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其实已记在心里,只是不喜严肃,面对喜恰时大都是和颜悦色的。
见她还在忧心,于是轻哼一声,摆摆手道:“俺老孙已晓得了,哪里有那么难认——难道还有哪吒小太子和红孩儿之间难认?”
听出是打趣,喜恰一噎,但却莫名其妙,“他们两个哪有难认,分明没什么相似呀。”
“哦?”孙悟空微微挑眉。
喜恰看着孙悟空略带调侃的眼神,心知是那天发生了什么,许是很多人都觉得哪吒与红孩儿长得像。
可是,如何一样呢。
她蓦地想起那夜红衣少年执拗又认真的神色。
少年龙姿风采,神清骨秀,烛火勾勒他的眉眼,将他那双琥珀色的澄淡眸子衬得暖融融的。
“哪吒......”甚至不需深思回想,喜恰就能说出诸多不同,“哪吒是个面冷心热的神,看着凶而已,其实心肠很软,惯常不爱笑,但一笑起来颊边会有两个小梨涡,他左手腕骨上还有一颗小痣,是赤红色的痣......”
其实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是哪吒。
这样意气风发的小少年,好似每每撞入她眼帘,天地也因他失色。
“停停停——”孙悟空打住她,“哪吒说完了,那红孩儿呢?”
“啊?”喜恰和红孩儿不熟,一时说不出来。
孙悟空好整以暇看了她半晌,忽而轻笑,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喜恰本也是随口说起,下意识又看了看正殿,唐僧似乎已快和女王话别完。
察觉到她的视线转移,孙悟空意有所指了一句,“你还整日盯着俺师父,你可知那小太子一听说你不见了,就火急火燎赶来找俺老孙,不晓得的哪里以为他是丢了义妹,该是丢了夫人吧。”
喜恰一怔,顿时不说话了。
她本也只是轻抬头看了一眼唐僧,这下又将视线转向孙悟空,静默一瞬,倏尔极轻地说了一句没有来由的话。
“我明白不是金蝉长老了。”
但孙悟空果然不大明白,侧目看她。
喜恰没有解释,而是从玉锦袋中取出一盒药膏,递给了孙悟空。
“先前猴哥与我说过被黄风怪伤了眼睛,一直不见好,我这里有盒药膏,猴哥不妨用用看。”
黄风毕竟是灵山的灵兽,他的绝技喜恰也晓得。况且当年,黄风大哥一直为人和善,怕练功时误伤了其他小灵兽,还特意告知过他们如何化解。
所以,她也是不大信黄风大哥会害金蝉长老的。
“黄风他......”喜恰迟疑道。
孙悟空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也一瞬间猜到这其中的联系,伸手接过药膏,神色如常道:“他也是受人所托罢了,俺看得出来他无甚杀心。”
喜恰一顿,又听孙悟空继续与她缕析着。
“托他此行者,也无打杀之心,不过是顺应这一难,但好似还有些其他目的。”他好似还真分析出了个所以然来,“因那黄风怪最后竟说,他从未造过杀孽,且在凡间还有个小白鼠妹子,届时求我饶过性命,别让她吃苦头。”
他直视着喜恰那双幽深如墨的眼眸,似乎疑惑:“好妹子,你既然认得他,你可晓得他的妹子是谁?”
黄风还有妹妹?喜恰从未听过,刚要摇头,又心觉有异。
看着孙悟空,却见孙悟空也正直勾勾盯着她。
“亦或者,就是你吧?不然哪里还有什么小白鼠精。”
喜恰错愕了半晌,眼底泛起波澜,理不清的心绪一时变得更加乱,叫她才要看清的内心又迷茫起来。
是有人在帮她么?
可是她有什么需要被惦念的呢,有什么需要黄风,需要金吒惦念的呢,她想不出来,灵山之上的记忆里好似没有和黄风及金吒的任何纠葛。
孙悟空见她如此,倒没非要她回答,而是犹自讲起后续。
“那黄风怪后来被灵吉菩萨带走,却不是回了灵山,听闻来是送回小须弥山道场闭关了,你若有什么不清楚的事,或是想联系他,不妨托人去小须弥山问问。”
喜恰应了声好,再抬眸,忽听得殿内有动静,原是唐僧已出了殿,缓缓向孙悟空和她走来。
西梁女王便在唐僧身后看着。
一位是明艳大方的锦裙佳人,一位温润如玉的素袍僧人,他们的身影在喜恰眼中渐渐交叠在一起,但她心知金蝉子的志向是普渡众人,渡万世。
佛爱世人,并不独爱一人。
第068章 明白
“恩人, 贫僧将要离开西梁国,也在此与你别过了。”
唐僧向她走来,竟是双手合掌, 郑重向她行了一礼。
这什么恩人不恩人的事实在把喜恰搞得晕乎, 还没琢磨明白, 就听一旁孙悟空也念叨着她:“听见没, 喜恰妹子。你早已报过恩,就别一直惦念着我师父了。”
喜恰张唇欲言,最后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双手合十, 也向金蝉子见了一礼。
“长老保重。”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好似再无从言说其他。
余光瞥见一抹鲜红衣角,是哪吒已去而复返, 原本并无波澜的心,却莫名因他的到来泛起了涟漪。
回看哪吒, 他神情上看不出什么蹊跷,但喜恰心细, 瞧见他面色尚有一丝苍白。
她的心也蓦地因此紧张了一分。
好在临到西梁国门前,卯日星君及时赶来, 将化解蝎子精“倒马毒”的解药拿了来。孙悟空的伤势还好些, 后头哪吒赶到时, 蝎子精许是发了狠,哪吒为了保护她又没躲开,结结实实挨得这么一下。
没等取经人的身影离开视线外,喜恰心里已然急切, 拉起哪吒就飞上云头。
“你......”哪吒面色依旧苍白,迟疑着, “你要去追?”
喜恰正垂眸打开药膏,闻言一顿,再抬头看他,分明见少年眼中藏着一丝浅浅的黯然。
他这是怎么了?虽不大明白,但她不由得将声音放轻了些,只是因为心中还是闷闷的,动作没太轻,扯住他的衣袖。
“给你上药。”
哪吒的手忽而就僵住了。他由着她心意,乖乖被她牵着转过了身。
云间的风冰寒,喜恰的指尖也冰凉,她似乎心急,不小心掀动了一点他的衣角。可明明只是手心触过手腕,哪吒想着,原也能这样清晰的感受到她的体温。
还好伤口尚在肩头,将衣领稍稍拉下一点即可,喜恰迟疑着,将手抚上哪吒背上的伤口。
血色早已浸染在衣袍上,掀开伤口,那点红就变得更加怵目。
她轻声问他:“为什么明明疼,却不说出来呢?”
或许这点伤,对仙神来说算不得什么,方才在西梁国众人神色皆如常,她也只好想着回陷空山再说。
可其实内心好似一直被揪起,毕竟这是因她而起的伤。
而后,见少年隐忍不发的模样,这样偶然流露的脆弱,愈渐苍白的脸色,叫她多少有点忍不住了。
伤口确然是疼的,被人触及,虽只有一点,哪吒还是少见因疼痛嘶了一声。
他呼出一口气,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我没事。”
身后的人忽然静默起来,就在哪吒以为她生气了,想要转头回看她时,指尖再一次落在他肩上。
鼻尖萦绕着药香,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与她这个人一样温柔。
“嘴硬。”
明明很疼,可却从来不说。
当年他自刎东海的时候是不是如此呢,在三百年的岁月中,她是否也曾问过他呢?
喜恰不知道有没有问过,更不知道的是这三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喜恰......”哪吒却顿了一下,抿了抿唇,踌躇着,“你有心事。”
待她上好药,少年打起精神,回头望她。
“你如何晓得?”一回头,便见喜恰也神色莫测地看着他。
她那双漆黑的眼眸又重新泛起点点赤红,夕阳黄昏下,一双杏目被勾勒成温暖的颜色。但哪吒知道,这是因为她心绪不稳。
他原也是这样了解她,尚在西梁国时他便发觉了,是从她第一眼看向金蝉子时。
可却不知该如何问她,迟疑许久,最后能问出来的也有那一句——要去追金蝉子么?
那是她心念了三百年的恩人,瞒过他三百年的恩人,如今好容易见到,若她真想去报答,去喜欢......
他说过会敬爱包容她,尊重她的选择,不会再擅自阻拦她。
喜恰也沉默起来。
眼眸中赤色妖纹涌动,眼底含着纠结。
“喜恰。”哪吒又喊了她一声,忽而艰涩开口,“你说,我们是朋友,如若你有什么心事,可以与我说的对么?”
他还说过,会照拂眷顾她,顾念她的情绪,就算她喜欢的人不是他,他也会......
“可是......”喜恰还是迟疑。
既然已开了这个头,哪吒不再难以开口,他面色佯装着平静。
“你不信我。”
“我没有。”喜恰下意识反驳。
哪吒顿了一下,“那你是不把我当朋友看。”
“......”
僵持不过一瞬,喜恰叹了口气。
“我确有心事。”她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知从哪里开始说好,踟蹰着,“我失去了三百年的记忆,可这三百年的记忆里,似乎藏着极为难明的情绪,和难以释怀的人......”
一个她看不清是谁的人。
埋藏在心里的爱/欲与痴念,无法言说的执念与不甘,在凡间的这十余年来时而萦绕心头,她笃定有这样一个人,却不晓得究竟是谁。
垂目沉思的喜恰,没有看见哪吒的神色越发苍白,眉眼失落,他问她:“是金蝉子么?”
喜恰原本真以为是金蝉子。
因为报恩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执念,还有谁能让她这样心绪波动呢?
可得见金蝉子后......
“不是。”喜恰轻轻摇了摇头。
她似乎自己也有困惑,“我对金蝉长老的感受,好似并非如此。”
见到金蝉子时有欣喜,有执着,有释然,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交杂在一起……
可当重逢的喜悦淡去后,原来她极为平静。
而当她目睹他和西梁女王站在一起时,她的内心只有祝福和叹惋。
那是对教导她多年的长者发自内心的祝愿,愿他好,愿他心中有能牵挂的人,也有牵挂他的人。
又有叹息,因为她晓得金蝉子要成大道,成为真正的佛子,他会舍小爱为大爱,他和女王终是错过。
可也正是那一刻,她恍然明白。
曾经有三百年看不清的爱恨嗔痴,并不是因为金蝉子。
“我不知道是谁,又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喜恰仍心有迟疑,“可是心里因此滋生的眷恋还在,叫我遇到玉女时,遇到金蝉长老时,一眼就看得清他们的爱意。一定...一定是因为我也曾如此喜欢过一个人吧?”
她抬眸看哪吒,却发觉他整个人僵住了。
少年眸中波涛翻涌,琥珀色的瞳孔深邃起来,正错愕地看着她。
“哪吒?”
他仍不说话。
喜恰忽然觉得耳尖有点发烫,下意识想抚过耳朵,首先摸到的却是系在发间轻晃的混天绫。
柔软又温润的触感,和面前总是恣意张扬的少年似乎大不相同,可的确是属于他的法器。
她也顿住,难得嗫嚅着,“你、你说呢?”
她眼见少年眼中的潋滟波光愈加艳灼,他凝视着她,有一点清浅喜意在眼底凝聚起来,然后慢慢变得浓郁。
情愫如浪,乍然绽开,又似潭水,汇聚于此。
只见少年薄唇轻启,他轻声在她耳畔反问:“那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呢?”
对他?
喜恰怔住了。
蓦然间,心头起了一丝压抑不下的心慌,她沉默了许久,也没有回答,甚至垂下了眸子,不再看他。
明明心跳在变快,可不知为何,压抑其下的却是莫名不可言状的苦涩。
哪吒见此,并未立刻追问,踌躇半晌,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我陪你。”但他的声音透着许多分少年的意气风发,叫人很好知晓他此刻的欢悦,“我、我陪你找到那个人。”
那个人还能是谁呢?
是他啊。
是他自己,哪吒心想着,得出这个结论,让他心间忽而迸发出难以形容的喜悦。
三百年的陪伴还能是谁呢,还有谁陪过她三百年呢,原来她真的曾经喜欢过他,而他也在很早很早就喜欢上她,一定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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