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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台之上——观野【完结】

时间:2024-08-27 14:36:44  作者:观野【完结】
  她这番言辞恳切至极,又兼凛然大义,但皇帝看着她,却是倏然闭上了眼。
  皇后面色微微一变。
  皇帝再开口时声音仍旧虚弱不堪,却透着帝王威严:“来人,将皇后送回千秋殿,无令不得出,着令三司彻查,敢有抗旨不遵者――”
  “杀。”
  他始终未曾睁眼,日薄西山的眉眼沉在深殿阴影中,落字时便是血流成河。
  ――
  疾风吹落棠花,在窗前打落一地残红。
  近卫守在门外,警觉地听见了些许响动。
  “娘子?”钟璃谨慎地入内间查看。
  府中各处戒严,沈霜野入宫之前下令让人看住谢神筠,钟璃也清楚今夜事急,不敢轻忽。
  帘纱后一道横卧剪影,谢神筠平静道:“何事?”
  半月窗大开,兜进满室清辉,钟璃逡巡过屋中陈设,未见异样,但她仍是温声问:“夜间风急,可要关窗?”
  “不必。”
  钟璃凝神细思,想到内外数十暗卫,又想到那缚住谢神筠的四条玄铁锁链,勉强放下心中没由来的忧虑。
  “那娘子早些休息。”她退了出去。
  片刻后,谢神筠掀帘出来,软履踏过千重瓣,她腕间镣铐悉数被除,轻巧得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又过半盏茶,钟璃再度望向内间,却愕然发现垂帘之上一片空白,本该安睡深帐的那个人早已不见踪影。
  钟璃心道不好,迅速召集暗卫,命人去追。
  ――
  谢神筠已出沈府,入了马车。
  江沉亲自驾车,禁卫开道,无人敢拦。
  车中不止阿烟,杜织云也在。
  “怎么回事?”
  宫中传出的消息是皇帝中毒,圣人被禁,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夤夜入宫,至今不得出。
  阿烟言简意赅:“陛下今日服用了玉虚真人炼制的丹药后便中毒咳血,禁军提审时又发现玉虚真人自尽了,陛下震怒,下令彻查此案。”
  谢神筠迅速想到:“玉虚昔年是由皇后殿下举荐入宫的,这一局是冲着圣人来的。”
  阿烟点头:“玉虚自尽前有个苑内监的宫人去朱雀台送过东西,但从朱雀台出来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宫中有无数种法子能让一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人只怕是找不到了。”谢神筠说,“可追溯过他这几日的行踪和人员往来?”
  “有,这人几日前贿赂过看守南苑的禁军,说是替一个昔年相好的小宫女送点吃食,那宫女随太子妃一并关在南苑之中。”阿烟面冷,已无丝毫稚气,“半个时辰前,太子妃通过禁军递了消息出来,说要见您。”
  南苑。
  内外皆静,微星入廊,被陆凝之踩在脚下。
  她月份已经很大了,将要临盆,因而身上那种初为人母的温柔似水更为明显,展露笑颜时如春水漫浸潮夜。
  “阿暮来了。”她轻柔道。
  陆凝之自幼便是为东宫定下的太子妃,及笄后被迎入东宫,至今也该有十年之久。
  太子唯一一次误了课业,便是因为陆凝之惊马受伤,夜半起热,李昭深夜出宫探病,隔着楹窗与她说话。
  谢神筠幼时入宫,第一次见到陆凝之,想起的竟然是母亲这个词。她总是温柔的,那些狠辣阴谋该与她毫不相关。
  “陆姐姐。”谢神筠挥退了禁军与宫人,独自进去。
  “你看,旁人都说你死了,可我却是不相信的。”陆凝之扶着腰慢慢下来,看向谢神筠的眼神竟然是欣慰的,就仿佛她还是东宫之中温柔和善的陆家阿姐。
  庭中只她二人,月凉如水,在砖石上照出清波。
  “陆姐姐聪慧,自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还是这样,”陆凝之叹息了一声,“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
  “借刀杀人、釜底抽薪,也没有人比陆姐姐做得更好。”谢神筠缓缓道,“但我要是你,那毒就该下在赵王的饮食之中,陛下子嗣全无,你腹中所怀是太子遗孤,来日他就是大周储君。”
  陆凝之默了片刻,竟笑起来。
  “输给你,我不冤。”陆凝之道,“我到底是不如你心狠。”
  谢神筠冷嘲道:“陆姐姐伪造太子印信,令陆庭梧炸毁庆州矿山时,可比我狠多了。”
  万籁俱寂。
  连虫鸣蛙叫都猝然隐去,在这暗夜显出惊心动魄的寂静来。
第47章
  陆凝之沉寂片晌,道:“你知道了。”
  “太子为了护你,不惜坐实了窥伺帝位、篡权谋反的罪名,也替你担下了炸毁矿山的罪过。”谢神筠道,“我果真是没有看错,他为了你,什么都肯做。”
  而陆凝之为了权势,也什么都敢做。
  她昔年以淮南转运使何朝荣和魏N的结亲,插手了淮南军政,又借漕运水匪敛财养兵,都是让陆庭梧以东宫的名义去做的。
  至于太子到底知不知道陆凝之背地里做的这些事,已经不重要了。
  陆凝之眼中终于冷了下去,春水冻成了坚冰:“你逼死了他。”
  “是我们。”谢神筠冷冷道。
  太子本来可以不用死的,但私铸兵甲的事一旦爆发,莫说是陆凝之,东宫上下都会被清洗,谁会信他毫不知情?他已然被逼入绝路。
  于是他只能悍然谋反,赢,他就是大周天子,输,也不过是身首异处。太子妃腹中尚有骨血,未必不能期盼来日。
  陆凝之沉默。
  良久后,她微微叹息,仿佛终于承认了那个事实:“是啊,是我们。”
  “他太软弱了,”那声叹息带走了陆凝之所有的温情,撕掉那层温柔假面之后她骨子里是和谢神筠如出一辙的冷酷强硬,“为人夫,他不曾护佑妻儿;为人子,他受尽打压却还愚孝至极;为储君……”
  她在庭中急走两步,高耸的腹部在此刻触目惊心。
  她嗤笑一声,“一个连谋反都不敢的储君。”
  不满如潮水,淹没了夫妻之情。
  陆凝之嫁给太子时,他父亲握着她的手,同她说她以后会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陆凝之没有信。
  她距离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现实却远比她想的还要残酷,她在东宫数年,便如鱼困浅底,鸟住金笼,日日都是胆战心惊。
  不争就是死。
  “太子不是软弱之人,他只是……可惜生在帝王家。”谢神筠缓缓道,没有对陆凝之的话流露出情绪。
  陆凝之鬓发微动,自太子去后她便发间簪白,然而今夜见谢神筠前她取下了发间白花,通身无饰。
  今夜最后一面,她总该做一回自己。
  “是啊,”陆凝之唇角含笑,替自己定了结局,“帝王无情,你我皆是蝼蚁,不值一提。”
  谢神筠同陆凝之一样,都在争。
  区别只在于陆凝之结局已定,而谢神筠仍不甘心。
  陆凝之在这一刻脸色忽变,飞快蔓延上一层死气,苍白得可怕:“没了李璨,还会有旁人,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谢神筠神色终于变了,她一把钳住陆凝之,厉声道:“你服了毒?”
  她搭上陆凝之脉搏,便知来不及了。
  “有人要我死……”陆凝之唇角溢出鲜血,她反手掐住谢神筠的手腕,力道之大近乎入骨,“天家父子相残,夫妻反目都是稀疏平常,谢神筠,你赢不了……”
  她声音很轻,落在谢神筠耳边却不啻于惊雷,顷刻便能让她想清楚来龙去脉。
  陆凝之微微摇头,仿佛已经看到了来日谢神筠的下场,“阿暮啊……你同我一样,永远……争不赢的。”
  “可我不信命!”谢神筠声音发狠,她揽住陆凝之,被下坠的力道带着跪坐于地,“结局未定,谁能看得到来日如何?我既争了,便要赢,输了也不过是孤坟一座,也好过受制于人、跪如蝼蚁!”
  “命啊……从来由不得自己……”陆凝之急促喘息,眼底映出漫天星河,璀璨生辉,“你要争……便注定此生都是笼中雀,终究飞不过这宫檐……”
  月华散尽了。
  庭外守着的阿烟与杜织云早已疾奔过来,杜织云按住陆凝之颈侧脉搏,片刻后终是摇了摇头:“救不了。”
  谢神筠轻声说:“她没想过活。”
  陆凝之故意引她来见最后一面,便是一心求死。
  南苑以外朱紫轻袍跨门而入,裴元Z匆匆赶至,还是没来得及。
  谢神筠只看了他一眼,目光触及陆凝之高耸的腹部,蓦地抓住杜织云的手,道:“孩子!这个孩子已经足月了,或许还有生机!”
  杜织云一怔:“你是想……”
  谢神筠目光很冷,在夜色中泛出凉意:“我要他活。”
  ――
  “谢神筠。”庭中月华如练,照透了裴元Z一身朱色,那颜色倏然浅淡下去,凉得透骨。
  谢神筠与他擦身而过,在他背后驻足。
  他们对彼此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心照不宣,不必多问其他。
  “你来晚了。”谢神筠道。
  “那你又是为何而来?”
  堂前兰草摇曳,谢神筠眸光很淡:“太子死前,我答应了他,会护住太子妃母子。”
  这个字却仿佛戳痛了裴元Z,惯来平静无波的声线有了裂纹。
  “护?”裴元Z冷道,“谢神筠,你关着太子妃,不过是为了她腹中遗孤。”
  陆凝之不是深宫无知妇人,她清楚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赵王生来就带弱症,寿数不长,日后于子嗣上或许也艰难。除他之外,李氏宗亲便得往上追溯。明宪皇帝的子嗣之中,秦王早夭,靖王被废,惟余一个楚王,却是口蜜腹剑之辈,若是要从宗室里挑选幼子,他有生身父母,又有宗亲为靠,日后一朝得势,圣人与你会是什么下场,自不必我多说。”
  裴元Z神色嘲弄,“你是要拿太子的孩子来当你的赌注。”
  谢神筠默然地立在月光下,神情看不分明。她穿得单薄,夜风吹动薄袖,发出呜咽似的悲鸣。
  看似重情重信的承诺终于在裴元Z的锋芒里被剥掉外面的糖衣,露出了里面的伪善。
  谢神筠从不做无用功,她违抗皇后杀掉陆凝之的命令就是在为来日打算,这点连裴元Z也不得不佩服她。
  她太狠,也看得太远。
  谢神筠微微侧首,没有承认他的猜测,而是轻描淡写道:“阿璨年纪尚幼,又有太医精心照料,日后未必不能康健。更何况,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太子遗孤就一定比宗室子好吗?你别忘了,若真要算起来,圣人与我皆是他的杀父仇人。”
  “对谢皇后来说,或许扶持任何一个宗室子都比太子遗孤要好。但对你而言不是。”裴元Z看透了她,因为谢神筠就是这样的人,“谢神筠,你是无根浮萍,却偏要做石边蒲草。”
  “风雨一来,浮萍就该逐浪而逝。”裴元Z道,“蒲草却能百折不摧。”
  天家无情,唯权势二字可解。
  谢神筠太年轻,也太谨慎了,她在朝堂厮杀中无声地占据了重要位置,手段老辣得不输权臣,又远比权臣还要明白这个朝堂运转的规律。
  良久之后,谢神筠道:“是吗?可惜朝堂之上,你我皆为浮萍,没什么区别。”
  她始终没有回头。
  星月皆隐,万籁俱寂,许久之后,静夜中蓦地传来一声啼哭。
  刚出生的孩子连哭声都是微弱的。
  “这孩子胎里带了毒,以后怕是得仔细养着了。”杜织云道,“好在他生来便是贵人,自然能好好将养,日后也不是不能完全好起来。”
  谢神筠看过裹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脸色通红,眉眼五官都看不出来,皱巴到了一块。
  “也未必是好事。”屋中尚有浓郁的血腥味,谢神筠神色淡得看不出情绪,只看了那孩子一眼,便转过了目光。
  她转而对急召来的林太医道,“林大人,今夜便劳烦您了。这孩子到底是废太子的遗腹子,便也是陛下的嫡长孙,无论如何也该让陛下知晓。只他的母亲……”
  谢神筠微一沉吟,说:“太子妃难产而亡,前尘旧事俱矣,至于旁的,不必再提。”
  太子妃分明是中毒身亡,在谢神筠口中却变成了难产。
  林太医在宫中浸淫数十年,又是谢神筠心腹,最是知晓宫中隐秘,连传言中已然葬身火海的瑶华郡主都能“死而复生”,这太极宫里的水可深着呢,他就不必掺和进去了。
  忙不迭道:“郡主吩咐,下官自然照办。”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谢神筠没有久留,待上了马车她才觉出一丝疲累。
  太累了。
  “圣人被禁足千秋殿,几位宰相至今没有出宫,虽说是在查下毒一案,但陛下只怕……”谢神筠轻声道,“已起废后之心。”
  裴元Z的出现让谢神筠觉察到了时局的紧迫。
  自太子死后,皇帝一直病重,几乎已有数月不曾露面。若天命将崩,赵王便是皇帝唯一的儿子,东宫储君已是板上钉钉。
  但赵王最大的弱点便是子弱母强,日后赵王登基,只怕皇后就要变成垂帘听政的太后了。
  此局要解,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赵王登基之前废掉他的母亲。
  江沉道:“如今宫中情势未明,郡主不能露面。”
  谢神筠轻声道:“今夜一过,朝堂这汪浑水就该见底了。”
  风雨欲来。
  “宫中仙人斗法,一时半刻分不出胜负,现下才有一桩棘手的事。”杜织云道。
  阿烟坐在一旁,立时端正了身子,眼巴巴地问:“娘子,我们去哪?”
  “去――”谢神筠原本闭目养神,闻言不由睁眼,觉出了一丝古怪,“你们这几日都是在哪?”
  杜织云净过手,笑得很好看:“睡大街咯。”
  梁园被毁,但仆婢没有伤亡,被悉数带回了谢府或是宫中。只有杜织云和阿烟这样被谢神筠养起来的心腹不能露面。
  谢神筠觉得荒谬,她在京中小有薄产,一处梁园不算什么,她们总不可能没有地方去。
  “我其他的庄子――”
  杜织云道:“都有人看着。”
  裴元Z既不能确定谢神筠到底死没死,又有郑镶这个对谢神筠一清二楚的人在,谢神筠在长安的那些庄子自然也都不能去了。
  谢神筠想了想:“和露那边――”
  “秦和露数日前就跟着瞿星桥一道去了黔州,您要她去查西南的事和宣盈盈,忘啦?”杜织云仍是微笑道。
  谢神筠仍是不死心,最后小声挣扎了一下:“还有江沉――”
  “您说的是外头驾车那个一穷二白,吃住都在北衙,兜比脸还干净的人?”杜织云笑得很和善,“前两日我找他借二两银子,他摸遍全身上下只数出来十个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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