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两府年轻的主子见了赖大,都是客客气气的。玉字辈的见了赖大都要称呼一声伯伯,草字辈的见了赖大都喊赖爷爷。
赖大深得信任,他的妻子在荣国府身份当然也不低。贾母屋里的晴雯,就是赖嬷嬷买的小奴婢,平时带着来陪贾母说话时,见贾母欣赏晴雯模样言行和针线样样都出色,赖嬷嬷便将晴雯送给了贾母。
荣国府的管家虽然是奴籍,但个个都是小财主。
在荣国府里是奴才,离开荣国府,除了奴籍在身,他们有自己的房子院子,也买了奴才到家里服侍自己。
贾滟知道赖嬷嬷,这个老人家是个了不起的角色,连王熙凤都要给她几分薄面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荣国府没有秘密,贾家也没有秘密。
“老太太平日不出门,却像是有着顺风耳似的。这些事情我都不曾听说,老太太却已经晓得了。”
“我哪有什么顺风耳?不过是她们担心我在家太闷了,总找些话来陪我说,既能让我解解乏,又能让我知道一些外头的事情。”
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
贾滟低头笑了笑,“朝中有人好做官。表兄先前寒窗苦读,如今借了老丈人的东风,平步青云,也是他应当的。”
贾母:“你心中毫无怨怼?”
贾滟在新婚之夜撞墙自尽的事情,贾母其实早就知道了,杨嬷嬷又不是白放在扬州的,怎会瞒着这么大的事情不告诉她?
只是杨嬷嬷说的也微妙,就说贾滟许是撞邪了,因为她昏迷醒来之后,说是饿昏了头,而那时她一进新房,便像是控制不住自个儿似的,一门心思就往墙上撞。短暂的昏迷后,醒来的贾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吓得花容失色。加上后来贾滟惜命的表现,更显得那一夜的撞墙之举像是撞邪魔怔了。
贾母得知贾滟新婚之夜的举动时,是十分不悦的。
既然已经答应了以荣国府姑娘的身份嫁给林如海当填房太太,便应该本本分分。总不能好处都拿了,却冷不丁地从背后捅刀。
贾母话里有话,贾滟眨了眨眼,随即意识到一些什么事情。
其实她是不怕被贾母知道那些事情的,因为她如今跟两个玉儿感情很亲近。
明眼人一看便知,若是真的心有怨怼,不可能做到这份上。
贾滟杏眼微弯,反问道:“老太太觉得我如今心中可有怨怼?”
贾母打量着她半晌,才点了点头,赞许说道:“当放则放,没有怨怼就对了。人活一辈子,最重要是懂得珍惜眼前的福气。”
贾滟对贾母的敲打,并没什么抵触和反感,这是人之常情。
原身妹子甘愿当贾母的一枚棋子,却临时反悔,差点弄出人命来,换谁都会觉得不高兴的。
“老太太说的极是。”贾滟低头整理着水绿色的袖子,声音淡淡,带着几分笑意,“我是懂得惜福,所以才跟老太太说芸儿的事情。”
绕来绕去,又绕回了贾芸的事情上。
贾母失笑,说道:“去年家里娶了凤丫头进来,旁人都说她水晶心肝玻璃人,我瞧你也不逞多让。”
“到底是老太太的嫡长孙媳妇,我比凤丫头,可差远了。”
贾母笑了笑,示意鸳鸯不用捶腿了,鸳鸯起来站在她身后。
贾母:“我如今已经不管家了,插手年轻一辈的事情不太合适。”
“老太太令人佩服,这么大的家,说放手便放手。”
贾母见贾滟从善如流,笑瞥了她一眼,“芸儿读书不太行,可我看他平时透着那股机灵劲儿,打磨打磨,确实是个好苗子。”
贾母不想直接干涉王熙凤和贾琏这两口子身边要放哪些人,贾滟想让弟弟跟在贾琏身边,也可以理解。
如今荣国府里,玉字辈里宝玉才八岁,能顶门立户的孙子只有贾琏一人。
想了想,贾母给贾滟支招,“凤丫头自从进门后,对琏哥儿看得有些紧,总想放一两个小厮到他身边。你如今到府里,凤丫头总是想着你好的,我看最迟明天,她便会亲自去不羡园看你。你们年龄差不多,话能说到一起去,你就跟她嘀咕芸儿的事情,又何妨呢?”
其实这些事情,如果贾母愿意出面,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那样一来,就太粗暴直接了,也显得这位老人家手伸得太长。
贾滟心里清楚,在她跟王熙凤嘀咕贾芸的事情前,今晚王熙凤过来服侍贾母用晚膳的时候,贾母肯定会状似无意地跟王熙凤唠嗑一下自己今天回去见母亲和弟弟的事情。若有似无地提到贾芸无心念书,倒是一门心思想跟在贾琏身边的事情。
王熙凤满心都想讨好贾母,从来都将贾母说的话揉碎了分析,如果有标点符号,甚至恨不得将标点符号也分析一番的。只要是贾母说过的,王熙凤都会上心。
贾母在为人处世上,确实有独到的地方。这个方法虽然迂回,可是并不显得她插手了此事,将事情交给王熙凤,就成了王熙凤和贾琏两口子的事情。
王熙凤再聪明伶俐,其实也还是那只飞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猴子。
老人家体力好像总是不太好,很容易就犯困。贾母在庭院里坐了片刻之后,就来了瞌睡。
贾滟见离晚膳还有些时候,就先回不羡园,谁知不羡园里静悄悄的,两个玉儿不在,几个面生的小丫鬟原本在前方台阶坐着打盹,见贾滟回来,连忙起来迎了上去。。
“姑奶奶回来了。姑娘和哥儿都不在,出去玩儿了。”
贾滟有些意外,绛玉是小孩儿心性,爱玩倒没什么。黛玉平时都是喜欢清静的,怎么也出去玩儿了?
小丫鬟笑着说:“刚才三姑娘过来了,说要去太太那边,问姑娘和哥儿要不要一起。”
难怪,原来是探春过来了。
贾滟于是又去了荣禧堂。
荣禧堂是王夫人和贾政的住处,正房由三间上房并在一起,是贾政平时会客用的,王夫人则在东边的耳房起居。
贾滟去的时候,王熙凤正在和王夫人拆来金陵的书信看,王熙凤不识字,所以王夫人正低声念着书信。
见贾滟来,王夫人将手中的信放下,笑着起身,“姑姑怎么过来了?”
“刚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两个玉儿也没在家,院里小丫鬟说他们到舅妈处玩了,便过来看看。”
王夫人让人看茶,让贾滟在炕上坐,说道:“姑姑来得不巧,两个玉儿刚被宝玉和姐妹们带着一起去花园斗草了。”
贾滟扶额,神色既莞尔又无奈,跟王夫人说道:“平日习惯了他们在身边叽叽喳喳,今日忽然落得清静,反倒有些不习惯,想早些见见他们,谁知总是这么不巧,他们前脚走,我就后脚到。”
王熙凤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姑姑就跟我似的,平日操劳惯了,一时清闲,反倒空落落的,不知该怎么好了。姑姑且放宽心,丫头婆子们都跟着呢,姑娘哥儿都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我倒不是担心他们会有什么差池,只是家来没见着,有些惦记。”
王夫人听着贾滟的话,若有所思,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在别处。
贾滟觉得应该是跟她刚才进来时,王夫人念的那来自金陵的书信有关系。既然两个玉儿不在,她也不好打扰。
而这时,周瑞家的进来,跟王夫人说:“舅老爷那边来了人。”
贾滟顺水推舟,“舅老爷那边来了人看嫂嫂,我便不叨扰了。”
王夫人没有留贾滟,她本来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嫁到贾府来的时候,贾敏尚在闺中。
不愧是史太君嫡出的女儿,贾敏不仅模样出挑,性情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贾政也很疼爱这个妹妹。
只是人跟人之间的相处还需要讲究缘分,王夫人的内心对贾敏不太喜欢,如今对贾滟,也说不上多亲热。
她站起来,让王熙凤帮她送贾滟出去。
王熙凤陪着贾滟出门时,便见有两个穿着绸缎衣裙的妇人在周瑞家的引领下走过穿堂,两人见了王熙凤,跟着周瑞家一起站在旁边,向王熙凤行礼。
王熙凤跟贾滟走过穿堂,出了荣禧堂的大门,才跟贾滟说:“那是舅舅家派来的管事媳妇,来陪太太说话的。”
贾滟想起刚才王夫人心不在焉的模样,问道:“我看方才嫂嫂有些心神不定,是金陵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说起这个,王熙凤就叹了一口气,挽着贾滟,“金陵家中倒是没什么事情,是太太和舅舅的胞妹薛姨妈家里出了事情。”
贾滟:???
薛姨妈?
薛宝钗家的那个姨妈?
贾滟侧首,看向王熙凤。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先前太太拆信的时候,我不在,是探春丫头过去跟我说,太太看了金陵来的书信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大嫂子见太太不好,便带着宝玉和几个姐妹们到花园玩。我原先也担心金陵家中出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便赶到荣禧堂。”
“既然不是金陵家中有事,太太何故失态?”
王熙凤左右看了看,说:“是薛姨妈家的儿子薛蟠,这小子因为父亲早逝,姨妈对他百般宠溺,不知天高地厚。姨妈本是要带他进京的,谁知在进京前在拐子那里看中了一个小姑娘,买了人家。谁知那小姑娘早就被拐子卖给了当地一个叫冯公子的小乡绅,两人一时谁也不让睡,便打了起来。薛蟠行事冲动,指使身边奴才将人打死了。”
谁知那冯公子虽然父母早亡,也无兄弟,却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奴仆。
主人平白无故被人打死了,岂有轻易罢休的道理?
奴仆一怒之下,将薛蟠告到官府。
只是薛家是皇商,财大气粗,又背靠王、贾两府,官府名义上受理此案,却一直无人作主。
冯家奴仆那一告,就告了大半年。
如今命案正在应天府审理。
“姑姑是远客,才到家中,本不该跟你说这些事情的。只是姑姑既然问了,我想着还是说明白比较好,省得姑姑听家里探春几个小丫头讨论,还听不明白。”
想起不久前探春到她屋里说姨表兄仗势欺人,打出人命来,太太看上去很不好,嫂子快去看看时,那鬼精的模样,王熙凤就忍不住笑。
她跟贾滟说:“姑娘们如今还小,听风便是雨,喜欢凑一起讨论这些她们自个儿都一知半解的事情。舅舅也听说了薛姨妈家的事情,方才那两个媳妇是舅妈身边的人,想来是要跟太太商量怎么将薛姨妈等人接到京都来的。”
贾滟:“打出了人命,还怎么将他们接到京都?”
王熙凤撇了撇嘴,并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她对薛蟠这样的人并无好感,总是亲戚,也没什么恶感。就是觉得为一个小姑娘,将人打死,还惹上官司这事情办得太没水准。
惹得一身骚,没脑子的人才会这么干。
但有王家和贾家在,薛蟠想要脱身,也不是什么难事。
王熙凤笑着回答贾滟的问题,“先前拖了那么久都无人作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舅舅总是会有有办法的。”
贾滟想起原著里关于薛蟠和冯公子的这个命案,心情顿时有些复杂,一时无语。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草菅人命的官司要来了,真夭寿。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在荣国府住下后没多久,就听说贾雨村已经起复,担任应天府的府尹。
那个地方,就是审理薛蟠命案的应天府。想来应该是贾政和王子腾为贾雨村谋的职位,到底贾雨村会怎么做,就算贾滟没看过原著,也是能猜到的。
林如海从扬州来信,又让人从扬州带了一些当地的小吃到京都。
两个玉儿很高兴,将父亲捎来的点心分了给府里的兄弟姐妹。
贾滟给林如海回信,跟他说自己和两个玉儿在荣国府一切都很好,老太太等人也挺好。只是大哥哥贾赦,从她和两个玉儿到京都时便说有头晕之症,如今竟然又加重了,起不了身,太医都来看过,只说是气血不通,须得戒酒戒荤,平日修身养性。但贾赦又是个爱热闹的,好了两天便将医嘱忘光光,如今病情越发严重。
邢夫人见丈夫的病不见好,如今还加重了,忧心忡忡,更加无心操持府中的事情,王夫人如今一心礼佛,加上嫁给贾琏的王熙凤精明能干,持家有道,也越发懒得管事,于是荣国府的许多事情,便都落在了王熙凤身上。
初夏过去,林绛玉在荣国府度过了他四岁的生辰,迎来了炎夏。
天气越发闷热,不羡园树枝上的蝉叫个不停。
林绛玉让云起陪他去逮蝉,林黛玉已经不住在荣庆堂的碧纱橱里,她搬到了不羡园的西厢房。
不羡园西边的耳房被贾滟布置成书房,又放了古琴和棋,贾滟闲暇时陪林黛玉在书房里打发时间,有时看林黛玉弹琴,有时自己也拿起画笔画画。
原身妹子的父亲贾璧,生前也是爱画画之人。因为画画这个爱好太烧钱了,所以贾璧生前除了两间房子和一亩田地,就没旁的东西留下。
原身妹子小时候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在画画的事情上也是有点造诣的。就是因为原身妹子会煮茶画画,又会读书写字,贾母才会相中她,让她嫁到扬州当林如海的填房。
而贾滟小时候,也学会古琴和画画。
现代社会,大概经济条件允许的家庭,都乐意让孩子去学习各种各样的才艺。
贾滟的家庭便是如此,父亲觉得多一门爱好便是多一门技能,不仅对自己有益,以后出去跟人交往,遇上同好的有话可聊,遇上不懂行的也能装逼。
只是后来父母离婚,贾滟主要是由母亲和外祖父母照顾,母亲工作繁忙,外祖父母觉得逼着孩子学这学那未免扼杀天性,不如让她自由发展,所以当时许多爱好只是略有涉猎,觉得难就放弃了。
国画和古琴也不例外,但好歹也是入门了,有点基础。
贾滟现在待在荣国府里没什么事情,林黛玉平时跟三春一起,都由李纨教导。除了李纨之外,贾母又按照三春身边嬷嬷丫头的标准,给她配了四个教养嬷嬷,除此之外,还将身边的紫鹃拨给林黛玉。
至于林绛玉,四岁多的小男孩其实还没定性的,比贾环和贾兰都年幼两岁。小孩子别说大两年,就是大两个月都是很不一样的,送到贾家的学堂去还是太早了。
贾母不舍得外孙这么小就去外头上学,于是跟贾滟说:“绛儿还是太小了,宝玉如今也不在外头上学,不如就让他跟着宝玉哥哥在家里一起读书。等明年开春年长些,或许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虽然贾滟在扬州的时候,林如海已经和贾滟交流过关于林绛玉读书的事情。
但贾滟也觉得林绛玉这么小的年龄,贾家的私塾,不去也罢。
而且林绛玉待在府里,贾政在外头有什么客人来,都会喊他和宝玉一起出去见客人。与人清谈时,也会带上他们。
两个玉儿不用贾滟操心,贾滟在荣国府的闲暇时间很多,干脆把国画跟古琴捡起来慢慢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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