笑道:“这个点儿啊,他必在那里。”
穆朝朝心头一动,旋即又被理智按制了下来。她低头翻了两页手边的账本,装作忙碌的样子,“我上那儿干嘛去?自己这儿还一堆的事儿呢。”
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一旦陷入恋爱,那种时而甜腻时而别扭的小心思最易叫人一眼看穿。徐家齐的高智商头脑虽在自己的感情上不大灵光,但就穆朝朝和周怀年这种如同孩子般赌气的模样,他是一看就明明白白。于是,他不急,也不劝,只是悠悠地说道:“那行,我自己去。正好我那还有几笔账没入完,你也一并帮我做了吧。也不多,你加个班,十点多钟也就能完事儿了。”
穆朝朝一听,眉头便蹙了起来。以往要有这种事,她甚至会主动帮忙,可这一次,她心里竟有些不大乐意。
“怎么了?”徐家齐故意问她。
穆朝朝咬了咬唇,低声喃喃道:“干嘛挑这种时候偷懒?”她今日可不想晚回家。
徐家齐看她表情,差点乐出来,伸出手去替她合了账本,边说边笑道:“好啦好啦,今日咱就一块儿偷个懒。再说了,去商会谈事儿哪算得上是偷懒呢?有你这个总经理在,我也更有底气呀。”
穆朝朝还未来得及再次拒绝,徐家齐已经将她桌面上的账本收到自己怀中,并且不容置喙地催促道:“走吧走吧,晚了可不好,咱们可是干正事儿去的。”
算是借坡下驴吧,也不管是不是真有正事儿,穆朝朝总还是比某些人要大方一些的。
既定了要去,一路上穆朝朝也没再苦着张脸,与徐家齐有说有笑的,不一会儿俩人就到了商会。她还是头一次来这里,先前听周怀年说起过这商会的由来。在成立之初,这商会本是一个纯粹的民间社会组织,只有服务商人、沟通商情的功能,其组织相对简单,并不掌握社会资源,也无重大权力、利益可觊觎。但随着社会愈加动荡,各种党派势力、军事力量纷起,他们都想拉拢当地有经济实力的商人作为自己的坚实后盾。周怀年是个心思活络的,很快便看中了商会这个组织在社会上的影响力。于是,靠着自己在商界的一定地位,不遗余力地争取到了商会会董之职。
到了如今,商会已不再是一个单纯只为商人牟利的组织,其与当前各种政治力量都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除此以外,商会在周怀年的主导下,常常组织各类募捐活动,为贫苦的百姓以及一些流民、难民提供了十分巨大的帮助。由此,商会的地位也是日渐崛起。
周怀年在上海的生意颇多,而他的办公地点也就干脆设在了商会里。没有特殊的情况,他每日都会到这儿办公,这是熟识他的人都知晓的事。今日也不例外,他从穆朝朝的公馆离开后,便让司机送他来了这里。只是今日的他与平日不同,今日心绪烦闷,却不为生意上的事……
昨夜烟抽得有些猛,这会儿肺里难受,动不动就咳嗽。阿笙给沏了罗汉果茶在桌上,他也不愿喝,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心里不舒坦,就爱练字,桌上、地上这会儿堆满了他的墨宝,然而,哪一张都不能让他满意。
挽了挽长褂的袖子,又要挥毫,便听到门外有人在敲门。叩门的声音不大,听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仿佛门外站着的人是心情忐忑且犹豫不决的。这让他的笔尖在纸上沁出一个墨点,心里的烦闷加剧,故而应声也变得极不耐烦。
“没事就下去,有事改日再说!”
站在门口的穆朝朝听到这话,原本还想再叩门的手,这会儿直接握住了门把手。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周怀年看也不看,直接将手里攥皱的纸团丢了过去!
“咴——”
不偏不倚,正中穆朝朝的脑门……
出于本能反应,穆朝朝捂着脑门往后退了几步。也是出于本能反应,周怀年几步冲到她的面前。
穆朝朝站住脚,手还捂在脑门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周怀年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又收回,且转开了眼。
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砸了她,竟然还闷不吭声,穆朝朝便有些生气。
于是,她心里发了狠,蹲下身捡起那个纸团,而后重重地朝他身上丢了过去,气呼呼道:“周怀年,砸了人不会道歉是吗!”
胸口被砸了一下,周怀年既没躲,也没还嘴,沉着脸便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去。
由“受害者”变成了“施害者”,穆朝朝被晾在那里,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盯着地上那只被他们丢来抛去的纸团,心里愈发懊恼起来。不是想好了要来安慰他的么?怎么还和他动起了手?再说了,方才他那番举动也不是故意针对她的,干嘛这样和他争锋相对?
穆朝朝在心里将自己检讨了一番,便偷偷去看周怀年的脸色。
那张冷脸依旧没有表情,手正握着笔,一顿也不顿地在纸上写着字。
“看起来,是狂草呀?”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没发生过,穆朝朝腆着脸走过去,挨到他身边,歪头看他的字,“色、不、什么、什么……什么、不、什么、色……啊,是《心经》吧?”看不懂他的狂草,穆朝朝只能用猜的。
周怀年还是不说话,手下的字愈发龙飞凤舞。
穆朝朝伸手在他腰间轻掐一下,笑嘻嘻道:“诶,没想到你狂草也能写得这么好啊?哪天教教我,成么?”
被她掐了一下,周怀年手一抖,字便歪了。他转过头,瞪她一眼,却被她的手捧住了脸。
“做什么那么凶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都快冷成冰坨子了。”说着,穆朝朝还拿手在他脸上使劲揉搓了两下,那张秀气的小脸也渐渐凑了上来……
正当周怀年马上就要绷不住时,阿笙忽然走了进来。
阿笙绝不是故意的,等他看清眼前的一幕想要再退出去时,已经来不及了……
周怀年往后退了一小步,离那张足以让他乱心的脸稍远一些。而后,不急不慢,将搓着自己脸颊的那两只手拿下来。
“有什么事?”他像无事发生一般,转而问阿笙。
阿笙垂着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低声答道:“那个……时候不早了,他们定的七点。我看门开着,就……就进来告诉您一声。”
“你晚上又不回我那儿吃饭了么?”穆朝朝不等他回阿笙的话,便抢先开了口。
她两只手一起,紧攥着他的手,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含着一泓水,眼巴巴地望着他。
周怀年别过头,眼神游移到墙上的挂钟上,“嗯。约了人吃饭,现在要走。”
他终于开口同她说话,只不过声音和脸一样的冷。穆朝朝已然不在乎,拿指尖在他手心轻挠了一下,语气略带撒娇地说:“约的谁呀?能带我一起去么?你都好久没带我出去吃饭了。”
周怀年把手从她那里轻挣出来,而后一面理着自己的长褂,一面回答她的话:“约的日本人——山下渊一。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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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了一长章,让你们看看老周这傲娇的小性子!
第七十一章 觊觎
穆朝朝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不过也就一瞬,她便恢复如常。
“怎么好端端地,要和日本人吃饭?”她脸上重新挂上笑,伸出手去,若无其事地替他理着身上的长褂。
“自然是有事。”周怀年语气冷漠,看她还要如何追问。
然而,穆朝朝并没有想要再了解的意思,只是体贴地嘱咐他:“去了少喝酒,早一些回来。”
周怀年低头,伸手拿两指钳住她的下颌,冷冽的目光紧盯她的水眸,“怎么?不想和我一起去了?”
穆朝朝的头被他强迫着抬起,眼睛里看到的周怀年此时忽然变得有些陌生。这种感受让她很不舒服,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去掰他的手,“你自己去吧,我想回家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分明,是有抗拒的情绪含在里面。周怀年钳在她下颌的手被她拉扯了下来,手指在她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了两道红印。他没想过自己会这样用力,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穆朝朝却将脸别了过去。
“我走了,徐家齐还在等我。”她转过身,低着头已经在往外走。
周怀年那颗方才还被愤懑撑涨得满满的心,此时竟像被一根针扎破了一般,一点点地瘪了下去。可有些话他依旧说不出口,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徐家齐其实早就走了,因为连穆朝朝自己都没想到,她与周怀年会这样不欢而散。她红着眼圈走到街上,漫无目的地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脚被皮鞋磨出了水泡,这才拦下一辆黄包车回自己的公馆去……
*
这顿饭其实是日本人向周怀年邀的约,江原大佐自那次负伤以后,已经准备回国疗养。然而,在回国以前,他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便是拉拢周怀年。如今,成啸坤已死,维持会会长的位子总得有人来坐,而以周怀年在上海滩的身份和地位,他自然成了日本人心目中的不二人选。
躲是躲不过去的,周怀年对此早有准备。而他赴约的条件,竟然是希望山下渊一能来作陪。江原一开始还感到不解,不过,在他得知山下渊一与穆朝朝的关系以后,当即抚掌大笑。这山下若是能与周家结成姻亲关系,还愁何事不能成?
于是,江原答应了周怀年的要求,并且还将拉拢周怀年的希望寄托在了山下渊一的身上,而山下渊一对此也没有拒绝,甚至可以说是欣然受命。
还不到约定的时间时,他们二人便早早地等在了一家居酒屋的包厢里。这家居酒屋是日本人所开,几间上等的包厢是专为江原这样身份的人准备的。隐秘性和安全性都极好,为他们提供服务的人员以及表演的艺伎也都是精心挑选,江原不必担心在这里还会遭遇不测。
因有这样的戒备,跟在周怀年身边的人,在进来之前也都被卸了武器。都是周怀年贴身的侍从,平日里傲气惯了,遇上这样的事儿心里难免不痛快。于是,个个摆出一张凶神恶煞的阎王脸,恨不得把这居酒屋里的鬼子们全都生吞活剥了。
来客见了他们都绕道,还有的还没进来就掉头走了。周怀年倒是没什么气,因为他知道,日本人再猖狂,那还不至于敢随便对他动手。故而吩咐阿笙,让底下的人都把戾气收一收,别让这小国的人以为我们欺凌弱小。
阿笙点头应下,便训话去了。周怀年独自一人在居酒屋老板的指引下,来到了江原的包厢。
包厢的日式推拉门此时正大敞着,江原见到周怀年立刻热情地起身相迎,“周先生果然没让我失望!哈哈哈,快请进快请进!”
江原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周怀年却不挪动半分,只站在原地对他微微拱手,眼神却落在才刚起身的山下渊一那里。
江原回头看,自然也察觉出山下渊一的怠慢,遂用日语低斥了他一句。
山下渊一“嗨”地一声接到指令,于是走到周怀年的面前,向他鞠了一躬,“周先生请进。”
周怀年挪转开眼神,像是没听到一般,微勾着唇角,转对江原说话:“让您久等。”
“哪里哪里,我们也是刚到。周先生能来,我们很高兴。”江原一面客气着,一面拿眼神示意了一下居酒屋老板。
老板立刻会意,蹲下身来,亲自侍奉周怀年脱鞋。
周怀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转着拇指上的扳指,慢悠悠地脱着鞋,眼睛再也不往山下渊一那看上一眼,说话也只对着江原一人,“这地方不错,我还是头一次来。就是不知道这里的菜,我能不能吃得惯。”
江原笑,“这家居酒屋很地道,周先生大可以试一试。试过以后,您一定会发现,我们日本的食物,还是很不错的。”
“哦?是吗?”周怀年也笑,“我以为是你们觉得你们自己的东西不好,所以,这才漂洋过海、不辞辛苦地来我们这儿呢。”
江原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只听山下渊一在一旁接话道:“以为周先生是很明白的人,贵国眼下的状况,似乎已称不上是好。”
周怀年对他的话依旧充耳不闻。抬腿迈进包厢,从他身边走过时,甚至连一个眼风也不给他。
江原给山下渊一使了个眼色,意在叮嘱他,别忘了今日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来斗嘴,而是来拉拢的。山下渊一稍点头,而后跟在江原身后。
江原恢复谈笑,指了上座,要周怀年来坐。周怀年也没推辞,撩了长褂的下摆,盘腿坐下。
三人陆续落座,居酒屋的老板用日语问江原:“是否可以上菜?”
江原点头,随口又多加了几道菜,而后笑着对周怀年说:“今日就由我来点菜,保证周先生吃得心满意足。”
周怀年正拿着温手巾拭手,微笑着说道:“希望如此。不过,别人的东西我一向吃不惯,若是如此,还请江原大佐不要介意。毕竟,我不像山下先生,能有一种‘觊觎’的本领。哦,你们懂得什么叫‘觊觎’么?”
周怀年有意问之,并且看看江原,又看看山下渊一。而在他们开口之前,他继续说道:“‘觊觎’啊,大概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意思。”
山下渊一听到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两只搭在膝盖上的手也不由得攥紧,手背上的青筋此时也都突显了起来。
江原大体是看懂了这里头的内容,于是哈哈笑着打起了圆场,“周先生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最不爱拐弯抹角。既然您先提到了这个事情,那我就先替我们山下君说一句话。”
他一面说,一面将沏好的一杯茶推到周怀年的面前。
周怀年接过,两指轻捏瓷杯,在桌上来回转动着,悠悠说道:“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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