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为贾赦的病不见好,邢夫人总是愁眉不展,贾母心情也不好。
贾赦不好,府里的晚辈都去向他请安,绛玉和黛玉也要去。
见了贾赦,贾赦脸色灰败,眼圈发黑,脸都瘦了一圈。
还在病中,屋里却站满了穿红戴绿的年轻女子,邢夫人也在里头服侍汤药。
贾赦平时好色,贾滟对贾赦没什么好感,平时除了贾赦去荣庆堂请安时偶尔碰面,基本上说不了几句话。两人虽然有兄妹之名,却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两个玉儿跟贾赦的感情也并不像跟贾政那么亲近,因此去向贾赦请安,也是说些场面上的客套话,没说两句,贾赦也就乏了。
贾滟于是带着两个玉儿辞别贾赦。
邢夫人送贾滟和两个玉儿出去。
邢夫人愁眉不展,贾滟闻言安慰道:“嫂嫂放宽心,大哥哥是个有福之人,很快就会好起来。”
安慰的话大概都是千篇一律,谁都这么说,初始时还觉得可信,可是听久了,那个生病的人还是毫无起色。
邢夫人觉得自己很命苦。
小时父母早丧,婚事无人作主,后来嫁给了贾赦当填房。贾赦虽然风流,但也是一等将军的爵位,又是一家之主,自己也算是有个依靠。
如果贾赦真的没了,顶门立户的人就成了贾琏。
贾琏如果是她亲生的倒也还好,可偏偏贾琏不是。
第51章
051
邢夫人顿时心乱如麻,愁上加愁。
“人人都是这么说的,可老爷用药这么久,身体也不见好。太医叮嘱我的,我都战战兢兢地去做,生怕有什么做的不到位。他却是还不以为然,昨个儿还在屋里跟丫鬟们喝酒嬉闹,我真担心。”
上梁不正下梁歪。
贾赦好色贪欲不是什么新鲜事,贾滟一直觉得贾琏在男女的事情上那么重欲,其实是受了父亲贾赦的影响。
好在,现在的贾琏还没有歪得太厉害,又娶了王熙凤这个明艳照人的媳妇儿,虽然媳妇儿强势泼辣,但两人还在新婚的蜜月期,感情好得不得了,所以还没整出多少风流韵事来。
贾滟听了邢夫人的话,便笑道:“有些话,由我来说原是不该的,只是我初到府里时,嫂嫂待我极好,又与我推心置腹。嫂嫂真心待我,我若是对你虚情假意,天理难容。有些话,不吐不快。”
贾滟的话倒是没什么错。同为填房太太,邢夫人觉得自己跟贾滟是同一类人,平日在荣庆堂见了贾滟,都是亲亲热热地妹妹前妹妹后。私下跟贾滟聊天,说起两个玉儿时,也是提醒她虽然两个玉儿跟她感情很好,但到底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了,少了几分亲近。古往今来,母凭子贵,妹妹若是想后半生有所依仗,还是得调养好身体,跟姑爷生个一儿半女的,才算是保障。
邢夫人从来没说贾琏和迎春有什么不好,但贾滟也从来没听她说过这对兄妹有什么好。
贾滟无法跟邢夫人共情,那并不意味着她不知道邢夫人的一番好意。
邢夫人看向贾滟。
有的话不能当着两个玉儿的面说,贾滟示意婆子们带两个玉儿先去仪门外上车。
等两个玉儿走远,贾滟才跟邢夫人说道:“太医的话,想来嫂嫂心里也明白。大哥哥近些年来总是小病不断,是被声色犬马掏空了身体。如今身体越发不好,便该修身养性。他平日习惯了众人环绕,一时冷清自然不习惯。嫂嫂若想大哥哥的身体能好起来,倒也简单,将屋里的年轻姬妾和丫鬟都管好了,将大哥哥拘在你屋里便是。”
邢夫人苦笑:“我如何不知这个理?但我是正经太太,这种吃醋撒泼的事情,如何能做得来?”
这年头,正房太太要有容人的雅量,嫉妒吃醋这样的事情,是被视为很不得体的行为。
“我若真那么做,别说开罪了老爷,怕且老太太知道了,也要说我善妒。”
贾滟失笑,“都这时候了,嫂嫂竟也还能顾忌这些。”
在贾滟心里,实在不觉得贾赦这个人有什么好的。宁国府的贾珍也风流,可他身为贾氏族长,料理族中大小事务的能力是一把罩的,虽然自身不检点,对族中年轻的这些子弟也懒得管束,也算是有些长处。
反观贾赦,继承了贾代善的爵位,沉迷女色,小老婆娶了一个又一个,府里的事情一概不管不问。
贾滟记得后来贾赦想要娶鸳鸯做小老婆,因为鸳鸯不愿意,撂下狠话,除非鸳鸯死了或是终身不嫁,否则不管鸳鸯嫁给谁,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甚至为了玩几把扇子,因为收藏扇子的主人不愿意割爱,抄了别人的家产,弄得人不知是死是活。
如今的贾赦虽然还没做那些事情,但贾滟想到两个玉儿到荣国府之后,贾赦的冷心冷面……真死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
贾府少了这个大号的败家子,贾滟的内心甚至觉得这是好事一桩。
心里是这么想,但话不能这么说。
贾滟本着客观的心情,劝邢夫人:“即便是老太太知道了,也不会觉得嫂嫂有什么不对。都是为了大哥哥好,怎么就是善妒呢?你瞧凤丫头,前几日为了琏儿二爷对院子里的杏花多看了两眼,醋意大发,不许琏二爷跟杏花多说一句话,也没见老太太说什么。”
贾滟觉得贾母真的是个了不起的人。
这么大的府邸,官中的事情她说不管就不管。从前将诸事交给王夫人打理,王夫人为人木讷不懂变通,操持府里的事情力有不逮,也有不周到的地方,她从来不说什么。
如今王熙凤当家,倒是比她的姑姑王夫人强多了,但是手段严苛,底下的仆人叫苦连天,贾母也只当不知。
凡事只要没闹到荣庆堂去,贾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心颐养天年。
对贾赦屋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贾母也不见得多喜欢,只是正房太太邢夫人都乐得顺着丈夫的意思,还帮着丈夫纳妾,她便更不能多说些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
贾母是真看得开,在这一点上,林如海对贾母都是佩服的。
邢夫人被贾滟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说道:“年轻夫妻,小醋怡情。凤丫头和琏儿两人的年龄加起来,也不比我大。我如何能跟小辈们相比?”
命运是把握在自己手上的。
就好比贾赦,遵循医嘱一不定能治好病,但是不遵循遗嘱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邢夫人想贾赦能治好病,又软弱不敢管束他,生怕惹他生气,这怎么可能呢?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多说就惹人嫌了。
贾滟不再说话,邢夫人送她到穿堂前。
两个玉儿正在青轴车上等贾滟,林黛玉在车里坐得很端正。
美丽,优雅,乖巧。
林绛玉则是扒在车窗上,看贾滟怎么还没来,没等来贾滟,却等来了带着几个小厮从过道走来的贾芸。
林绛玉见到小舅舅,既意外又惊喜,兴奋朝他招手,“芸舅舅!”
贾芸如今已经跟在贾琏身边做事,因着他为人机灵又嘴甜,王熙凤和贾琏都很喜欢他。如今贾芸大多数时候跟在贾琏身边,听候他和王熙凤差遣。
如今贾赦病重,荣国府的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是来看望贾赦的。
贾琏这阵子都在府里忙着接待这些客人,王熙凤也不例外。
但今天除了来探病的客人外,还有几个远客来,大概是要在府里长住的,王熙凤让人传话给贾芸,让他带人去梨香院那边收拾收拾,然后再添置一些家具之类的。
贾芸本来行色匆匆,见了停在门前的青轴车,想来应该是隔壁府里的哪个年轻晚辈过来给贾赦请安,也没有多留心。
此时听到一个充满活力的童声,脚步一停,转头。
少年顿时笑逐颜开,“是绛儿来了,来,给芸舅抱抱。”
林绛玉来了,那么贾滟和林黛玉肯定也在。贾芸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厮面向墙壁低头站着,快步走过去。
婆子撩开了车帘,笑着说道:“见过芸二爷,里头只有姑娘和哥儿,姑奶奶还在里头跟大太太说话。”
车帘撩开,林绛玉迫不及待地往贾芸怀里冲。
林黛玉坐在青轴车的座位上,见了贾芸,也想出来见过舅舅。
贾芸连忙说道:“玉儿不用多礼,你坐在里头就好。如今府里不比平时,人多眼杂,你别出来。”
小外甥女像是白玉娃娃似的精致,还冰雪聪明。
骄傲。
可不能让旁人看了去。
林黛玉听得贾芸这么说,规规矩矩地坐在车里,抬头冲贾芸露出一个浅笑,说了一声舅舅好,然后问道:“芸舅舅行色匆匆的,是在忙着做什么呢?”
贾芸跟在贾琏身边做事,在荣国府出入的机会比从前多了很多,他本就是贾氏子弟,又是贾滟的弟弟,不算外男,可以进荣国府的二门,时常在外头带些新鲜的小玩意儿给两个玉儿,两个玉儿跟他相处得不错。
贾芸将冲出来的小绛玉抱起来,跟林黛玉说道:“二老爷那边来了远客,平儿姑娘说奶奶有意将梨香院布置一番,给远客安顿,我带人去看看可有什么需要置办的。府里有,便从库房里领,若是府里没有,就到外头买去。”
林黛玉听贾芸这么一说,连忙跟弟弟说道:“绛儿,快来,别误了芸舅舅的事儿。”
林绛玉却不依,他可喜欢这个少年舅舅,见了贾芸,搂着他的脖子,很是亲热地问:“芸舅舅,来了什么远客?”
贾芸笑道:“说了绛儿也不认识。”
林绛玉不服气,鼓着腮帮,“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不认识?”
林黛玉笑着朝林绛玉刮了刮脸,“也不害臊。既是远客,那自然是从京都之外的地方来的,你如何能认识?”
林绛玉撇了撇嘴,看向贾芸,“芸舅舅,你说!到底是什么远客?”
贾芸被两个小家伙斗嘴弄得忍俊不禁,他单手抱着林绛玉,另一只手捏了捏林绛玉的鼻子,“是来自金陵的薛姨妈,绛儿认得吗?”
林绛玉“啊”了一声,左右看了看,然后附在贾芸耳边说到:“不认得,但我昨个儿听宝玉哥哥和探春姐姐他们议论,说打死人的姨表兄薛蟠不日就要到家来了!”
贾芸:“……”
贾芸有时候觉得林绛玉憨憨的,不如林黛玉聪明伶俐。
可有时候,又觉得这小孩儿鬼精鬼精的。
宝玉和探春他们讨论薛蟠不奇怪,但林绛玉小小年纪,怎么就爱听这些八卦了呢?
听了就听了,他还知道有些话不能随便乱说,附在他耳旁跟他小声嘀咕。
贾芸觉得林绛玉可真是个宝贝蛋。
而这时,少年身上的宝贝蛋笑得灿烂,露出几颗洁白的小乳牙,“舅舅,是他们要来吗?”
贾芸本想板着脸,却被林绛玉逗得止不住笑意,他将人放在青轴车上,“是他们。绛儿真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林绛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二舅舅说我不仅乖,还像姐姐一样聪明!”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起来,“是是是,你聪明,你最聪明。”
贾芸伸手揉了揉林绛玉的头,往门里看,还不见贾滟来。
看来今天是见不到姐姐了……少年的心里有些失望,脸上却带着笑容,低头,额头撞了撞林绛玉的脑门,亲热地说:“绛儿,芸舅舅还有事,改明儿去不羡园看你们。”
林绛玉胖乎乎的手捧着贾芸的脑袋,瞪大眼睛:“芸舅不等太太吗?”
旁边的林黛玉提醒道:“链嫂子有事情要让芸舅去办。”
林绛玉“哦”了一声,捧着贾芸脑袋的手松开,乖巧地跟贾芸说:“芸舅,回见。”
少年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男孩的嫩脸,“回见。”
转而,看向车里的林黛玉,“玉儿,芸舅走了。”
林黛玉点头,黑亮的眼眸看向贾芸,说道:“芸舅得闲多到不羡园来陪太太说话。”
贾芸微笑,让旁边的婆子将车帘放下,他跟婆子们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即领着站在墙边的几个小厮离开。
小绛玉在车里跟姐姐说悄悄话,一边说一边比划着,“那个薛蟠,是不是头有这么大,胳膊有那么长,凶神恶煞的?”
林黛玉被弟弟逗得笑不可仰,“绛儿比划的是妖怪不是人,薛家的姨表兄比芸舅大几岁,可能跟云起的二哥竹青差不多模样?”
林绛玉反驳:“竹青那么好,可不会打死人!他怎么可能跟牛青差不多?”
林黛玉:“昨个儿不是才教过你一个成语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父亲也常说,世上多的是表面高风亮节,私下却禽兽不如的人。”
林绛玉很固执,“那他也不能跟竹青差不多的模样。”
林黛玉被他弄得没脾气,干脆不搭理他。
林黛玉平日读书弹琴,跟姐妹们一起玩耍得久一些,就觉得有些疲累和不耐,要回不羡园待着养神。她不喜欢八卦和过问这些跟自己无关的事情,这时跟林绛玉说这么多,已经算是对弟弟格外有耐心。
可林绛玉却跟林黛玉不同,小男孩好像眼里什么事情都能看得见,什么事情都想过问似的。有时话痨得连养在羡园学舌的八哥都有点烦他。
贾滟到车里的时候,崔氏打了车帘,笑着说道:“方才芸二爷路过,还跟姑娘哥儿说了一会儿话,不见太太出来,因着身上还有事情要办,急急忙忙带着小厮走了。”
贾滟一怔,笑道:“知道了,正事要紧。”
上了车,林绛玉就趴在贾滟的腿上,仰着头跟她说:“太太,打死人的姨表兄薛蟠要到二舅家里住了。”
贾滟奇道:“绛儿怎么知道的?”
林绛玉:“芸舅告诉我的,方才芸舅带着人去了二舅那边,说是链嫂子让他去梨香院办事。”
青轴车已经套上了驯骡,车轱辘轱辘驶向贾政那边的院子。
贾滟伸手碰了碰林绛玉的嫩脸,看向林黛玉,林黛玉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见贾滟看过来,向她露出一个笑颜。
低头,林绛玉也在傻乎乎地不知道笑些什么。
贾滟心里顿时一片软和,管他什么薛姨妈薛蟠呢?这些人自然有王夫人去操心,她只要两个玉儿好好的就行。
忽然又想起远在扬州的林如海,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松月跟着她们到了京都,竹青虽然也常跟在林如海身边,但到底不如松月,不知道他习不习惯。
此时,远在扬州的林如海在明雪堂里打了个喷嚏。
竹青听见了,顿时觉得紧张,“老爷,可是昨晚夜批公文太晚,受了风寒?”
自从贾滟带着两个玉儿上京之后,林如海就受了一场风寒。
风寒来势汹汹,林如海病得待在明雪堂里两天没出门,随后病情好转,却一直没好透,不时咳嗽几声。
竹青担心极了,因为林家主子们的身子骨都不太好,两个小主子不提,林如海的身体其实也说不上很强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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