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两个小丫头话不投机,以林黛玉的伶牙俐齿和锋芒,她不给薛宝钗难堪就很好。
昔日的林黛玉在荣国府可能会令人觉得憋屈,是因为她无依无靠,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可如今的林黛玉,父亲尚在,又有跟她感情亲密的继母陪在身边,即使天生心思敏感,但内心是充满安全感的。
相反,薛姨妈和一对儿女住在荣国府的梨香院,才是真正的寄人篱下。
话都说到这儿了,贾滟于是问夏堇,“你猜宝姑娘是为何进京?”
“难道不是因为宝姑娘要参加选秀吗?”
“她如今看着,像是想参加选秀的样子吗”
自从薛姨妈带着两个孩子住进梨香院之后,薛蟠就去了贾家办的学堂,说是读书,实则两天打渔,三天晒网,读书是假,去学堂带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胡作非为才是真。
贾氏的学堂里,并不只有贾氏的子弟,也有亲戚和一些朋友的孩子在里面。
建兰天天在外头院子玩,回来了还跟夏堇说:“宝姑娘看上去那么端庄大方的姑娘,却不料她的哥哥却是个不省事的。先前闹出了命案的事情也就罢了,如今到了京都,也不收敛,听说他在学堂里,认了好些契弟,散了不少银子给他们,还带着许多半大不小的爷儿终日斗鸡走狗,将那些小爷儿带得比平日坏了十倍都不止,十分荒唐。”
薛蟠是个荒唐的主儿,薛宝钗看上去倒是个端庄懂事的。
住进荣国府之后不久,就遇上了贾赦去世这样的大事,就是这样,也没耽误她到处跑,赢得一片赞扬。
夏堇甚至觉得,但凡荣国府有什么风吹草动,薛宝钗都能比别人先知道。
不说旁的,就说史鼎候府家的史大姑娘,吊祭的时候跟着侯夫人一起来的,到了荣庆堂跟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刚好薛姨妈带着宝钗也在,史大姑娘跟宝钗相处了一会儿,便跟宝钗十分亲热,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的,当场就将一个绛纹石的戒指送给宝钗。
薛宝钗转头就将史湘云送给她的戒指,送给了宝玉屋里的大丫鬟袭人。
……
林林总总,看上去薛宝钗到京都来,倒像是在用心经营荣国府的一切,仿佛要从此在这儿安家似的。
夏堇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有些震惊,瞪大了眼睛看向贾滟。
贾滟好整以暇地掀开茶盅的盖子,明知故问:“怎么这样看我?”
“太太,我从前便听说过薛姨妈家里的事情,他们既是皇商,家里各种各样的宝贝都有。前阵子二老爷要为大老爷挑选棺木时,薛大爷不还想将他们店里的樯木棺抬了来送给大老爷使吗?只是二老爷觉得那棺木名贵非常,不是寻常之物,拒绝了。他们虽不在京都住,但与我们家老爷一般,在京都都有自己的宅子。”
夏堇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薛大爷也到了快要成家立业的时候,薛姨妈难道想着要在荣国府为薛大爷娶妻不成?若不是这般,宝姑娘这么苦苦经营,又是――”
话音戛然而止。
夏堇忽然想到薛宝钗虚岁十三,虽然距离及笄还有些时日,这个少女表面待人和气,又不争强好胜,倒像是无欲无求似的,谁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想着以后嫁给宝玉?
这个念头一出来,夏堇都觉得自己是想事情想疯魔了。
宝玉现在才几岁?
也就是个十岁的少年郎。
谈论婚嫁之事,还为时尚早。
再说,宝玉的婚事,老太太肯定也有想法的。
贾滟杏眼含笑,望着夏堇,她知道夏堇在想些什么,没点破,只是抬手,食指竖在红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夏堇眨了眨眼,悄声问贾滟:“太太,您想的,难道跟我想的是一样的吗?”
贾滟笑而不语,反而抬手,食指点了点夏堇的额头,将她凑近的脑袋推开,“不许八卦。”
夏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着贾滟明眸含笑的模样,觉得自己刚才想的,应该跟自家太太想的大差不差。
“宝丫头心里想要什么,未必便是我们所想的那般。薛大爷闹出了命案,我记得贾先生到了应天府上任后,虽帮他摆平了命案得以脱身,但当时应天府尹给的结案文书是薛大爷得了无名之病,已经死了。”
薛蟠现在其实是个黑户。
也就贾家和王家面子还够大,兜得住这混世魔王。
贾滟跟夏堇说:“不必担心我们家的姑娘在外头会吃什么亏,她横竖还有父母为她做主,外祖母和舅舅又疼她。”
也就贾母和王夫人将贾宝玉看作是心肝宝贝,到了贾政那儿,说起贾宝玉,一口一个孽畜,恨铁不成钢。
与林黛玉的聪明伶俐和得体相比,贾政保不准还担心自己的混账儿子天天去缠着妹妹,平白无故地脏了外甥女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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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带着弟弟去了梨香院做客。
贾滟想着中秋节的时候带两个玉儿是裴府做客,给她下帖的是窦世英的夫人杨氏杨夫人。
贾滟在回帖之前,得先去跟贾母说一声,到底是长辈,而且她现在协理荣国府庶务,出门之前,跟贾母报备一声也很应该。
贾滟去了荣庆堂。
邢夫人自从贾赦去世之后,身体好像就垮了似的,躺着养病。王夫人久不劳碌,忽然没日没夜地连轴转,也病倒了。
荣庆堂平时很热闹,经过贾赦的葬礼之后,两个媳妇儿都元气大伤,在屋里养病,不能去荣庆堂服侍,就显得荣庆堂冷清了许多。
贾滟去荣庆堂的时候,贾母正歪在炕上,她看上去状态尚可,只是比先前清瘦了些,看上去还是很有福相的老太太。
宁国府的尤氏和秦可卿来看老太太,正在里头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
贾母:“我们家琏二爷,比不得你们家的珍大爷。大老爷说去便去了,留下一家老小。如今是琏儿当家了,顶门立户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好在他的叔父尚能为他张罗一二,他才不至于太没主张。”
贾珍和贾琏是堂兄弟,年龄差了许多。
贾珍娶妻时,贾琏还是吃奶的小娃娃。
尤氏听贾母那么说,便温声跟老太太说道:“早些年我们家老爷去道观住的时候,珍大爷也是这么过来的。初始时也是许多力有不逮的地方,难着难着,也就过来的。这府里头有二老爷和太太照应着,琏二爷又是听规劝的,想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秦可卿听着尤氏的话,不时点头,鸳鸯端来热茶,秦可卿便亲自接过了吹到温热合适入口的时候,递给贾母。
她人长得极美,声音也宛若黄莺似的,十分悦耳,“老太太,喝茶。”
贾母接过秦可卿端上来的温茶,“好孩子,这些事情,哪用劳动你。”
话虽如此,但秦可卿的体贴显然深得老人家的心。
秦可卿笑道:“老太太不嫌我做得不如鸳鸯姐姐周到便好。”
尤氏抿嘴笑了笑,“论周到,也周到不过凤丫头。只是她如今要养胎,被老太太拘在了屋里,不然让她到老太太跟前,便是活脱脱的开心果。”
提到王熙凤,秦可卿便又跟贾母说:“二婶婶漂亮能干,持家有道。琏叔得了二婶婶这个贤内助,便能放心处理外头的事情。老太太平日还是少些思虑。有道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身体健健康康的,大伙儿也就有了主心骨。”
尤氏点头,“是这个理。老太太好好的在家里,对晚辈们来说,比什么都强。”
贾母只是叹息一声,不想说什么丧气的话,她抿了一口温茶,将茶盅给了旁边的鸳鸯,跟秦可卿说道:“好孩子,你真真是个体贴可人的。你若是得闲,便多去看凤丫头,陪她说说话。”
贾母知道王熙凤平日性子要强,如今闲下来,有了身子的人又比平时敏感,贾母记得自己年轻怀了贾赦时,总是伤春悲秋,眼泪说来便来。
现在王熙凤被拘在屋里养胎,贾母怕这个平日里到处溜达惯的破落户会不习惯,她抓着秦可卿的手,声音温和,“我只是想,我们这些长辈虽然疼她,二太太还是她的姑母,她嫁到我们家,是亲上加亲,本不该有什么难处不能跟我们说的。只是凤丫头平日是个知礼识大体的,宁愿委屈了自己,也不愿给长辈添麻烦。我怕她有什么心事不好说给我们听,你和她都是差不多时候嫁入门的,感情又很好,她心中若是有事,能说与你听也是好的。”
老太太用心良苦,一席话说的秦可卿心头都直发软。
她神色感动,说道:“二婶婶若是知道老太太的用心,都不知要哭成什么样。”
尤氏忍不住笑出来,“凤丫头这性子哪会哭?若是得知老太太这么疼她,定是嗷嗷叫着说天底下就只有老祖宗疼她待她好,改明儿身体好了些,保不准便要趁着向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又看上了屋里的哪件好东西,仗着老太太疼她,便要向老太太讨了去。”
尤氏的话说得活灵活现,倒像是王熙凤明日便要到荣庆堂来向贾母讨东西似的。
一屋子人听了,都笑起来。
鸳鸯见气氛不再沉重,便跟老太太说如今府里不能唱戏嬉闹,今日难得尤氏和秦可卿都来了,老太太不如陪她们摸几圈牌,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鸳鸯说是让贾母陪尤氏和秦可卿,其实是借着尤氏和秦可卿的名义,让贾母可以稍稍地放松,换个心情。
连日都在沉闷压抑的气氛里,再好的人都要疯。
第58章
058
贾母见鸳鸯这么说,顺水推舟,笑道:“也好,只是如今只得我们几人,你又要帮我看牌,三缺一呢。”
鸳鸯:“这有什么难的,我去隔壁不羡园请林姑姑来。”
贾滟牌技不佳,上了牌桌只有输钱的份儿。
她脾气好,输了钱也不恼,这回输了,下回还输,屡输屡战,还不黑脸,是荣国府公认上下的好牌友。
鸳鸯正要差人去请贾滟呢,便听到有人打了帘子,琥珀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老太太,林姑姑来了。”
贾母一听贾滟来,便笑着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进门的贾滟刚好听到这话,便笑着说:“谁在老太太跟前说我这个曹操了?”
尤氏和秦可卿见贾滟进来,便站了起来。
大户人家讲究辈分,如今贾滟是跟贾政等人同辈的人,辈分比尤氏和秦可卿要高。
贾母见状便笑着说:“如今又没有外人在,都是家里的娘们儿聚在一起,不讲究那么多的虚礼。”
老人家伸手,拉了贾滟到她身边坐下,又叫尤氏和秦可卿坐。
尤氏和秦可卿见贾母这么说,才笑着坐下来。
鸳鸯一面让人看茶,一面跟贾滟说:“今日可巧珍大太太和蓉大奶奶过来了,老太太也有好些日子没活动,我便让老太太陪着太太奶奶摸几圈牌打发时间,老太太说凑不够人呢 。”
“难怪说我这个曹操呢。”
贾滟顿时了然,微嗔着埋怨道:“方才我进门时,老太太见我便笑得像朵花儿似的,想来不是见了我开心,是见了我的钱袋子开心。”
一席话,又惹得哄堂大笑。
鸳鸯忙张罗着去开牌桌,贾母拉着贾滟,问:“两个玉儿怎么不见跟着来?”
贾滟便将薛宝钗去不羡园邀请两个玉儿去梨香院品尝桂花糕的事情告诉贾母。
贾母听了,便跟尤氏和秦可卿说道:“这丫头,倒是难得。每日晨昏,风雨不改。她今晨到我这儿坐了一会儿,便去荣禧堂看她的姨母了。单是看望长辈也算是很有心,谁知她连弟弟妹妹们都去看了遍。我常跟薛姨妈说,咱们家里这么多姑娘,竟谁也比不上这宝丫头。”
谁比得上谁、比不上谁的这些话,当场面话听听得了。
在长辈心里,谁家孩子能比自家孩子更稀罕。
尤氏和秦可卿只是赔笑。
贾滟在荣庆堂当了一把散财童子,宾主皆欢。
贾母还想留尤氏和秦可卿用晚膳,两人客气地推辞了,便离开了荣国府。
贾母摸了一个多时辰的牌,虽然有些累,但精神却显得不错。
贾滟打量着贾母,说道:“老太太如今看着,可算是有些欢颜。”
不像平时,虽然没有苦着脸,却看上去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令人觉得她或许心里还在暗暗难过。
贾母双手撑着案桌,想站起来。
鸳鸯和贾滟连忙去扶,贾母却抬手阻止了,说道:“我还不至于。”
于是,双手撑着案桌站了起来,鸳鸯给她递上拐杖。
贾母跟贾滟说:“我让人去喊两个玉儿,等会儿你和两个玉儿和我一同吃吧。”
贾滟没有推辞,“我正好有事情要与老太太商量。”
贾母:“什么事?”
贾滟:“中秋佳节,户部尚书的太太杨夫人在府中花园设宴,邀相熟的太太前去赏花赏月,给我下了帖子,邀请我携两个玉儿一同前去赴约。”
贾母对杨氏一族并不陌生。
当年高祖入关,陇西杨氏出力不小。杨氏一直是陇西的世家大族,历朝都有人在朝中为官,影响深远。
贾母听贾滟说到裴世英的太太杨夫人,便说:“在我年少时,曾与杨夫人的祖母有过数面之缘,是个英姿飒爽的传奇女子。”
贾滟听贾母说起她年少之事,不免有些好奇,眨巴着一双杏眼看向贾母。
贾母被她一脸的好奇模样逗笑,老人家今日难得摸了一圈牌还谈兴颇浓,问道:“你想听?”
贾滟点头,“从未听老祖宗提过年少时的事情。”
贾母杵着拐杖往前走,前方台阶,贾滟便扶着她的一只胳膊,提醒道:“老太太,小心台阶。”
贾母慢慢地步下台阶,抬头,在庭院中只能看到一方天空,上面飘着白云。
“我年少时的事情,倒也是没什么稀奇的。当年我的父亲是尚书令,杨夫人的祖母那时贤德闻名京都,被高祖选为贵妃。那时我与母亲到她家中做客,一名丫鬟在游船时失足掉进湖里,便是这位杨贵妃跳入湖中,将失足落水的丫鬟救了起来。”
贾母在一棵墨菊前停下,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她仿佛回到了少女时候,在偌大的杨府后宅,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本该是如诗如画的游湖画面,忽然一个丫鬟落水,众人惊慌失措,一个端庄雅丽的高门贵女镇定自若,毫不犹豫地跳进湖里救人。
“会泅水的姑娘不多,我便不会泅水,你看我太阳穴的这道疤。”
贾母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一侧太阳穴,说道:“我这疤是自个儿在家游湖的时候,掉到水里摔伤的,我不会泅水,那时以为自己都活不了了。我与那跳水救人的贵妃娘娘,差远了。”
贾滟:“贵妃娘娘有贵妃娘娘的福气,老太太也有老太太的福气。”
贾母却看了贾滟一眼,说道:“你不知那贵妃娘娘的事情,也是正常。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贵妃娘娘入宫后,开始深得圣恩,后来便失宠了。杨氏一族也一蹶不振,至老圣人即位后,仍没缓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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