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松月派去长安县的人已经回来。
松月等在外面要跟贾滟回话。
“……张家财主和纪守备在五年前便已经为两个孩子定亲,李衙内见色起意,非要娶到金哥不可。张家是长安县本地人,宅子房产都是祖传,长安府府太爷为官一方,说一句话便能让他散尽家产,他不敢开罪李衙内,便主张与纪家退亲。”
贾滟:“是他退亲在前,还是纪家告他在前?”
松月:“张家退亲在前,纪家咽不下这口气,一怒之下将他告到衙门。长安县县令碍于长安府府太爷,也不敢判张家须得把女儿嫁给纪家,便一直拖着。”
“长安节度云老爷还没插手此事?”
松月摇头,“纪家还信誓旦旦绝不给退定礼,想来云老爷还没出面。”
贾滟一听,放下心来。
松月退了下去,没再问贾滟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这两年相处下来,松月很清楚依着贾滟的性情,她要是插手此事,定会做得滴水不漏,不会留人话柄。
贾滟让夏堇去了赵叔家里找金哥。
金哥先前见到锦葵和建兰年龄与她差不多,可是周身气度不俗,看上去比她都更像是个养在闺中的小姐,便暗中惊叹大户人家的丫鬟竟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贵气些。
见夏堇身上穿着色彩淡雅的衣裙,气质比锦葵和建兰更加稳重,便知肯定是贾滟派来的人。
她这两天住在赵叔家里,听赵叔夫妻说贾府和林府的事情,才发现自己不过井底之蛙。
金哥见了夏堇,便笑着上去行礼,“姐姐好,可是林姑姑让您来看我的?”
夏堇有些意外地看了金哥一眼,因为她听锦葵和建兰说起金哥的时候,只觉得少女冒冒失失、有勇无谋,也就遇见了她家太太这样的好心人,才会助她。
如今一见,少女身穿青色的衣裙,外面穿着桃红色的褶子,圆脸绽放笑意,礼数也竟也很周到。
夏堇奇怪地笑道:“我看妹妹言行不像是冒失的,怎的那日见我家太太时弄得那般狼狈?”
金哥神色讪讪,笑道:“一是我原以为林姑姑是上了年纪的夫人,一时惊讶。二是我不懂事,不知我的事情林姑姑不方便出面,闹出笑话。我这两天在赵叔和赵婶这儿叨扰,已经知道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了!”
小姑娘说着,绞着双手问夏堇,“姐姐,林姑姑让您来,是想到法子怎么帮我了吗?”
夏堇微笑着点头,拉起小姑娘的手一同走进了院子。
第78章
078
夏堇跟金哥说明日王熙凤要回叔父家看望婶娘,辰时一刻会从荣国府的西小门离开,她若是想见王熙凤,就得在那个时候在府外守着。
夏堇将贾滟给支的招一一告诉金哥,还拿了一张状纸给金哥。
“什么因果报应这些事情,我们琏二奶奶是不信的。妹妹的事情,水月庵的师太怕是早就找过琏二奶奶了,只是不知琏二奶奶因着什么缘故,没有应下。因此你去找琏二奶奶,也不必藏着掖着。只将这张状纸交给琏二奶奶,跟她说你宁死不会嫁给李衙内,并且已经请了讼师写好状纸,要状告李衙内欺男霸女,请琏二奶奶高抬贵手。”
金哥接过夏堇给的状纸,她并不识字,听夏堇这么说有些茫然。
“这样真的可以吗?智能妹妹说这位琏二奶奶虽年轻漂亮,却是个狠人。若她追究起来,定然知道我找上她,是智能妹妹帮我的缘故,我该如何是好?”
虽然有些莽撞,但也还是个善良心细的,还怕会连累智能。
夏堇微微一笑,“智能小师父那边,我们太太已经派人去照应过,你不必怕会连累她。”
说着,夏堇将小姑娘拉着在椅子上坐下,跟她说一些注意的事情,一定不能把她见过贾滟的事情说出去,如果王熙凤问起来,让她为何偷偷离家上京的缘由,和如何得知水月庵的师太会找王熙凤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即可。
至于王熙凤会怎么做,夏堇跟金哥说:“我们家琏二奶奶是个性情中人,她既然还没接受水月庵师太的请托,想必是有所顾忌。你将这纸状书递给她,她兴许会有旁的想法。再说,你在荣国府大门外拦她马车,不可能毫无动静。琏二奶奶便是不帮你,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金哥遇见这些事情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得夏堇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夏堇笑道:“见了琏二奶奶之后,她问你什么,只要别把你见过我家太太的事情说出去,其余的事情,如实回答便可,不用怕。”
“我倒不是怕。”金哥红着眼睛小声说道,“我只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夏堇:“你将自己的处境告诉琏二奶奶,若她将你赶走,你走便是,我会暗中派人在外面盯着,你不会有什么事情。若她将你留下,你一切听从她的吩咐即可。”
金哥听了,站起来向夏堇跪下。
“姐姐,林姑姑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我本想向她磕头道谢的,日后大概也见不到她了,只好向您磕几个头,您跟她说,我每日都会求神拜佛,求神佛保佑林姑姑一辈子喜乐安康的!”
夏堇被金哥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要向我们家太太拜谢,也不用向我下跪磕头。”
夏堇帮金哥整理了一下裙摆,又叮嘱她几句,就回了荣国府。
贾滟在不羡园里陪两个玉儿读书写字,贾宝玉去向贾母请安之后,也来不羡园找两个玉儿玩。
贾滟见了贾宝玉,有些奇怪,“宝玉怎么过来了,今日不和鲸卿在外书房读书吗?”
鲸卿是秦钟的字。
“卿姐姐如今身体不便,胃口不大好的。秦叔父特地在家里让人做了卿姐姐喜欢吃的酱菜,鲸卿也有些日子没回家里,今日家去看望秦叔父,也给卿姐姐带点可口的酱菜回来。”
卿姐姐是秦可卿,宝玉和荣国府的姐妹们说起秦可卿,都称卿姐姐。
贾珍和贾蓉刚去世的时候,贾敬将秦可卿的父亲秦业和弟弟秦钟都接到了宁国府,秦钟跟贾宝玉玩得好,在宁国府各方面的条件都比家里强,自然是乐意。但秦业却觉得不习惯,在宁国府住了小半个月,就自己回家住了。
秦钟有时也回去家里陪伴老父亲。
“鲸卿不在,我一个人听业师讲课也不得劲,前几日业师讲的也不太明白,我便回了老太太,说这两天歇一歇,等我琢磨清楚了,鲸卿也回来了再到外书房一起跟业师读书。”
林黛玉刚练好一页大字,听到贾宝玉的话,取笑道:“业师讲的东西,你什么时候琢磨清楚过了?也别将事情扯到鲸卿身上去,分明是你想偷懒。”
贾宝玉不怕别人笑话,见林黛玉此刻心情颇好的模样,也有心哄她高兴。
少年向林黛玉拱手,作出求饶的模样,“我确实一听业师讲课就头疼,好妹妹心里知道就好,别说穿,在姑姑和绛儿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林黛玉被他逗笑了。
林绛玉在旁边歪着脑袋,安慰贾宝玉:“宝玉哥哥别担心,裴哥哥也不爱听业师讲课。从前在扬州的时候,他还跟业师吵过架呢。他天不怕地不怕,既不怕业师也不怕像是老妖怪的老太爷,就怕我姐姐。”
这不是贾宝玉第一次听到裴辙的事情。
实际上,林绛玉经常有意无意地提起裴辙这个少年郎,贾宝玉知道对方与自己年龄相仿,懂的事情很多,祖父曾是帝师,如今他跟着父母在京都里住着,上次贾滟在中秋节的时候带两个玉儿去裴府,就见着了裴府。
重阳节后,裴府让人送来了两个用上等鸡血石做的私印,瘦金体,做工很精致,林黛玉的私印上是黛字,林绛玉的私印则是绛字。
两个玉儿拿到印章后爱不释手的模样,贾宝玉看在眼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可总听林绛玉说起裴辙,他又心生想要结识对方的念头。
“总听绛儿说起裴兄弟,真想结识一番。”
贾宝玉伸手摸林绛玉的脑袋,随口问道:“他比起鲸卿哥哥,如何?”
“宝玉哥哥喜欢鲸卿哥哥,平日里总跟他在一起,鲸卿哥哥的好宝玉哥哥最清楚。裴哥哥在扬州时便常带我玩,他的好我心里也清楚。”
林绛玉弯着明亮的大眼睛,笑着说:“他们都挺好。”
林黛玉听了弟弟的话抿着嘴笑,悄声跟贾滟说:“绛儿如今可机灵了,丝毫不像小时候那般笨笨傻傻的模样。”
贾滟啼笑皆非。
她将西书房的空间留给几个小家伙,回了正房。
夏堇在正房里向贾滟回话,“……事情都已经向金哥姑娘交代清楚,就看明天琏二奶奶见到她之后,会怎么做了。”
贾滟坐在榻上,手里端着茶盅,无声颔首。
夏堇却有些担心,“太太,您说琏二奶奶见了金哥,会怎样?她会一怒之下将金哥轰走吗?”
“不至于。”贾滟摇头笑道,“独木难行,荣国府有今天的显赫,跟从前乐善好施、对上门来求助之人能帮则帮的善行分不开,如今的荣国府已非从前的荣国府,也不至于要当众给一个求助的小姑娘难堪。”
――轰走是不会的,顶多就是委婉劝走。
夏堇听了金哥的事情之后,很疼同情小姑娘的遭遇。
不仅是她,那天陪同贾滟一起去后巷的锦葵和建兰,还有赵叔夫妻,都为李衙内的行径义愤填膺,可他们的力量终究有限,无法为金哥真正做些什么。
夏堇内心其实很希望贾滟能帮金哥。
她的神色落在贾滟眼里,贾滟却笑道:“你别急,等明天她见了链二奶奶再说。”
夏堇点了点头,叹息着说道:“希望琏二奶奶即便是不帮金哥,也别答应水月庵师太的请托。”
贾滟端起茶盅,慢慢地喝着茶,没说话。
翌日,贾滟在抱厦厅里处理贾府的庶务,迎春生病了要请大夫,王夫人的病情也要请王太医和鲍太医来看诊,将要过年,不仅是荣国府有人情往来要送礼,林府也有要送礼的。
贾滟看着手中贾政和贾敬给她列的请客名单。
过年请客也是个大学问,宁、荣两府有共同的客人,过年期间除了祭祖和元宵一起过之外,其余的宾客都是分开请的,所以彼此过年请客的名单要通气,免得两家在同一天请了同一个客人,贻笑大方。
贾滟看着那串长长的名单,个个都是显赫得不得了的人物,半点轻忽不得。
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林如海。
也不知等林如海回到京都,是怎样的光景。
今年他们是要客居荣国府了,明年过年林府的改造修葺也不知能不能做好。在荣国府热闹惯了,如果只有她和林如海带着两个玉儿过年,两个小家伙会不会嫌冷清了?
贾滟拿着名单,心不在焉。
周瑞家的走进抱厦来,跟贾滟说:“方才奶奶出门,出门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小姑娘拦住了马车,我送她上车,差点被吓死。”
贾滟的目光从名单上移开,看向对方,明知故问:“怎么回事儿?”
“听那小姑娘的口气,应该是通过水月庵找上门来的。姑太太也知道,水月庵是府里的家庙,老太太和奶奶们跟水月庵的师太也常见面,奶奶听说那小姑娘是通过水月庵找上来的,倒也好脾气,说横竖回叔父家的路程不短,便让那小姑娘上了马车。到底小姑娘是因着什么事找上二奶奶,奴才也不清楚。”
周瑞家的倒是心痒痒想知道王熙凤遇见了什么事,只是她今日不跟王熙凤一道出门,再好奇也没辙儿。
贾滟闻言,目光又落在礼单上,笑着说道:“想来不会是什么大事。”
周瑞家的心里虽然很想八卦,但见贾滟兴趣缺缺的模样,只好作罢。
贾滟表现平淡,心里却在想王熙凤见到了金哥,到底会怎么做。
周瑞家的在抱厦跟贾滟请示了几件琐事就退下,夏堇进来,跟贾滟悄声说道:“金哥上了琏二奶奶的马车,已经让人悄悄跟着,若是途中有什么变故,也能照应。”
贾滟微微颔首。
王熙凤是个难得的人才,贾滟心里很欣赏王熙凤。欣赏归欣赏,但不可否认,王熙凤杀伐果断,心狠手辣起来,一般人是想象不到她能做到什么地步的。
贾滟其实也担心万一王熙凤觉得金哥会给她带来祸患,会对金哥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她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
傍晚时分,王熙凤从叔父王子腾家回府。
夏堇派去的人也回来回话,说王熙凤将金哥安顿在来旺家里,至于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夏堇在王熙凤嫁到荣国府前,就跟着贾滟去了扬州,虽然听说了很多关于王熙凤的事情,但她自认对王熙凤了解有限,此时听说王熙凤将金哥放在来旺家里,心中狐疑,于是问贾滟:“太太,您能猜到琏二奶奶的用意吗?”
贾滟正拿着一根棍子在拨弄香炉里的灰,听夏堇那么问,抬头笑了笑,“不急,兴许她晚点就会来找我了。”
夏堇:???
果然,过了晚膳时候,王熙凤就到了不羡园找贾滟。
王熙凤跟贾滟说她白天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少女金哥。
王熙凤将金哥的遭遇告诉贾滟,并且跟她说:“水月庵的师太不久前确实找过我,并且与我说若是能让纪家退了定礼,张家便是倾家荡产,也愿意孝顺。”
遇上这样的事情,王熙凤怎么可能会不心动呢?
她都愿意放外债挣利钱了,如今凭空掉下里的好处,她还能往外推?
贾滟也觉得奇怪,她不说此事对不对,只是好奇地看向王熙凤,笑问:“既然张家愿意孝顺,你怎么没答应呢?”
说起这个,王熙凤神情讪讪。
一则是因为自从贾赦去世后,贾政和贾琏收拾贾赦的遗物,发现了贾赦和外官勾结的信件,贾政深知其中的厉害,反复叮嘱贾琏看好了自己的官印和私印,一定不能让人拿了去,即便是妻子王熙凤,也不行。
二则是经过放外债的事情,王熙凤发现贾滟面上虽然从不说什么,实际上对一些事情深恶痛绝。如今她和贾滟筹办锦绣坊,虽然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但王熙凤直觉锦绣坊日后给她的好处绝对会比张家所谓“倾家荡产”的孝顺要多得多。
除了以上两个主要原因之外,还有一个不是太重要的原因。
大理寺丞的妻子芦夫人跟贾滟交情好,贾母也喜欢芦夫人,动辄让贾滟邀请芦夫人到府里陪老太太说话。如今王熙凤身体比早前好多了,每次芦夫人来,贾母就叫王熙凤一起到荣庆堂,说是大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说是大伙儿一起热闹,实际上就是芦夫人的法制教育熏陶时间。
王熙凤如今是听到芦夫人这三个字,头皮都发麻。倒不是怕了芦夫人,只是怕她没完没了地说那些警示故事,真是听得耳朵生茧。
王熙凤心想,日子还长,有些事情,还是得看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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