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好?”江柏归的眼睛盯着她的脸,总感觉她比上次见时,憔悴了不少。
“我很好。”穆朝朝敷衍地答着,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你呢?还好吗?珍儿、宝儿还有弟妹,他们都好吗?”一气儿问完了话,是真心想问,却又想快一些得到答案后,好换下一个话题。
江柏归多少也看出了她的心绪,他笑了一下,回答道:“都好,让嫂子惦念了。”
“那就好,那就好……”穆朝朝垂着首喃喃了两句,伸手到桌上便要给他斟茶。
“满着呢,不用。”江柏归笑着拿手挡住杯口,而后说道:“嫂子是想与我打听周怀年的消息吧?”
穆朝朝拿着茶壶的手顿在那里,继而又慢慢放下,双眼看着江柏归,声音不由得有些发颤,“你有……他的消息?”
江柏归喝了一口手中的茶,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你想听哪些?”
穆朝朝眼圈渐渐泛红,双手不自觉地攀住了桌沿,“我……我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江柏归的指腹轻轻地抚着日式的小瓷杯,他沉吟了一会儿,而后摇了一下头,却又点了一下头,缓缓说道:“丧妻算是不好,得子却算是好。所以,该如何说呢?”
穆朝朝听到这话,心里忽而沉了一沉,问道:“什么意思?我不懂。”
江柏归敛去脸上的笑,开口答她的话,语气是让人琢磨不透的复杂:“他太太分娩时,不幸去世了。但给他留下了一个小儿子,倒是很健康。白事和红事,前后间隔了一个月,都是大办。香港那边有名望的人都被请去了,很热闹的两场,他周老板在香港,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光。所以,好与不好,该怎么说呢?”
穆朝朝屏着呼吸,听着江柏归一字一句地描述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她觉得荒诞、离奇,甚至可笑至极。什么“太太分娩去世”?什么“给他留下一个小儿子”?这是在说他的事吗?这怎么可能是他的事?!
他从没告诉过她苏之玫怀孕的事,而苏之玫就算怀孕,怀的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孩子?
她感到十分好笑地摇了摇头,问那个给她“编造故事”的江柏归:“我知道你讨厌他,但是真的用不着苦苦地编出一个故事来,让我对他造成误解。这真的不是一个好办法。”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我。”江柏归无奈地叹了一声气,而后从自己的钱夹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到她面前的桌上,“我在香港的那位朋友是位记者,这张照片是那孩子满月宴时,他给拍的。”
穆朝朝垂下了头,眼前模糊着,却也能分辨出照片上那个抱着婴儿的男人,是她日日夜夜都在想的那个人……
是该悲伤还是该欣喜?该为逝去的生命,还是为新降临的生命?又或者要为他道一声“恭喜”?
心,终于抽痛起来。她终究是要为她自己……
PS:啊啊啊啊啊,我好困,还是没写到老周出场~但感觉这章要全写完得三四千字了,算了算了,合到下一章吧!别忘投票呀宝贝们~ (>ω・* )ノ
第一百章 平安
位于上海的“周公馆”,已经冷冷清清、无人问津。而位于香港的“周公馆”,却是日复一日地热闹起来。说来是奇怪却也不奇怪,众人原以为会一直消沉下去的周先生,在经历了一场大病以及丧妻之痛以后,竟意外地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
香港的生意他开始亲自打理,应酬、酒会他也是能去就去,仿佛他还是上海滩那位运筹帷幄、穿行在各大名利场上的“周先生”。除了身体,他不会被任何事情所打倒。男人们大都是这么认为的,只有女人们会在私下议论,这位“周先生”是靠着那个刚出生的小少爷才得以支撑下去。这些话被传来传去,而周家这根唯一的独苗,便成了所有人眼中只能捧着、含着的宝贝疙瘩。
这孩子对周怀年来说,是否有这样的作用暂且不想,但作为父亲亦是孩子唯一的亲人,他的确是把这孩子宠在了心尖儿上。孩子未出满月的时候,他几乎是不大出门的。下人们看到那样冷脸的一个男人,日日将襁褓中的小婴儿抱在怀里,都觉得不可思议。等出了满月以后,哪怕他在外应酬,不论多晚回来,也都要去孩子的屋里看上一眼。
人们以为,这是出于父子间最本能的感情,但在周怀年的心里,却是将这个孩子视为了某种希望。孩子叫“周惜曈”,是按他生母生前的意愿来起的。但周怀年却已对周公馆的下人们下了令,谁也不许在孩子面前提及他生母的事。一来是怕有不轨意图的人会去深挖这孩子的真实身世;二来更是怕不久的某一天,穆朝朝回来后,这孩子与她相处时会心存芥蒂。如此深远地思虑着,便更加急迫地想要寻回穆朝朝。
他积极地游走在香港的上流区,结交各种权势之人,目的是想让自己的势力渐渐再起。除此以外,他与大陆那边还未撤离的故交旧友仍保持着联系,尽管因为战争,使这件事变得艰难,但这些人是他能够获知上海信息的唯一来源。上海,对别人来说,或许那是一个充满着变幻且令人难以驾驭的地方。但对于他周怀年来说,那是他发迹的地方,是承载着他前半生所有名望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玩弄风云,一呼百应,因而他始终不信,以他的能力怎么可能找不回穆朝朝一个女人?
每日都有来报信儿的人,每日他都提着心在等信儿来。然而,等人来了,报上的全都是“未找到”三个字……不提有多少次气馁,但他总没有停止过期待。今日来报信儿的,是顾尧那边的人。毕竟是军统方面的关系,这多少让他心中的期待又多了许多。
还未将书房里看了一半的文件收拾妥当,他便将那位军官招呼了进来。不等下人送上茶点,他就已经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是关站长对吧?顾副局长是让您来给我递消息了?”
“不敢不敢,周先生叫我小关便好。”来人坐在书桌对面的皮沙发上,对周怀年拱了拱手,“顾副局长对周先生交代的事十分上心,今日便是派我来,与您说明情况的。”
周怀年的心微微一颤,嘴角便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这话说得与从前那些人说的都不一样,他几乎是站了起来,手按在书桌上,有些按捺不住激动地回了一声:“好,请说。”
这位关姓的站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来的,他看周怀年的情绪尚佳,故而也站起身来,一个字一个字,吐字清晰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报给周怀年,“您要我们找的人,我们已经找到了。”他顿了顿,又说:“穆朝朝小姐,平安无虞。”
周怀年按在书桌上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着,但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整个人仿佛彻底松了口气。人晃了一下,险些没能站稳。
“周先生,您没事吧?”关站长下意识地向他走近几步,眼神中多有关切。
周怀年笑着摇摇头,抬手摆了两下,“没事儿,我没事儿。关站长请接着说,接着说。”
关站长点了一下头,而后便想尽职尽责地继续完成他的汇报任务,“穆小姐如今已不在上海。她已于十天前,抵达南京。南京……呃……”然而,话说到关键处,他还是胆怯了一下。
没听到后半句话的周怀年已绕过书桌,并几步走到了关站长的面前。他不喜欢报信的人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他蹙了蹙眉,语气急切且不耐地连声催促道:“南京怎么了?她去南京做什么?住在什么地方?你们找到她,怎么没把她给带来?请一并都说清楚,我不想再花费时间在问问题上!”
关站长垂着头,斟酌了一下接下来将要说的话,而那些话明明是他在来时的路上已翻来覆去斟酌了千百遍的话。逃是逃不过去了,他咬了咬牙,而后抬起头来,表情凝重地说道:“穆小姐如今改了名,叫藤井木子,住在南京的‘防疫给水部’……”
关站长看着眼前男人那张本就白皙的脸,正逐渐转为没有一点血色的惨白,他便不敢再说下去了。然而,只是静默了一会儿,他便听到周怀年在用低哑、微颤的声音质问他道:“什么意思?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站长喉头滚动了一下,不敢说却又不得不回答他的话,“‘防疫给水部’……您听说过吗?那是日军的军事实验重地,有最严密的岗哨,最严格的制度。哪怕是一只苍蝇,在没有得到他们最高长官的许可下,是完全、绝对不可能飞进去的,更遑论是人……穆小姐……穆小姐便是作为高级军医山下渊一的家属,才得以……所以,周先生,我们就算想救人,也是爱莫能助啊……”
“啪”的一声,巴掌落在脸上的痛响声打断了关站长的回话,而关站长的脸连同整个头都被这一猛烈的巴掌扇得歪偏了过去!
“周先生你!”
“放、他、妈、的、狗、屁!!!”周怀年攥紧自己火辣辣的手,不顾自己的身份,亦不顾对方的身份,对其破口大骂:“我警告你们,不要因为找不到人,就在这儿给我胡编乱造!我管你是谁?就算是顾尧现在站在这儿敢与我满口胡言,我也一定同他不客气!”
关站长捂着半边顿时被打肿的脸,气得口无遮拦地将话都说了出来,“信不信的,周先生自己心中有数。正如我们顾副局长说的,您对人家情深似海,人家却早就投奔了另一棵大树!一个女人而已,您说您又何必如此?”
“滚!你给我滚!”周怀年一手指着眼前那个“胡言乱语”的人,一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胸口,一点点地矮下了身去……
PS:每天写着写着,就觉得还有好多没写完~我感觉你们又要催促我让他俩见面了,我也想啊,可是剧情没交代完,不太行啊~下章开始,尽力把节奏提上去吧!宝贝们,记得投票票哦~
第一百零一章 炼狱
沉疴再起,便很难再愈。医生们只能摇头,用最保守的办法来与周怀年身体里的病症做消磨、做抗衡。一日接一日地吊水,钢针将他手背上那层薄薄的皮都戳得青黑水肿,而这刚刚恢复过一些元气的男人,此番却又被折磨得没了人形。
那日的关站长几乎是被阿笙几人给轰出去的,哪怕后来顾尧再派人来探望,却已经是连周怀年的面也无法再见上了。军统方面的人,在这之后便不敢再上门来。而周怀年与国民政府那边的关系,便也由此日渐疏离。
他已经不太在乎这些事,形容枯槁地病在床上,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大约已经要走到了尽头。于是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真的可以为那个女子耗尽生命。他甚至已让人备好了棺木,是最上等的金丝楠木,一做便是一双。然而,可笑的是,白头偕老那样的话,大约这辈子也无法在他身上应验了。想一想合葬墓里的情形,两具同等规格的棺木紧挨在一起,然而,百年之后,却依旧只有他躺在那里……动物尚且有伴,可他却是真的凄惨而悲凉。
周怀年合上沉沉的眼皮,尽管连熟睡都变得吃力,可除了这件事,他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他的深思游离着,在似梦非梦之间,仿佛听到了有女子因焦急而喧哗的声音——
“他在哪儿?快带我去!我千里迢迢地来,就是来看他的!什么睡觉?睡了几天了?还不够吗!”
……
门被推开来,周怀年醒过来,缓缓地睁开眼,看向门外那个停止了吵嚷却掉下眼泪的女子……
他微蹙了一下眉头,有些失落地喘了一口气。而后难得地扬了一下唇,用虚弱的声音对那女子说了三个字:“回来了?”
丁佩玲流着眼泪点头,轻唤了他一声:“五哥……”而后,伏到周怀年的床边,握紧了他的手……
*
灰色的墙,灰色的天,从前听人说过的六朝古都金陵城,如今在穆朝朝的眼前,却是这般萧索的景象。虽然她所住的地方与外面的地狱隔绝着,但这个被称作“防疫给水部”的地方,却是不为人知的另外一个比地狱还要可怕的炼狱一般的存在。
她曾在起夜时,透过军属楼的窗子,看见成批的尸体被身着防护服的日军抬出去的情景。也见过一些活人被押送到这儿,却再也不见踪影的情形。对于这一切,她不敢深想,然而仍是会忍不住地头皮发麻,浑身颤栗。每当这时,她便会紧紧地咬住唇,用手护着自己拿布缠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孕肚,在心里暗暗地对着它说:“乖乖,你忍耐一下,再多忍耐一下,妈妈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一定会的。她无数次对自己这样说,并且不放过任何可以离开的机会。为了孩子,她得活命。为了孩子,她必须得离开这个人间炼狱。尽管她已经改了名,尽管她已经成了山下渊一名义上的家属,但在这样“人吃人”的环境下生存,心里要承受的恐惧和压力甚至要比直面死亡时还要更大。
为了能尽快离开,也为了离开时能走得更加顺当,穆朝朝甚至已经学会了一些常用的日语,用来和同住在这座军属楼里的日本女人们沟通交流,以获取一切有利的信息。她们大多都待她友好,却也有一些会警惕地与她保持距离。这很正常,她除了名字像个日本人以外,其余的一切都是中国人的模样。
这日,山下美绘做了一些同威尔逊夫人学过的英式小点心,准备送去几位邻居家。原在屋里看书的穆朝朝走了出来,将她叫住,“美绘,我去吧,我去送。”
山下美绘愣了一下,而后脸上露出少女明媚的笑,“姐姐真的要去?那我教教你这些点心的日语怎么说吧。”
穆朝朝走过去,抬手揉了揉她细软的额发,便接过她手中的点心盘子,“好吃就行了。如此,哪怕我随便编一个名,她们也得记住。”
山下美绘总是会被她的各种“歪理”说服,于是点头笑笑,也就随她去了。
穆朝朝端着点心走出门,便已经在心中想好了一会儿要与那些女人攀谈的话。当她敲开第一户人家的门时,她便已经换上了一张日本女人专有的矜持而含蓄的笑脸,并与开门的女主人互鞠了一躬。
“藤井小姐。”
“中村太太。”
她们还用日语互相问好,仿佛这些都发生在那个与此相隔万顷海水的岛屿国家。
“中村太太,美绘在家中做了一些小点心,特意让我拿来给您尝尝。”穆朝朝直起身,将点心盘子送至那位日本妇人的面前。
“好精致的点心!”中村太太由衷赞叹,并热情说道:“藤井小姐,请进来坐一下,我也有新做好的寿司,您可以拿回去,让山下君与美绘小姐都尝一尝。”
穆朝朝微笑着又是轻轻一鞠躬,“中村太太若是方便的话,那我就进来待一会儿。”
“快请,快请。”中村太太侧身到一边,将她引进自己的家中。
穆朝朝在门口换下脚上的木屐,随女主人走进了屋。
所有军属所住的房屋规制都是一样的,都是日式的屋子,但由于每家女主人或男主人的性情不同,屋内的摆设也会有一些明显的差异。例如这位中村太太的家,除了满室樱花的香气,穆朝朝还看到屋子的墙上,也都挂了不少幅画着樱花的水墨画。她对着那些画出了神,在心中想好了要开始与之深聊的切入口。
中村太太沏了茶出来,笑着对穆朝朝说道:“是樱花茶,从我们家乡带来的,藤井小姐请坐下来尝一尝吧。”
穆朝朝接过茶,对她微微颔首,“想不到中村太太这么喜爱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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