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哪吒又一顿,若说金蝉子对喜恰有恩,那彼时她不是已经回报了么?
恩情已了,这一趟西行路还与她有何干系。
“悟空,我们回西梁国吧。”唐僧喊住孙悟空,他慧眼清明,自是一下将这两个相助过他的人都认清楚了。
可见他二人此刻似乎难舍,一时难以插话,于是只是向喜恰与哪吒行了一礼,并未再多说什么。
喜恰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双手捏诀,也在指尖凝出一封信笺。
方才说了半天传信的事,她从六耳那里逃脱之后,还未有空隙传信给将离。
哪吒默默看着,忽而又问了她一句,“你想随他们去西梁国么?”
喜恰抬眸看他,虽未说话,但眼神中有许多分复杂情绪。
“我......”主要是,六耳的事还没和孙悟空说,喜恰是如此想的。
“既然给将离传过信了。”哪吒错开她的目光,掩下眼中的苦涩,佯装淡然,“想去便去罢。”
而后又顿了一瞬,补充道:“我与你一起,可好?”
喜恰心觉他语气发酸,有点怪怪的,她觉得有几分莫名,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路平静。
但平静的表面下,似乎每个人都神态各异,面色不同。喜恰心想着蝎子精的话,想着自己失去的三百年记忆,眼前的场景恍惚又回到灵山之前。
僧人垂目,他淡然出声:“你再好生想想,究竟是谁告诉你去取香花宝烛?”
他还说,时至今日你在天庭修法,她在灵山,井水不犯河水。
......但若重逢,同在一界之中,便是因果了结之时。
喜恰抬头看向唐僧,见他如当年那般垂首淡然,忽而自问,原是如此对么?
孙悟空的猴脑袋忽然冒了出来,挡住她看向唐僧的视线,喜恰一噎:“猴哥,我有事与你说。”
六耳的事太惊异,她在心中过了好几道该怎么开口,哪吒也一直欲言又止,恐怕也是想问此事。
少年好似找了她大半个月,白皙如玉的脸庞带着倦容,眼下也有淡淡乌青。
“半月前,陷空山无底洞外来了一个假的你......”
将此事悉数相告,孙悟空和哪吒都听得认真,孙悟空听到喜恰为花果山选了新长老时拍手叫好,哪吒则是每每听到什么心觉不好的事件都要问一问她——
“他可伤到你了?”
喜恰心底的涟漪越来越深,只是摇头。
接着,她与哪吒对视,认真真挚地感谢他,“哪吒,谢谢你的法器护我周全。”
不过一瞬,少年先是愣神,而后眼中化开淡淡柔情,揉碎了一丝笑意,晃人耳目,摄人心魄。
“喜恰......”
“对了,那个......”喜恰下意识抚上手腕,神色有一点古怪,“这个是你的乾坤圈对么?”
乾坤圈,震荡乾坤之物,威力可崩日贯月,是哪吒三太子的本命法宝之一。
在当年刚至陷空山,得知云楼宫二位可能是她自己的义亲时,她可是有小心探悉过的——嘶,那先前哪吒送她的红发带,不会是混天绫吧?
哪吒微启唇,想点头又不愿点头的样子,唯恐她要拒之他这份心意。
喜恰的确是如此想的,可看见少年眼中的黯淡,本该是极轻巧要说出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最后,她沉默半晌,话转了个弯——“那、那我那么大个的金镯子,去哪里了?”
第067章 西梁
说完之后, 喜恰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她在说什么啊?
虽然,她那么大的金灿灿沉甸甸的镯子,的确是很好看来着, 当初可是一眼就相中的。
谁不喜欢金镯子呢。
哪吒似乎被她噎住, 他指尖微僵, 撩起自己衣袖, 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手臂来。
“在这呢。”他轻道。
陷空山重逢那日,他掀开喜恰的袖角,原本想提醒她手上还有云楼宫的法印,她该是云楼宫的人, 先入眼帘的却是她腕间与他如出一辙的金镯。
那时, 他想,他赠她的玉镯好似叫她难过了, 那他将自己的金镯赠他。
还护她周全,但不再要她被他束缚。
少年手指修长, 骨节分明,肌肤丰润白皙, 犹如精雕细琢的美玉,随着他扬手的动作, 织锦红袖滑落, 金镯也稍稍滑下, 腕骨处有一点欲盖弥彰的赤红小痣。
怎么会有人,连手都生得这般好看。
喜恰微怔,迷迷糊糊看着哪吒将腕上的金镯取下,又执起她的手替她戴上, 方才乍然回神。
“这......”喜恰语塞。
哪吒微微皱眉,似乎察觉出这样不大好看, 她自己也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现下她左手腕上套着两个镯子,如出一辙的大小,一模一样的款式,戴一个好看,戴两个就适得其反了。
喜恰微微叹了口气,将两个镯子都从手腕上褪下来,微一侧目,就见哪吒神色顿时紧张。
“乾坤圈可以保护你。”他声音很轻,好像还想争取。
喜恰只是将两个镯子一同递到他眼前,轻轻叹了口气,“你将法器都留给我了,你自己用什么呢。”
“我有火尖枪足矣。”
这人怎么一点不听劝,喜恰佯装没听见,轻道:“现下我也分不出哪个是乾坤圈了,我来挑一个戴吧,另一个你戴着。”
哪吒沉默了一瞬,抬眼看她,眼眸中有一丝迟疑,“真认不出来?”
喜恰嗯了一声,迅速挑出一个来戴回自己手腕上,又将另一个塞到他手上。
默默看着手上的金镯,哪吒欲言又止。
“不管谁手上的是乾坤圈......”喜恰错开他的视线,含糊道,“戴着的那个人,就保护另一个人嘛。”
哪吒一顿,却见喜恰拍了拍他的手。
“不是说好做朋友?做朋友当然要彼此保护啊。”自己受了伤也不吭声,哪有这样的事,喜恰心里有点复杂,“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眼见少年仍是微怔,眼中涟漪又蓦然轻晃,喜恰心中也顿了顿,连忙转头看路。
西梁国到了。
此地与其他地方都不同,是全然的女儿国,城外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路人来往匆匆,无一个人在里头舀水或捣衣。
一路上,唐僧一直垂头不语,偶尔才会往喜恰这边看上两眼。
但至女儿国后,他早早抬眼看向城楼,眼中漾起波光,似翘首以盼着什么。
是在找他的徒弟们吗?说起来,上回孙悟空与她说起天蓬,可她还从未见过这位故人,此次能否见上呢。
“喜恰妹子,这河水清甜,你要不要舀一瓢叫小太子喝。”孙悟空凑到她身前来。
“啊?”好端端喝水做什么?喜恰觉得奇怪,但哪吒方才受了伤,喝口水也好,于是半弯腰蹲在船边。
哪吒也微微皱眉,觉得孙悟空语气戏谑,肯定不怀什么好意。
果不其然,一旁的唐僧收回往城楼看的目光,转头看来,无奈道:“悟空,不可顽劣。”
唐僧解释着,这条河原是叫子母河,因女儿国举国上下都是女子,并不婚配,若满年岁者想要怀胎才来喝这河水。
喝下就能怀胎,无论男女,效果一样。
哪吒的脸色倏尔变差,咬牙切齿喊了一声,“孙悟空!”
孙悟空嘻嘻笑着,几不可察地瞥了唐僧一眼,而后又悄悄凑去喜恰耳边道:“俺师父先前也喝了这河水,险些给女王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喜恰一愣,金蝉子生娃娃?接着又抓住了一个关键点。
“女王?”
金蝉长老一直看城楼之上,是在看女王么?
很快喜恰便知道了,待入城关,雍容尔雅的女子一身华服,头戴凤冠,眉眼含情,正端立城门口的码头前。
喜恰认识很多姑娘,其中不乏容貌极盛艳的美人,一时却难以形容女王的美。
若说是温丽的,眉眼却有一丝坚毅飒爽,若说是强势的,一双潋滟的眸却沉稳柔和,衣香鬓影间,抬眸顾盼,天姿国色莫过如此。
“陛下。”唐僧起身,向她行了合掌礼。
自见女王起,唐僧那双温厚稳练的清眸蓦然起了一点涟漪,又默默克制,垂首掩住光华。
女王也看着唐僧,沉默良久,朱唇开阖半晌,伸出的手又收回,“御弟长老无事便好。”
喜恰就在一边看着,她也沉默着,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何感受。
女王施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一众人回王宫相叙,她将为唐僧的通关文牒加盖官印,最后再送他一程。
王宫之中,喜恰也见到了孙悟空所说的天蓬元帅。
蜈蚣精也与喜恰说过,唐僧的二弟子猪八戒原是天庭的天蓬元帅,因故被贬凡间,转世为猪精,相貌丑陋憨厚。
如今得见,喜恰却不觉得猪八戒多丑陋,只是他垂着头,略显不自在,似乎不愿看她。
“元帅......”喜恰踟蹰着,喊了他一声。
猪八戒浑身一僵,再抬眼,眼中分明有错愕与刺痛,又佯装若无其事。
“啊,原是软软。”他擦了擦额头莫须有的汗,顾左右而言他,“这天真热啊......你有没有感觉到?”
仙神何惧酷暑,就是妖也不怕。
喜恰晓得他紧张,好似对她还有几分莫名紧惕,她迟疑一刻,由着他的话点点头。
“你如何也来凡间了?”
没等喜恰说话,他仍犹自絮叨着,掩饰着此刻的紧张,“猴哥把护身符转交给我了,多谢你软软。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么?你好似越发貌美了,当真是个水灵的小仙子......”
孙悟空正靠在廊柱上,漫不经心看着这边。
喜恰看向孙悟空,却见他轻轻摇头,意思应当是他没有将她被贬下凡的事告诉猪八戒。
猪八戒应该还不晓得她失忆了。
喜恰心知自己被贬下凡的原因非从前所想,默然一瞬,忽而扬起些许笑意来,“元帅,虽然昔年已过去很久了,但如今再见你,还觉得你和从前一样呢。”
猪八戒呼吸一滞,抬眼看她。
“真的么?”他声音极轻,似乎极不确定,又苦笑一声,“哪里还有当年......”
如同蒙上一层雾气的记忆里,银白盔甲的仙将伫立天河畔,喜恰虽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他俊秀明朗,就如同天河之子。
喜恰轻启唇,再次轻笑笃定着。
“当然是真的,等你这趟取经路走完,我们再一起去天河边赏景吧。”
仙神如何不通变化之术,无论是仙将,还是猪精,天蓬依旧是天蓬,外表即便千变万化,内里是不会变的。
他只是不敢看自己。
猪八戒沉默半晌,悄悄红了点眼眶,又轻咳一声,呢喃道:“好,那一言为定。”
喜恰还是点头。
“咱们叫上七仙女,还有其他好友们。”猪八戒笑了,虽然笑意仍是很浅,但神态自然得多,他细数着,“哮天、玉兔,嫦......”
嫦娥仙子的名讳到底没叫出来,面色又僵了一瞬,左顾右盼,看到了喜恰身后的哪吒,于是打算怼上两句掩饰尴尬。
“去是可以去,但三太子总归不会又拦吧,当年咱们在天河边设宴......”
但说着说着,声音又在哪吒渐渐变差的脸色下变小了。
玉面修罗,煞神小太子,猪八戒在哪吒一如当年的神色下,又恍惚回想起往事,心里竟有一丝轻松。
还如当年啊。
不过当年他就不太爱招惹这做事不计后果的小太子,说叨两句过过嘴瘾便罢,此刻也是这样。
“天蓬。”哪吒抿着唇,脸色虽差,沉默一瞬却回应了他的话,“届时约好,我也同去。”
喜恰微微偏头,忽然想回过头去看哪吒,最后却没有动。
“好嘛,那就一起约好了。”她也没再说其他。
抬眼看向宫殿中,唐僧正与女王话别。说是话别,其实也大都是女王在说,唐僧只是有礼颔首,甚至不曾直视着妍姿艳质的女王。
猪八戒打开了话茬儿,忽然就拉起哪吒和沙僧,要去说些天庭神仙之间的话。
哪吒面上神色极不乐意,尤其瞧见喜恰正在瞧殿内,但在猪八戒热情殷切的声音里还是妥协了。
一时,殿外唯余喜恰与孙悟空二人。
“六耳的事,俺老孙会留意着。”孙悟空先开口说了话,端正神色,“你倒是胆大,听你说那六耳狂妄狠毒,你该早些找机会逃了便是,还敢在他身边留了大半个月。”
喜恰笑了笑,好歹探查来一些情报,这一趟也不算亏。
“我听闻,猴哥大闹天宫时曾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她轻道,“六耳是没有的,可要记住了。”
孙悟空点点头,但从神色上来看,好似并不算将这事放在心上。
“六耳心浮气躁,且行事狠辣,若叫他遇上了金蝉长老,我怕长老会受到伤害。”喜恰只得又叹了一声,“猴哥,你可要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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