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牛精原是老君坐骑,不知怎得跑下界去了。老君也心觉有异,率先往牛宫走去, 自奎木狼接手了给炼丹炉煽火的差事后, 金银童子回天上便在此处守着青牛。
谁晓得此刻, 两个童子却在打瞌睡。
“你这两个小童, 如何回事!”太上老君顿时怒道。
金银童子乍然惊醒,第一眼瞧见老君还好,第二眼看到哪吒和孙悟空,顿时抱作一团。
哪吒皱眉, 这两童子不是被他丢下凡了么,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先前他听孙悟空说什么金银角大王还没反应过来,如今才晓得指的是这两金银童子。
“好啊老君, 上回是你这两个童子顽劣,这回又是坐骑惹事。好好一条取经路, 俺师父可是西天佛祖指定的取经人,你如此纵容底下人, 是个什么意思?”
这不都是天庭西方两界的意思,太上老君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但这话不好放到明面来说, 老君含糊两句, 见孙悟空紧咬不放, 无奈又看向哪吒,笑得和善。
“三太子,老道心里清楚。当初是我的两个童子先对着喜恰仙子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你心中有气, 不是也将他们贬下界去了一回嘛......”
哪吒这下冷了脸。
孙悟空微一错愕,转头看哪吒, “好啊,原来这一难还有你这小太子掺和——”
老君笑意吟吟看着他二人。
才觉得将矛盾转移了,谁知孙悟空又转过头来,“老君,俺老孙觉得你说的极是,喜恰是小太子义妹,也是俺老孙的妹子,你那两个童子怎能对着她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呢?”
“......”老君一噎,不说话了。
是他想错了,孙悟空和哪吒表面看上去水火不容,实际上如出一辙的张扬反骨,还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
孙悟空怎么会不帮哪吒,而帮着他说话呢?
“这两个小娃娃如今又放跑了你的老牛,老牛又下界欺负了俺师父,这事不能算完。”孙悟空继续道,“方才经过丹房,我还瞧见了那奎木狼,他一个星君都在你兜率宫受罚,老君难道要偏袒自己人?”
这也的确是金银童子疏忽,老君只得叹了口气:“那不如......就罚他们十年面壁吧。”
“十年哪里够?俺老孙与师父一路西行恐怕都不止十年呢。”孙悟空啧了一声,显然不大满意。
哪吒开口了:“百年于仙神而言不过转瞬,就罚百年吧。”
诚然哪吒说的没错,仙神的百年算不得什么。老君又叹了一声,这回答应了。
“那你二人先行下界,我先将此事处理完了,便也下界去。”
孙悟空笑嘻嘻说着老君可要快一点,若再晚些青牛精惹了事,届时又该罚一个了。
出了兜率宫,风风火火的哪吒已踏上风火轮将要疾行,孙悟空又冷不丁开口。
“小太子,也算谢谢你。”
哪吒动作稍滞,若无其事道:“谢什么,我是为喜恰出气。”
其余的他才不在意,绝没有半分为孙悟空出口恶气的意思。
孙悟空瞥了他一眼,眼中仍有笑意,只是畅快地呼出一口气,“这群老神仙,各个纵容什么坐骑童子下界去为难俺师父,又折腾俺老孙,再轻飘飘一句‘饶它一命’,虽说这是九九八十一难,也太作难人了。”
哪吒哼了一声,没有看孙悟空。
这一路有多少被算计进去的妖与仙,众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怕什么,下回再有这一出,先将那妖怪往死里打就是。”他道,“妖怪要吃你师父,你打他天经地义。左右到了灵山,便也奈何不得你了。”
众仙成圣需有契机,需经磨难,哪吒自己也是自刎东海方才重塑圣身,孙悟空此去西行,也是他的一条成圣路。
“那要是喜恰拦俺老孙......”孙悟空眼睛一转,又试探了他一句。
果然哪吒瞬间又冷了脸,正色着,“你是天生地养的灵明石猴,难不成不辨善恶?且不说喜恰,西行一路若是不曾造下恶果的妖,也不必赶尽杀绝。”
妖有善恶,仙亦有善恶,这也是喜恰让他明悟的道理。
万物本无别,众生皆平等;有情众生相,六道轮回中。可惜他明白的晚了,但如今他还可以告诉孙悟空。
“你这话不是自相矛盾么,小太子。”孙悟空要说的原不是这个,想谈及的还是来天宫前的话题,“又说该打就打,又说手下留情。”
哪吒没有看孙悟空,浮云团团簇涌着,犹如争相盛放的花繁丽。
这一瞬间,他想到的是喜恰与她的妖精朋友。
众生百态,西行一路,如来大法会叫取经人看尽这世间的恶,也会叫他们看清世间的善。
届时他们心中也自有定数。
“忘了和你说,其实先前金银童子在平顶山为妖,喜恰妹子也找来了,她已见过银角。”孙悟空又道,“你亲手教出来的妹子,修为倒也不算弱。”
言下之意便是,喜恰已经收拾过一回银角了。哪吒一怔,这世间因果环环相扣,累累如珠,不知何时种下因,何时结为果。
喜恰原是也有自己的因果,有自己该走的路。
......也有自己在意的人。
他忽然不想回去金兜山了,不愿看到那金蝉子,又想起旁的事,正好为此刻生出的情绪找到了理由。
“孙悟空,你自己回去吧。”他回避孙悟空的眼神,“我想起来,云楼宫中还有一桩事要处理。”
总归太上老君会去收服青牛精,孙悟空啧了一声,只觉这小太子是真不答应他先头的提议,倒也没再执着,向哪吒摆了摆手。
哪吒嘴唇紊动,张合半晌,又忽而说起先前就想告诉孙悟空的事。
“喜恰不能吃桃子,吃了便会发风疹。”
他惦记在心中的事,原不止这一点。也不知从何时起,只要是与她朝夕相处留下的痕迹,早已刻入心中。
孙悟空微愣,再回过头看,原地早已没有小太子的身影。
......
悄无声息回云楼宫,哪吒径直回的是水华苑。
莲池中的莲花半开微垂,比起上回的枯败已有了些许生气,但对心急的小太子来说还是恢复的太慢。
怪他下界之后疲于照顾,金瓣莲需要汲取的灵力实在太多,在将开不开的这个时期,不能有太多马虎,不然几百年的心血也功亏一篑了。
少年神色没什么波动,又同上次一般以灵力为刃划过手腕,鲜血落入莲池,将一池莲花染得艳绝。
忙完之后,他却难得倦散,坐在曾为喜恰打造的秋千上小憩。
喜恰,他知道这个名字的寓意——和悦可爱,喜乐善恰。
人如其名,为她取名的那个人原是一眼看清她,心生欢喜,带着祝愿,送上这样美好的名字。
他自诩教导她三百年,将她从灵山带回天庭,自认在她心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可到如今,却原来好似他才是那个局外人。
哪吒心中尽是失落,又掩下眸将一切情绪隐藏。阖眼好一会儿,忽感胸口刺痛一瞬,而后灵力紊乱虚浮。
是一时失血太多了,但他没太在意,起身打算回陷空山。
此刻的陷空山已有许多妖精焦头烂额,但好在尚有主事人,将离安顿好坐立不乱的小妖们,一回头就见天庭的三太子回来无底洞了。
“三太子。”她迟疑着,喊了哪吒一声。
哪吒正在四处寻找着喜恰的身影,眼中并没有旁人,忽听呼唤,微微侧目。
“何事。”
“您走之后不久,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大弟子来了陷空山。”将离是喜恰的得力手下,对喜恰找取经人的消息是最清楚的。
这个名号略有些长,哪吒稍反应了一瞬,旋即皱眉,“孙悟空?他来做什么。”
不过是没同他一起下界,太上老君人也去了金兜山,他又跑来找什么喜恰。
下意识觉得孙悟空要找喜恰说他小话,但倏尔又心觉不对。
“这、这小妖不大清楚,只是夫人出了无底洞后就......”将离欲言又止,她看得出哪吒对喜恰有多在乎,但同喜恰想得一样,这位三太子行事风格张扬,性格算不得好。
倘若他知晓,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觉得是她们没有照顾好喜恰夫人,迁怒小妖们呢?
眼看哪吒脸色越发古怪,将离心一横,还是如实相告,毕竟喜恰的事最重要。
“夫人本是去迎那孙悟空,谁知出了洞就不知所踪了。三太子。我已派了小妖在四方寻找,但月余来依旧一无所获。”
如她所想,哪吒倏然变了脸色,刚要往洞府外去找孙悟空算账,又顿下脚步。
月余。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同孙悟空去兜率宫并不算久,但还回了一趟云楼宫,因实在疲累浅寐了一会儿,也不过人间半月。
晓得喜恰近来正照看小锦鲤,也好似暂无打算继续找金蝉子,他才放心离开这趟,也存了不整日在她面前晃惹她烦闷的苦涩。
时间并不对得上。
“三太子?”将离唤他回神。
哪吒抿了抿唇,倒不似将离预想的大发雷霆,还如喜恰在他身边时一样语气,开口平和:“你们先前如何找喜恰的,如今也如此。我去找孙悟空一趟。”
没了怒意,只有焦急,少年又踏起风火轮。
......
此时的喜恰,正与六耳在云端中疾行。
她心中想着事,略有一分心不在焉,六耳嫌她不够快,在她身后推了一把。
喜恰站得稳当,只微微蹙眉:“六耳兄,你如此急躁做什么?”
“欲速则不达,取经人是经历九九八十一难,途径十万八千里才能到灵山。”这么心急直接飞去灵山说我要拿你的经书好了,喜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如先打听打听他们如今在何处,再将他们之后的路走下去便好。”
她的话条条有理有据,颇具佛意,六耳点头道:“这有何难?”
六耳猕猴善聆音,这便犹自闭目屏息,少顷睁开眼睛,拉着喜恰飞身而下。
待落定一处凡山,他放出傀儡做的师徒几人,指使她,“你快变作白龙马。”
喜恰噎住:“我不会啊。”
六耳紧皱眉头,神色冷了下来:“你如何不会?”
“变化之术高深莫测,极为难学,我平日里又用不上。”喜恰言之凿凿。
眼见六耳眼神变得越来越阴寒,她话锋一转,又神色自然道:“也只有你们这种神通广大的大圣,才能够习得。”
狂妄自大的人最不经夸,一夸就会飘到天上去,六耳面色一下缓了不少。
“但这傀儡僧人已放下,该要如何?”
傀儡人一旦施术而成,落地而生,便不能再收回。环顾四周荒郊野岭,六耳又一次脸色难看起来。
“待翻过这座山,再走几十里路便有一个关镇,届时我们到了那儿买匹马就是了。”喜恰出谋划策。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六耳只得妥协。
但走了几日后,他又不耐烦了。
为以假乱真,傀儡唐僧就是真傀儡凡人,肉/体凡胎之身,脚程慢不说,还总是累到无法前进。
六耳尚有一点良心在,没有叫喜恰去背那个傀儡,恐怕也是觉得以弱女子之身驮个高大男子有碍观瞻,但他自己也不乐意背。
前头是沉闷不发一言的六耳,身后是傀儡做的师徒几人,喜恰走在中间不能退不能进,心里倒挺平和。
“六耳兄,我见前头树上有野果子,你要不要吃?”见前头的猴子周身气氛愈渐森冷,她打了个岔。
六耳眼中戾气一闪而过,回头凶狠狠道:“你哪有那么多要吃的,还不快些走!”
“降降火气呀。”喜恰晓得他生闷气,但一时半会不能拿她怎样,看了看远处,她又道,“ 这山将要翻过去了,六耳兄勿急。”
毕竟他要凑齐这师徒五人掩人耳目,少了一个他都担心被拆穿。
如今她暂时还是白龙马——不会化形成马的假白龙马。
“你当真不会变化之能?”六耳还是不大相信这个事,忽而顿下脚步,眼神渐沉,“你最好不要诓我,倘若哪天我得知你其实会,我定会将你抽筋扒皮的,小白鼠。”
喜恰轻笑了声,似乎不惧怕他的威胁。
“六耳兄,你这样凶戾,杀气甚重,如何能进灵山呢?”
西方佛界由佛祖统管,灵山宝地,不与外界互通,无佛缘者不可窥见。是故上回蜈蚣精问她,她也难以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可以笃定的是,如六耳这般凶煞阴狠之徒,想入灵山难乎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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