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蝎子精的绝技是她尾巴上的毒沟“倒马毒”,喜恰有意提防,本又动作敏捷,一来二去也占了上风。
“你倒是长进了不少,凭何你有这样的造化。”蝎子精恨恨道,“昔年让你去盗香花宝烛,你却没受佛祖大法惩罚,我不过不小心蛰了大法一下,却将我贬下凡来!”
喜恰心生异样,恍惚抓住几个词,眼中酝酿起复杂的情绪。
她没受佛祖大法惩罚......
她不是因为香花宝烛被贬下凡的,哪吒也曾透露过,她不是从灵山被贬的。
“什么是与金蝉长老结秦晋之好?”喜恰察觉到蝎子精的恨意,没有对她语气中的不忿表达什么,“我们一同在灵山长大,金蝉长老对我们那样好,如今你怎能坏他修行?”
蝎子精嗤笑一声:“是只对你好吧。”
喜恰一愣,反驳她:“金蝉长老与人为善,许多灵兽都受他照拂,我还记得当年你修行受阻,还是他特地为你施术化解的。现下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蝎子精只是看着她,不肯让她见。
“他为我施术化解......”蝎子精回想起往事,轻轻笑了。
三股钢叉重新握紧手中,蝎子精眼含嫉妒,“是啊,他为我亦为大家,乐善好施,与人为善,可偏偏对你青眼有加,喜恰——你凭什么得他青睐呢?”
喜恰从未想过这种事。
金蝉子是她的恩人,她一心报恩,在灵山之上也是一片真心对金蝉子,除此之外,并不在乎金蝉子如何看她想她。
唯独青睐她么?
好似也没有,金蝉子天生佛性,普渡众生,并没有如蝎子精所说的独爱一人。
“不过,为何如今你也在凡间?”蝎子精忽然又问道。
蝎子精狐疑看着喜恰半晌,三股钢叉指向她,“你不会当真找了金蝉子三百年?还是说,你也被贬下凡了?”
喜恰错愕。
三百年,竟有三百年之久......难怪孙悟空说什么十世,她竟然少了三百年的记忆。
可此刻,心中又油然生出一种惶然,喜恰不想纠结这个话题,见对方兵刃相向,也再次架起双股剑,几个回合后趁机将蝎子精逼退。
鼠精天生善探洞穴,甩开蝎子精一大截,沿着佛光往琵琶洞中走,不一会儿喜恰就找到了朝思暮念的那个人。
“长老......”
她竟不知,再见故人,会是这样心生情怯。
四面锦赤色袈裟拢在他身上,下罩素色僧袍,目秀眉清,雅秀端和,眉心正中一点红痣,更将面庞衬得白皙如玉。
他听到她的呼唤,微微抬眸,眼中露出一丝迷茫,分明不再认得她,澄淡的瞳孔却依旧那般温润。
第066章 恩情
蝎子精不多时便会赶上, 此刻不容寒暄。
喜恰看着他,曾有许多想说的话,问问他过得好不好, 几个徒弟与他相处得可融洽, 亦或叫他看一看自己化形的模样......
如今却也都说不出来。
与六耳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 她分明也一直与傀儡唐僧待在一处, 早已见过金蝉子今生模样。
可直到此刻才明白——表象皮骨哪里重要,重要的是,一眼看去,他仍旧是他。
想去拉金蝉子的手, 喜恰指尖还未触及他的袈裟, 却又微颤着默默收回。
她双手合十,只如从前一般向他行了最规矩的合掌礼。
“玄奘长老。”她喊他, “我是您大弟子孙悟空派来救您的,请随我走吧。”
唐僧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目光虽似当年柔和,到底投胎转世过, 他不识旧人,嘴唇微张, 不曾言语。
喜恰只好从玉锦袋中拿出孙悟空的猴毛, 递到他眼前, 供他辨认。
而后得他颔首,牵起他的袈裟一角,引他出琵琶洞,一路便是无话。
袈裟上浸染了熟悉的檀香气, 幽冷又沉润,叫喜恰恍惚回忆起昔年在灵山的时光, 她窝在金蝉子僧袍一角边,看他焚香,听他诵经......
“女施主,真是我徒儿悟空请你来施救的么?”
喜恰还是用了点小术法,不然以凡人脚程来说,还没出琵琶洞就能被蝎子精追上。
如今在毒敌山外,唐僧也晓得脱离了危险,倏尔开口。
“见女施主年岁尚小,仁义慈悲,不知是天庭的仙子,还是某位女菩萨?”
喜恰回头看他,一时怔愣。
年岁尚小。
喜恰生得明媚温丽,眉眼却并不幼态,按蝎子精的话来说,她在天庭待了三百年,在灵山也待了近两百年,已经是个五百岁的鼠了,并不算小。
何况如今做了妖王,洞府里的小妖都喊她大王或夫人。
可曾经,她在金蝉子面前就是懵懂不知事的小灵鼠,他是教导她的长辈,是教她明事理、辨是非、知善恶的长老。
“长老。”她笑笑,抬眸看他,“叫我喜恰便好。”
前世的事恍然已过去,但凝视着他那双一如当年的眸子,最后,却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这是昔年,您为我取的名字。”
唐僧眼底泛起一丝不该有的涟漪,本不该回望,却也不禁看着她。
他看出一点端倪,微微愣住:“你是......”
“师父!”
远处传来一声呼唤,声音张扬,正是孙悟空。
喜恰与唐僧一同回头,身着虎皮裙的孙悟空正揉着脑袋站在远处,再一眨眼,便至眼前。
她现在有六耳应激反应,下意识护在金蝉子身前,面露警惕,手中已凝出几分灵力。
孙悟空一顿,好整以暇看着她:“好妹子,你是嫌俺老孙还不够焦头烂额么?给我找点事儿做?”
喜恰不说话,只是把唐僧护得更紧了,但是唐僧在她身后轻喊她:“恩人,你不是受我大徒儿所托来救我吗?为何拦他呢。”
什么恩人?
喜恰回头看唐僧,脱口而出:“长老,你是不是弄错了,你才是我——”
“贫僧早慧,出生便开得五识慧根。”他双手合十,眉眼沉静,“昔年我俗家母亲受歹人挟持,被迫将我投入江流,后至金山寺中高烧不止,是您出手相救。”
喜恰这下真愣住了。
“咦,还有这等事?”孙悟空也有几分诧异,转头看喜恰,眼睛一打转,“喜恰妹子,你总说要报我师父的恩。”
他错开喜恰看着金蝉子的视线,面色虽笑,言语却认真。
“原是这恩早就报完了,那还整天盯着他做什么,抓紧去别处快活啊。”
“可是......”她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
她心念着要报答金蝉子,这份执念不可能有假,缠在心头不知所起的痴念也不可能有假。
如若不是金蝉子......
如若不是他,还有谁当得起这份执念呢?
“你这段日子哪里去了,见了什么人?”孙悟空又问道。
喜恰被唐僧的话整得有些懵,又想到还有六耳的事,下意识问他:“你何出此问?”
孙悟空先是绕着唐僧看了一圈,确定他没有受伤,才转头回喜恰的话。
“小太子跑来问俺老孙,说我把你拐跑了——”他打量起喜恰,见她也没有受伤,整个人还是生龙活虎的,“你多久没回陷空山了,该不会是故意金蝉脱壳,偷偷跑出来找我师父吧?”
“不是......”
孙悟空啧了一声,又揉了揉眉心,“小鼠崽子,这下还真给你找见了。你这执着的样子,倒和你义兄像得很。”
“......”
喜恰沉默一瞬,发觉他紧皱眉头,眉角还有红痕,料想他又被妖怪打了,迟疑道:“是毒敌山琵琶洞中的妖精么?”
孙悟空看着她,又看了看自己师父。
“喜恰妹子,如今当真是厉害极了。”他唏嘘一声,感慨道,“多谢你救下我师父。”
昔年他还曾忧心她会被五行山下的小妖所伤,如今的她却已能单挑大妖精了。
喜恰摇头,还要说话,孙悟空忽然狠拉了她一把。
“小心身后!”
她被拉了个踉跄,差些要扑到金蝉子身上,见金蝉子微微抬手似想扶住她,她反而缩了一下。毕竟她可是守礼的好妖精,当年在灵山也很克己复礼。
原是蝎子精又追上来了,她目光毒辣,一一扫过在场的人,然后凝神看向孙悟空。
“被我扎得还不够痛吗?还敢找来。”
孙悟空冷哼一声,刚要说话,喜恰忽然问了他一声:“你可知她是什么妖精?”
“不是只蝎子精么?”孙悟空一愣。
喜恰不说话了,料想他是有火眼金睛的。
蝎子精目光又转向喜恰,冷笑着:“小老鼠精,是我小瞧了你,你真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你们认识?”孙悟空狐疑着,小声问喜恰。
“将金蝉子给我交出来!”蝎子精不管他们耳语什么,娇喝道。
孙悟空神色冷了下来,手腕一翻,金箍棒显现手中,飞身而上,不忘叮嘱喜恰“你顾好我师父”。
喜恰自然会顾及着唐僧。她牢牢守在唐僧身前,谁知蝎子精根本不恋战,并不愿与孙悟空多打,找准一个机会便又冲了回来。
双股剑握在手里,喜恰也是目色冷凝。
“喜恰,你可不一定是我对手。”蝎子精冷哼一声,“先前是让着你而已,说起来,你被那天庭的三太子从灵山带走三百年,怎得到如今还没成仙?”
一边要和孙悟空纠缠,蝎子精还不忘说她。
尤其是喜恰还和唐僧站在一处,犹如三百年前在灵山一样,如此刺目,又叫蝎子精难堪。
“该不是被那三太子厌弃,被他贬下凡来了吧?”蝎子精恨声道。
她在胡说什么!这句话不知怎么就叫喜恰心中刺了一下,喜恰也冷了声。
“我知道你的软肋,你若还不投降,只能请卯日星君——”
蝎子精冷笑着,忽将手中的琵琶狠掷向她。
因为要护着金蝉子,喜恰施展不开,只得带着金蝉子往侧边躲。谁知旁边有碎石子,她一时不察,差些摔了。
只来得及看见蝎子精的毒刺要扎向她,喜恰蹙眉准备忍受疼痛,下一刻,满眼被鲜亮的红色笼罩,跌入的是一个有着缱绻莲香的怀抱。
红衣少年从天而降,紧紧拥抱住她。
他的眉眼那样明艳,神清骨秀,只需入眼就叫人挪不开目光。怀抱温暖又宽厚,因为紧张,喜恰的脊背依旧僵硬,下意识也环住了他。
少年清俊的眉微微一皱,待喜恰再眨眼时,却似错觉,他眼中只有全然的关切。
“喜恰。”哪吒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带着明晃晃失而复得的喜悦,“你没事吧?”
他搂得她那样紧。
分明是一副怎么也不愿放手的模样。
全然不似蝎子精讽刺她的话说的那般,下意识的举动难道还能骗人么,喜恰心中泛起涟漪。
喜恰微张着唇刚要说话,他炽热的手捧过她的脸,细细看着,复又皱眉:“脸上的伤痕哪里来的?”
熨帖的灵力席卷全身,哪吒又牵起她的手,手指顿在她虎口一寸,上面有一点猩红血迹。
“手上,怎么也受伤了?”
这些伤痕太过微小,喜恰先前与六耳和蝎子精都斗过法,她自己都没发觉,却叫哪吒看了出来。
抿了抿唇,她反攥住哪吒的手,叫执拗的少年总算缓过一点神来,他由着她将他转了个身,背对着她。
少年一身织锦云袍,赤色浓艳,右肩处却有一点浸染了深色的痕迹,反倒刺目。
是血色。
喜恰眼眸渐深,心中一时不是滋味,她问他:“你不疼么?”
明明是他自己被蝎子精的毒钩蛰了,虽然喜恰没体会过有多疼,但从前在灵山时常听到别的小灵兽说起蝎子精这项绝技,再看孙悟空至今捂着额头......
“不疼。”他还摇头。
从始至终,少年竟然只是轻微皱过一下眉头。
喜恰心里闷闷的,忽然起了一点烦闷恼意,刚要说点什么,忽见孙悟空正环胸看着他们俩,眼神表达的意思是“你俩有完没完”。
她复又抿起唇,决定回去再与哪吒说道。
不过哪吒还有很多想问她的,但喜恰转头看向了孙悟空:“卯日星君......”
“还等你回过神?”孙悟空轻哼一声,看着他们俩,“那小蝎子一听到你说出卯日星君便吓住,慌忙跑了,我已传了信去天庭,也不晓得天庭的神仙能不能收到。要不这样,你叫小太子回去天庭捎个信呗?”
孙悟空话音刚落,哪吒一挥袖,玉笺在他手中凝聚,又蓦然飞得无影无踪。
“我已知会云楼宫,会有人去凌霄宝殿。”少年抿唇,意思很明显——他现下要和喜恰待在一起。
喜恰还没能察觉他话语中的执着,哪吒的视线又落在不远处垂首的金蝉子身上。
素袍僧衣的僧人光华自敛,眉目柔和,眉心一点红痣,不显妖冶,反而佛性十足。与他这样明艳的长相全然不同。
少年的脸色蓦地难看了起来。
往事忽然浮现脑海,十多年前他曾去过金山寺,又至洪江口,彼时曾经救过金蝉子的凡世父亲,还曾发觉喜恰也相助过金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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