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想和姬月恒下棋。
“我教你吧。”
和以前若即若离的公子相比,此刻的青年温柔得不像话。
可昨夜得知的一切让她心有余悸,即便身上还残存着他来过的痕迹。
那股恐惧却挥之不去。
如今的姬月恒在她心中,便是条通体莹白的蛇,看似柔软、圣洁无害,实则比那些豺狼虎豹可怕。
她没动。
姬月恒转着轮椅靠近她。
程令雪后退了一步,可亭子不大,她后腰抵上栏杆,退无可退。
“我粗人,不想学什么下棋。”
姬月恒没给她机会。
他拉过她,让她侧坐在他腿上,温热呼吸描摹着她耳尖和颈侧。
程令雪想逃,可想到或许可以离那颗珠子近些,只能僵硬地坐在他怀中。
姬月恒轻触她发间蝴蝶。
“它们很像你。”
总是不安分,总想要飞离指尖。
程令雪看着自己的手,低垂的长睫似受惊而敛翅的凤尾蝶。
姬月恒微叹。
“怎么还是这么怕我。”
不是怕他,是怕他一身的毒。
程令雪不理会他,沉默的对抗勾起姬月恒的狩猎欲,他温柔捧住她脸颊,让她抬眼看着他:“这么怕,那我只能与你亲近些,消除隔阂。”
说罢就要吻上来。
程令雪飞快捂住他的嘴。
薄冷轻覆的眉眼染上怒意:“这是外面,你、你自重!”
姬月恒听话地点点头。
他又像沦落佛洞那时安静的公子,矜冷疏远一如初见,私下却悄悄张开嘴,舌尖暧昧划过她手心。
那眸子还沉静地凝着她看,漆黑瞳仁格外幽沉,暗示意味十足。
程令雪像被蛰到,猛收回手。
她暗暗咬牙,盘算着要不要揍他一顿。可有蛊毒在,她非但不能揍他,还得担心他体弱,不能给她喂血。
究竟哪个混蛋下的蛊?
她真是一着不慎,阴沟里翻了船,翻到姬月恒这条沟渠里!
看她恼怒,姬月恒笑意又起。
“小骗子在琢磨什么?”
程令雪不接茬,提起昨夜的事。
“你昨夜怎么找到我?”
姬月恒道:“默契。”
他徐徐说来:“我猜你会逃,而以你第一次临时逃跑还不忘拉上钱三公子垫背的作风,你挺聪明,亦很谨慎,想必猜到我那只仙八色鸫的用处可追踪气味,也会水戏,十有八九走水路,因而我提早在几处重要的关口附近安排了手。
“至于为何直到晚上才捉到你,实在是你身手太灵活,我的人即便时刻留意着,也数次险些跟丢。”
原是如此。
程令雪心口窝着股憋屈气。
若不是因为他有众多人手可用,她还不一定会被抓到!
如今只得安慰自己,被抓回来虽然屈辱,也比跑掉之后才发现蛊毒未解,再灰溜溜地自己回来有面子。
又想起第一次逃跑被抓的事。
程令雪眉心凝起,若杜彦宁没来找她,若她没有躲入他身边,姬月恒就算去找杜彦宁,也碰不到。
还给她腾出逃跑的时机。
那么,是谁刻意误导杜彦宁?
程令雪看向不远处。
赤箭……
她仅仅看了一瞬,却被姬月恒悉数捕捉到,他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扭过头来看着他——只能看着他。
“小骗子,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要用什么来抵还呢?”
程令雪讶然:“你没说要还啊?”
姬月恒:“你不也没问。”
无赖!她咬咬牙,掏出那快玉佩:“给你,这玉价值连城。”
姬月恒被她逗笑了:“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吝啬得一毛不拔。此玉贵重,之后你再跑时,还可当盘缠,用来抵一个问题未免太亏,换一个交易吧。”
程令雪一想也是。
“什么交易?”
姬月恒认真地想了想,他附耳,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程令雪倏然涨红了脸。
但一盘算,只要她吻他一下,这块玉就能名正言顺属于她。
有点划算……
她抿了抿嘴,闭着眼不看姬月恒,神情比神农尝百草般还隐忍,在他唇角落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刚要离去,就被扣住后脑勺。
“你——”
话被姬月恒吞入口中。
吻起初理智温柔,到后面逐渐激烈,唇舌相缠时还发出羞耻的声音,伴随着少女失声的呻'吟。
“啊……”
声音传到三丈开外,亭松和赤箭无言对视一眼,默默挪得更远些。
亭松有些恍惚。
那个生涩孤冷的清秀少年,摇身一变竟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而那冷雾似缥缈、曾对情爱嗤之以鼻,不屑地说“我怎会想娶妻生子”的公子,此刻搂着曾经的护卫旁若无人地激吻。
男女之情可真是玄妙。
公子自那夜后,虽仍矜冷,却多了微妙的稳重。同是十九岁,仍是童子身的赤箭瞧着要比美人在怀的公子幼稚。
赤箭被亭松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一头雾水:“看我干嘛?”
亭松感叹:“没什么。我只是感慨,公子十九岁抱得美人归,有些人十九了每晚还要抱着剑才能入睡。”
赤箭恼然,望向那二人。
姬月恒清臞的背遮住怀中少女,只露出一缕柔弱的青丝。那轻功高强的女人,却被个病弱公子困在怀中索吻,握剑的手,却揪着一个男人的袖摆。
适才还主动献吻。
她哪像两次打败了他的人?
时隔十年,又让他碰到一个为情所困的女人!两个还都是他甘愿认输甚至示好的人!情爱真那样诱人?
赤箭既希望这二人皆深陷七情六欲,乐得看热闹。又生出见到英雄解甲归田,拿起绣针为妻子缝肚兜的愤怒。
不经磋磨,哪见真情?
也该为他们刚破土萌芽的情意,来一场不大不小的风霜。
一个绝妙主意酝酿而生。
赤箭望向程令雪,剑眉邪气一挑。
程令雪刚从姬月恒的吻中挣脱,恰恰对上他不怀好意的嗤笑。
攥着姬月恒袖摆的手倏地松开。
“很好看么。”
幽渺如雾的轻叹让她不安,程令雪本在思忖赤箭那一记深意十足的话,思绪被这似醋似威胁的话勾得更乱。
“闲着无事,我教你下棋吧。”
姬月恒把她转过来,按着她侧坐在他腿上,摆弄起双陆棋。
程令雪:“我不想,你自己下吧。”
学会了下棋,过后指不定还要陪他下棋,留在他身边已经够了。
谁要帮他解闷?
姬月恒转着棋子,百无聊赖道:“日子无趣,不下棋,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看着别处,冷然疏离。
“你想做什么做什么。”
问她作甚。
难不成指望她和他一起做?
“想做什么都可以么?”
姬月恒用手中棋子暧昧地叩了叩另一颗棋子,低低地笑了。
这漫不经心的笑似曾相识。
程令雪怔然回想着,总算想起是什么时候了——她刚成为他的护卫时,还不知道姬月恒不时会发病。
更不知道他神仙面皮邪魔心。
那个雨夜,他发了病,隔着屏风问她如何止心中的痛意,她回应之后,姬月恒轻言慢语问了如此一句。
而后他唤她:“靠近一些。”
手中却拿着匕首。
……
身后陡然突兀,似有什么东西硌着她,程令雪乍然惊了神。
“你……”
这还是在外面!
他怎么——
怎么能用匕首抵指着她……
她慌乱起身,却被姬月恒握住手,唇暧昧地擦过她耳畔。
清润声线沾了罂粟一般。
“就在这里做吧。”
第43章 043
这人怎么这样孟浪?!
程令雪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兼之赤箭亭松就在不远处,她恼然推他。
“这是在外面,还有人。”
逃已经来不及了。
青年轻咬着她的细颈,嗓音里噙着危险:“你在我身边,却总看着别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
程令雪要解释她和赤箭的关系,却突地被挤得双唇发颤。
怎么可以就这样放进来!
不远处传来侍婢路过时说话的声音,赤箭和亭松打趣的说笑。
他竟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不敢露出任何端倪,又因吃得过饱撑得坐不住,只死死揪着他的袖摆,忍住喉间的呜咽:“拿走……”
姬月恒柔缓地轻吻她嘴角。
端坐的姿态依旧安静矜冷,连话语都未乱,一切令人羞耻的东西都被遮在他不染纤尘的锦袍下。
他安抚道:“别怕,我不会动,只是觉得……我们分开太久了。”
“你不喜下棋,便看着我下吧。”
保持着如此姿态,姬月恒抱着她调整了下坐姿,让她面对棋桌。
可他稍一动,程令雪腰一软,要不是那把匕首钉住了,她恐怕就从他身上掉了下去,匕首嵌得更里。
她不能自抑地惊呼了一声。
“啊……”
这一叫,远处守着的赤箭和亭松皆被惊动了,亭松担心她对姬月恒不利,上前几步请示道:“公子可有事?”
姬月恒摆弄着棋子,没回应。
程令雪更是紧张。
她不敢再动分毫,想出声让姬月恒说句话,可一开口,齿关就要溢出糜软呜咽,只能牙齿死死咬着嘴唇。
姬月恒淡然自若,一手揽在她腰间,一手去轻抚她唇角。
“放松些,别咬得这样紧。”
此话一出,程令雪咬得更紧,几乎有把口中含着的匕首咬断之势。
姬月恒闷'哼一声。
亭松听到了,觉得情况不大妙,令雪姑娘不会拿刀威胁公子吧?!
他离得有些远,实在看不清,为求稳妥只能试探着往前。
却听到姬月恒平淡的声音。
“无事,你们下去吧。”
亭松这才离去,他和赤箭刚一走远,隐忍不发的青年忽然猛地一动。
程令雪呜咽一声:“……你混蛋,不是说好不动的么?”
清润的声音极度隐忍。
“抱歉。”
说罢他真就纹丝不动,继续下棋,还耐心地给她说起双陆棋的下法:“放这里,把对手吃紧些。”
程令雪一句都听不进去,周遭还时不时又侍婢匆匆路过。
每过一人,她下唇就咬得更紧。
下棋的青年却岿然不动。
他简直像个无情无欲的佛像,还气定神闲地自己与自己对弈。
仿佛拥着她不是出于欲念。
纯粹是不想分离。
如此半晌,青年倏然打乱棋盘,平淡的神情仍不见欲色:“我们回吧。”
后来竟是一日无恙。
是夜,镜室中。
青年在身后抚弄她青丝:“今晚我们该学些什么好呢,小骗子?”
程令雪担心他又乱来,背过去不理会他。姬月恒也没动,淡得不藏情欲的声音在低声自语:“唔……发间的蝴蝶很好看。振翅时应当更栩栩如生?”
她还在想他是何意思,就被捞起。
又是烛尽才罢休。
在这四面都是镜子的密室中,程令雪根本不敢睁开眼。往前,往左,往右,甚至往下,都可以看得真切。
姬月恒在身后,紧紧地凝着她,她似引颈待屠的仙鹤,细颈后仰,发出隐忍迷乱的啼鸣,发间两只银质蝴蝶随着前后摇曳的坠珠振翅。
仿佛挣扎着要飞走。
啪——
清脆的一声过后,银质蝴蝶终于坠落,勾落一缕青丝。
烛泪顺着腕子粗的红烛流下,堆积成旖旎的润泽。雨打芭蕉声中,发丝随风摇曳,勾出欢畅又难耐的一声声。
某刻,耳边一切声响突然消失,程令雪揪着地毯的手一松,膝盖软得支不住,化作一滩水趴在毯子上。
背上随之一重。
玉山倾倒,蝴蝶被镇压在下。
程令雪肩头微微起伏,意识散如蒲公英,双目半阖着。
后颈忽然一痛。
她虚弱道:“你,别啃啊……”
姬月恒牙关擒住她后颈,轻啮凸起的骨头,观音痣庄重昳丽。
可惜她不肯看,也看不到。
她失神时细颈痛苦扬起的弧度极美,似是昨夜在她从溪中立起时发梢带起的一道水花,一闪而逝。
“喜欢么。”
姬月恒轻咬她后颈,像咬住猎物的狼,又像把小猫叼起呵护的大猫。
程令雪扭了扭脖子,膝盖酸痛,她没有气力去回应他。
她才不喜欢方才那样。
太可怕,她只在动物身上看到过,她甚至能感受到姬月恒在身手凝着她的视线,他可以清楚地看着匕首如何往复搅乱她,勾出她淋漓的泪意。
她却看不到他清醒还是迷乱。
不公平……
她迷糊地想着。
.
清晨时分,姬月恒起榻。
亭松带回了探子的消息:“公子,不知谁人将钱三公子大张旗鼓抓捕美人的消息透露给钱家大公子,称三公子落水不醒是因对您身边的美人魂牵梦萦,甚至称那女子是真正的刺客!正好大公子在江州督办军务,钱大公子连夜给长公子飞鸽传书,面上说一切都是流言,让大公子莫在意,实则暗藏试探。”
姬月恒尚余温存的眸倏然深凝:“不安生的人真不少。”
又问:“姬君凌怎么说?”
亭松道:“大公子传信过来,说瓜田李下,让您把人藏好。”
没想到大公子那样杀伐果断的人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公子。
亭松舒了一口气。
眼下棘手的是要弄清是谁把消息透露出去?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姬月恒拈起一支新笔,拔去毛色梢浅的一根狼毫:“要么离间姬家与钱家,要么借姬君凌施压,让我将她送走。也有可能单纯是想给我添堵。”
亭松道:“谁会费这么大气力,就为了给别人添堵?除非是三房四房想让大公子对公子您失望,但令雪姑娘是刺客的消息瞒得很紧,只几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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