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滟看着对方的如花笑颜,也心情大好,连这冬日的阳光都显得分外明媚。
贾滟和陆清洛回到禅房。
贾宝玉和秦钟已经带着林绛玉从后山回来,贾宝玉见史湘云也到了护国寺,十分高兴。他们两人从小就是在荣庆堂的碧纱橱里一起长大的,后来因为史湘云的父母去世,史侯府便将她接回家中为父母守孝。
史湘云被叔父和婶娘接走时,贾宝玉还为此掉了金豆子,两人的感情由此可以略见一斑。
史湘云见了贾宝玉,便笑着跟他说:“我方才在前头为二哥哥求了一枚平安符。”
林黛玉本是拉着弟弟在一旁坐着的,听史湘云这么说,便笑着问:“只得你的二哥哥有吗?宝姐姐有没有?”
史湘云很喜欢薛宝钗,每次到荣国府,都要去找薛宝钗。甚至在绛云阁跟袭人聊天的时候,说身边的姐姐们再没有一个比宝姐姐更好的,她但凡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
林黛玉向来跟薛宝钗不对付,听旁人赞薛宝钗好的话,即便不说什么,心里也不以为然。
史湘云天真娇憨,直性子,想什么就说什么,她夸宝钗的那些话袭人自然也会学给宝玉屋里的丫鬟们听,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林黛玉当然也会知道。
林黛玉觉得史湘云真的是被薛宝钗哄得昏头转向了,她的宝姐姐再怎么好,也不会比家中长辈更好了,更别提是自己的亲父母。
薛宝钗见林黛玉这么问史湘云,便端着大姐姐的模样,说道:“颦儿别闹。云丫头和宝兄弟是从小一起在碧纱橱长大的情分,自然比不得旁人。”
“谁不知道她跟宝玉从小一起在碧纱橱长大,便是宝玉屋里的袭人,也是先服侍她的。”
林黛玉笑吟吟的,话语却分毫不让,“就是情分不同旁人的二哥哥,也比不得跟前这么好的宝姐姐啊。”
史湘云也知道林黛玉平日最是喜欢跟薛宝钗争个高低,如今看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也不恼,只笑嘻嘻地说:“二哥哥总在外头,又喜欢跟人一起胡闹,我给他求个平安符可以保佑他出入平安。宝姐姐乖巧懂事是人人都夸的,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在府里陪姨妈和老太太说话,用不着平安符。”
林黛玉笑哼了一声,没搭理史湘云。
史湘云将她在前头殿上求来的平安符给了贾宝玉。
贾宝玉连忙双手接过,笑着说:“多谢云妹妹。”
这时,知客师父来跟贾滟和王熙凤说斋饭已经准备好了。
贾滟看向史湘云,笑道:“云儿来得巧,就跟我们一起用斋饭吧,刚好也在这儿跟姐姐妹妹们说说话。”
史湘云求之不得,连忙让人去跟家人说在护国寺遇见了林姑姑和凤姐姐一行人,便在护国寺用午膳,不回去了。
用过午膳,王熙凤有些累了,几个小家伙们难得出来放风,精力好得很,碰巧又遇上史湘云,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分享趣事。
贾滟让王熙凤去其中一个禅房稍作歇息,陆清洛说邬书君跟她约好了午时三刻便要回城。
陆清洛和贾滟走出禅房,禅房后的园子是菜地,过了菜地便是南北向的矮墙,墙外是一片竹林。开了墙上的小门,外面就是一条青石板路。
那是下山的小路。
陆清洛带着两个丫鬟,跟贾滟说:“大路那边人很多,我嫌太热闹了。青石板路的尽头有一棵大柳树,我与邬掌柜约好在那里相见。”
贾滟送陆清洛出了花墙的小门,目送她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走向小路尽头的大柳树。
还不等陆清洛走到柳树下,便有一辆马车迎面驶来,见了陆清洛,便停了下来。
于是贾滟看到一个穿着青色常服到男人从马车上下来,因为离得远,看不清他具体什么模样,只觉得此人身量颀长,举手投足十分稳重。
那应该就是邬书君。
果然,对方下来跟陆清洛说了两句,便将陆清洛扶上了马车,他在上马车前,仿若有所感似的看向贾滟的方向。
按道理说,贾滟是不宜见外男的。
可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在她看来,见到一个陌生男人,没什么了不起,更何况她只是远远看一眼。
贾滟站在花墙的门外,姿态落落大方地打量着远处的邬书君。
对方向她作了个揖。
贾滟见状,不由得轻笑,随即回了半礼。
距离虽远,也算是见过。
后面很多事情要仰仗邬书君,经营绣坊的门道很多,邬书君能帮陆家父兄东山再起,可见此人不仅懂技术,还懂运营。
贾滟为陆清洛能找到懂她支持她的人而高兴,正欲转身回去花墙内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传来――
“滟儿,真的是你?”
第74章
074
在贾滟的记忆中,会喊她滟儿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林如海。
另一个则是跟原身妹子私定终身的卜朝义。
在护国寺的禅房后园花墙外的小道上,居然还能听到有人喊她滟儿。
而且这个人的声音,还似曾相识。
贾滟愣了下,转身,循声望去。
看见一个已经加冠的青年,剑眉星目,穿了件月白色锦袍,系着豆绿宫绦,腰上还挂着几个荷包。
青年静静地站在小路上,身后一排湘妃竹在风中摇摆,仿若画中人。
贾滟没想过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卜朝义。
卜朝义见贾滟看过来,有些激动地上前了两步,随即又停下。
他远远地向贾滟拱手行礼,温声说道:“自前年别后,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表妹。我曾去看过姨妈和芸儿,只是他们待我误会颇深,每次去都不欢而散。”
卜朝义跟她是表兄妹,又曾在她家中客居,说不上是外男。
贾滟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没说话。
卜朝义见贾滟站在花墙的小园门前,年轻的女子秀发挽起,穿着一袭浅紫色襦裙,容色仍旧是记忆中那样清丽,气质却优雅雍容远胜从前。
卜朝义看得有些失神。
贾滟却只是敷衍地向他露出一个笑颜,转身进了花墙上开着的小圆门。
没什么好说的。
干脆就什么都别说好了。
贾滟进了小门,夏堇刚好从禅房里出来,不见陆清洛,又见贾滟从外头进来,吓了一跳。
“太太怎么出去了?陆姑娘呢?”
“让她的邬掌柜接走了,她嫌前头人多,让邬掌柜到砖路尽头的柳树等她。”贾滟笑着说道。
夏堇上前来,要将开着的小圆门关上,关门时,探头看了看外面,见到一个穿着月牙白锦袍的年轻男人站在青石板路上,愣了下。
她有些不悦地看向对方。
倒不是因为其他,只是想到方才贾滟从外面进来,肯定被眼前的这位年轻公子看了去,只觉得此人无礼,见到了她们家太太也不知避嫌。
可对方十分有礼地向她拱手行礼,十分礼貌的模样。
夏堇:“……”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反倒不好再计较什么。
夏堇向对方微微颔首,然后“砰”一声,将门关上。
贾滟知道夏堇看到卜朝义了,便笑着跟她说:“那是卜家表兄。”
夏堇刚把门关上,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贾滟凑到夏堇耳旁,小声说道:“是卜朝义,先前在我家客居的进士表兄。”
夏堇:“……!”
夏堇顿时紧张起来。
贾滟安慰夏堇,“别紧张,只是碰巧遇见。陆妹妹要走,你们也不在,我本是不出园子门的。可听说邬掌柜要来接她,我心中实在好奇,想知道那邬掌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又想着这是通往护国寺后山的小路,平日人迹罕至,应该不会有什么人,便出去了。”
贾滟说得轻描淡写,但夏堇只觉得心惊胆战。
毕竟,那是曾经跟贾滟私定终身的人。
大伙儿嘴上不说,心里都门儿清。
贾滟在护国寺跟卜朝义相遇的事情,要是被人知晓了拿去做文章,指不定能惹出什么样的祸事。
贾滟也知道自己一时大意,可她哪能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卜朝义呢。
她回京都都这么久了,也就是中秋节在裴府做客的时候,遇见了卜朝义的妻子孟蝶,除了那次之外,卜朝义这个人早就在她的生活里销声匿迹了。
如今遇见卜朝义,贾滟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想起来。
可到底是什么事情,她也说不清楚。
夏堇见贾滟眉头微蹙着,以为她为着遇见卜朝义的事情而不高兴,正想说些什么话劝慰贾滟,却听到贾滟说:“他如今举止气度跟从前倒是不太一样了,我不在京都时,母亲和芸儿何必跟他黑脸,逮着他狠狠宰一顿,让他将从前客居我家时的花费千百倍地讨回来才是。”
语气十分可惜,仿佛痛失了好几百两银子。
夏堇:“……”
贾滟回去禅房,她没进门,只在旁边的窗棂看着里面的小家伙们。
林黛玉大概是身体有些累,拉着林绛玉在蒲团上坐着,一只手支着额头听史湘云她们说话。
贾宝玉问史湘云最近在忙什么?可有读了什么书,又作了什么诗。
史湘云轻叹一声,说道:“我自个儿在府里,没有兄弟姐妹,身边只得翠缕能跟我说上几句话。这阵子婶娘让我学女红,哪有什么功夫读书作诗。做针线怪累的,有时也觉得无趣,哪比得上在你们府里能跟你们一处待着有趣。”
探春听了,抿嘴笑道:“那你跟你叔父和婶娘说要到我们家来。”
史湘云神色哀怨,“叔父婶娘说我平日也没少玩,让我这阵子专心待家里。若是学做女红觉得闷了,便跟着婶娘学习管家算账。”
贾宝玉听了,觉得史湘云一个人在府里带着没有玩伴实在可怜,还因为学习女红没时间读书作诗,光是想都觉得心疼。
少年想了想,便跟史湘云说:“我今日回府后,便去找老太太,让老太太直接派了人去史候府将你接到家来,可好?”
薛宝钗听了贾宝玉的话,笑着说道:“宝兄弟,别闹。”
贾宝玉看向薛宝钗,神色不解。
薛宝钗心想贾宝玉这个从小就是被贾母和王夫人捧着长大的小少年,对身边的姐妹们体贴周到,可终究不知人间疾苦。
“读书作诗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读书识字对我们而言,不过是闲暇时的消遣。女红和管家才是正事。”
薛宝钗端着一副大姐姐的模样,坐在椅子上,拉着史湘云的手劝慰道:“你的叔父婶娘也是为你着想,你如今已经不算小了,虽说你的针线已经做得挺好,但也还可以做得更好。管家算账这些事情繁琐复杂,不能纸上谈兵。你的婶娘平日管着史侯府的庶务,让你跟在她身边学着管事情,也是为了你以后着想。”
林黛玉悄声跟探春说:“看,宝姐姐又开始跟妹妹们说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了。”
探春看向两人,没做声。
薛宝钗又说:“你若真想读书作诗,每日做完女红,跟婶娘学完管家算账的事情后,睡前抽出半个时辰来读书作诗,持之以恒,学识自然也会跟着你管家算账的本领一起渐长。”
林黛玉终于忍不住笑。
禅房里的人都看向她。
林黛玉的眼睛闪着笑意,慢悠悠地说道:“宝姐姐平日在府里,晨昏到老太太那儿定省,去完老太太那儿,还要去荣禧堂问候舅妈,然后还要到宝玉哥哥和姐妹们的屋里坐一会儿,忙得不得了。昨个儿我还听到莺儿跟建兰说宝姐姐因着白天都在园子里逛顾不上做女红,每天夜里做针线做到深夜呢,这会儿倒是劝起云丫头来了。”
薛宝钗在荣国府里,跟宝玉和姐妹们一起待的时候,诗词歌赋,煮茶赏花,哪件事情也没少干,如今怎的就劝慰起史湘云,说专心跟着婶娘学女红针凿,管事算账才是正经呢?
林黛玉觉得每个人想做什么事情,都是他们的自由。譬如宝玉,他并不是不喜欢读书,只是不喜欢为了考取功名而读书;又譬如史湘云,即便以后她的人生是以管家理账为主,可她如今喜欢读书作诗,又有什么不对呢?
没必要总是规劝每个人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事情。
林黛玉看不惯薛宝钗总是端着大姐姐的架子,不是劝宝玉读书考取功名,就是跟姐妹们说女子读书作诗都不是正经事,只有女红管家这些才是正经事。
若薛宝钗自己本人天天就是做针线,忙管家,林黛玉也不说什么。
可薛宝钗偏偏也不是那样的人。
薛宝钗心里有些尴尬,脸上却不显,她只是笑着说:“颦儿的这张嘴,真真是不饶人。”
史湘云倒是感激薛宝钗事事为她考虑,“我知道宝姐姐都是为我好。”
坐在她身旁的林绛玉手里拿着一个竹篾编成的小笼子,里面装了一只天牛。小家伙看似一直在观察笼里的天牛,没在听哥哥姐姐们讨论什么事情。
这时却拉了拉姐姐的手,小声说道:“舅舅昨天教了我一个成语。”
林黛玉愣了下,“什么成语?”
“当局者迷。”林绛玉咧着嘴巴笑,只用姐姐才能听到的声量说道:“云姐姐跟姐姐不一样,她喜欢宝姐姐。”
林黛玉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林绛玉见姐姐笑,也弯着眼睛,兴致勃勃地拉着姐姐的手,指着那个竹青色的小笼子,“姐姐,你看这只天牛,好看吗?”
林黛玉对天牛没什么兴趣,但不想让弟弟扫兴,干脆跟林绛玉一起观察笼子里的天牛。
史湘云在护国寺里跟贾宝玉等人一起用过午膳,又玩耍了一会儿,终于要回府。
临走前,她还红着眼睛,跟贾宝玉和薛宝钗等人依依不舍。
贾宝玉看她那模样,也忍不住鼻酸,安慰道:“云妹妹,你且先回家中去住着。等过年的时候,我一定跟老太太说,让她派人去将你接到府里来住。”
史湘云含泪点头。
迎春惜春等人见贾宝玉和史湘云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也觉得史湘云独自一人在侯府里很可怜,为她感到难过。
林黛玉跟林绛玉两人倒是没什么感觉,两人默默站在贾滟身旁,眨巴着眼睛,看戏似的看贾宝玉和史湘云两人依依难舍。
――聚散有时,又不是从此以后就见不着面了。
林绛玉小声跟林黛玉嘀咕:“宝玉哥哥这就红了眼睛,日后要是我们回自己家里住,岂不是要哭成孟姜女?”
前几日贾滟才跟他说了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小家伙倒是很会联想。
林黛玉不由得看向贾宝玉。
少年一身素色锦袍,玄青色的腰带上挂着几个不同样式的荷包,做工都十分精致。贾宝玉身上的衣物和携带的荷包扇袋之类的,都是他屋里的丫鬟和姐妹们做的。他从来不要荣国府针线房里绣娘做的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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