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睁开眼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那麻烦你问一下康帕利,她能不能出来一趟。”
源研究员平静颔首:“我去问问。”
源研究员进去了,没多久,披着白大褂,戴着一副平光金丝眼镜的两仪从研究室里走出来。
开门的一刹那,惨叫声提高了一个频次,两仪绘川的脚步一顿,才朝他走来。
她的脸色比平常的苍白。
就算关上门,声音也隐隐约约,无法隔绝。降谷零禁不住轻声提议道:“我们下楼说吧?”
两仪定定地看着他,摇了摇头,琥珀色的眼眸折射着惨白色的白炽灯,她同样轻声回应:“就在这里说吧——不方便说的东西,就不必提了。”
波本巧舌如簧,但降谷零在这一刹那变成了哑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去掉不方便在这里说的,那就只剩下小朗姆的信息了吧?只能给爱尔兰说的话做些补充。
两仪也没等他说话,已经带着些微颤声、但总体称得上平静地开口:“我先说吧——里面的声音不是因为我在审讯或者折磨这些人。这些人都是在我还没来的时候,在朗姆的授意下被一些研究员折磨打压,大脑受损,因此变成傀儡的人。没有身份,因此不能送医院,组织也不会允许他们就用这样的状态去医院。”
降谷零放弃先开口的打算,安静听着。但他的心底禁不住静静发颤,他知道啊,两仪为什么要特地和他解释?
两仪已经接着往下说:“雪莉之前有研制缓和剂,有减轻这些傀儡大脑受损的程度。但这些傀儡本质是库拉索之外的失败品,大脑受药物影响,伤害很深,必须要想办法彻底清除药物残留,并且刺激大脑生长……这些我也不太懂,理论和实践都归雪莉,我只负责给她支持。”
降谷零稍稍松一口气。
虽然在组织里试图搭救傀儡有一定危险性,但卧底做出的危险活计不知凡几,两仪想救就去救,他在需要的时候会给予支持。
雪莉特立独行,犟着三年一直没松口,不做她主研药物的人体实验,并且很可能会继续犟下去,也确实可以信任。
“这个过程会很痛苦,”两仪凝视着他,声音逐渐暗哑,“有的东西不会有结果,所以必须将一部分割舍。割舍的过程会痛,割舍之后会有新的血肉生长出来,重新生长的过程会麻痒。这个过程可能要经历几个月,也可能要经历一年……只能希望有个好结果吧?”
两仪说的似乎是那些傀儡,又似乎包含着其他的什么。
但信息太少,两仪身上的谜团还很多。信息来源,现在为什么卧底,之前态度的几次变化的原因,都不知道。
降谷零说不出其他的话,他只能宽慰道:“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于是两仪露出苍白而坚定的笑容,轻声道:“辛苦你了。之后如果有事的话,可以发邮件。如果有急事就打电话。请你早点休息。”
说完,她轻轻颔首,耳旁的碎发垂下,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没有理会,毫不留念地转身回到房间。
房间里的惨叫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更替爆发的是且悲且喜的哭泣声。是清醒过来的傀儡的哭声。
降谷零怔然听着。
他听得懂两仪说的话,两仪话里的意思其实很清晰:不用刻意找机会见面。
但组织产业遍布全球,任务也横跨各个类型,如果不见缝插针地寻找见面机会,那他们有可能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一面。
两仪之前和他说等她告诉他,他愿意等。但他真的能等得到吗?
……可能是等不到的,就和那份放在她身旁的结婚申请书一样,只剩下躺在副驾驶位上,然后被他收回公寓的秘密文件储藏柜里,这一个结局。
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现在甚至不愿意见他。
他得想点办法,他总得想点办法。
.
计划常常赶不上变化。
两仪绘川在六个研究所里分别宅了一天,合起来约等于宅了一周。雪莉声称APTX4869的研究要暂时等这一轮为期一个月的小白鼠实验出结果,跟着她在其他五个研究所里消磨时间。
两仪绘川估计,自己是可以一个月都见不到波本的。
只要见不到人,时间久了,什么样的情感都能渐渐淡忘。
但再次见到波本,仅仅是在一周后。
重点和波本完全无关,但不妨碍两仪绘川多叹一口气。
让两仪绘川叹出第一口气的,简单概括,只有五个字:
小朗姆死了。
死在组织名下的产业,碧辉大酒店,V208号房。现在尸体还躺在她眼前。
爱尔兰临时有事去美国,她收到通知,离开研究所到达小朗姆死亡现场,监督酒店管理员有条不紊地封锁消息。
虽然封锁了消息,警察不会来,但V208号房还是很热闹。
有很多人。
和小朗姆喝酒喝得很开心,老脸绯红,但现在已经差不多完全吓白的皮斯克。爱尔兰去美国,大概就是为了替皮斯克顶两天工作。
狙杀莱伊失败,刚回日本准备换换心情休息两天,听到消息立刻赶来的琴酒。他把伏特加也带了过来。
同样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波本。他安静站在角落,大概在耗费脑细胞想着怎么写失子悲痛的朗姆的邮件。
其他小朗姆的狐朋狗友垃圾二代,大部分瑟瑟发抖着缩在角落。
还有两仪绘川过来时一起叫过来的医生,兼职法医,蹲在小朗姆的尸体身旁鉴定他的死因。这位医生大概是在场唯一忙碌的人。
医生是组织里的人,之前有治疗过伏特加的枪伤,等医生站起身的时候,伏特加还和医生打了个招呼。
医生和伏特加寒暄了两句后,就对两仪绘川宣布道:“这个人看着平常就有过度服药的习惯,死因也是兴奋药物服用过量。大概只是意外——如果需要具体判断,需要做医学解剖,不过这需要问朗姆大人的意见。”
“也有可能不是意外,”琴酒看了一眼皮斯克,厌倦地叹一口气,“都带走吧,好好问问。”
两仪绘川摆了摆手,一群黑衣人鱼贯而入,把这些人挨个带走,有挣扎的就先拍晕再带走。
那群狐朋狗友中有一个脸上带着旧伤,看着四周陆续被带走的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下,忽然骇叫出声:“爱尔兰!有可能是爱尔兰毒死的他,还有康帕利!因为前几天他说了康帕利的坏话,所以爱尔兰叫人打了我们一顿!并且那天波本也在!”
皮斯克充满醉意的混沌眼睛骤然睁大,而波本的灰紫色的下垂眼依然含笑弯着。
琴酒轻飘飘地发出语气词:“哦?”
两仪绘川摆了摆手,让人把那个叫出声的人也打晕带走。然后双手抱臂,侧身看向琴酒,笑道:“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审讯室里慢慢问。”
第70章 一次拥吻
黑衣组织有时候草台班子到可笑, 有时候又悄无声息地展露出令人惊怒恐惧的底蕴。
例如此时此刻,这群二代、外围成员、皮斯克,被带去单独的禁闭室, 其他人是不敢说话的。
二代的父母亲戚,外围成员的同事朋友,皮斯克的亲朋故旧,大家都成了哑巴,什么话都不敢说, 只胆战心惊、悄悄竖起耳朵,听着四处的动静——
朗姆下命令了, 要求对小朗姆进行医学解剖。哎哎, 白发人送黑发人(没人在时候没眼力见儿地提起朗姆是光头的事实),又是这样不甚光彩的死法,朗姆一定是极其悲恸,才会下达彻查的命令吧。
组织里主要负责医疗一块的人解剖完,先给了初步结果,确实是兴奋药物服用过多死亡, 和杯子里残留物的药物性状吻合,没有出现“以为死因是兴奋药物其实是微量□□”等死因混淆的情况。
药物也不是忽然过量,而是身体长期因服药而耗损亏空,此次服用药量稍微强一些, 身体就支撑不住, 当场猝死。
朗姆知道后,就接着下命令, 要求琴酒、康帕利和波本三堂会审, 审一审是不是有人故意添加浓度偏高的药粉,有意害死他儿子。时间是金钱, 请审得快一点,审出可能的凶手,让他儿子能安安心心离开。
如果宾加和贝尔摩德愿意从美国回来,那也可以进展为五堂会审。不管如何,动作要快!
宾加没来,他毕竟不可能一个月内连死两位继父。贝尔摩德也没来,她这回的理由不是拍戏,而是和藤峰有希子这位故交好友一起拍综艺。
最后还是三堂会审。
众人的耳朵就悄悄往这三个人的身边靠。三堂会审啊……谁为主,谁为副?
——不管真相如何,在晚年丧子的朗姆震怒之下,总会有个人背锅的吧?哎呀呀,我的孩子/亲戚/朋友/同事/上级能不能从审讯室里出来不好说,但三堂会审上头坐着的三个人,会不会也拽下一两个呢?
说不好啊!
这些议论、揣测、还有对未来的猜想,都没办法传入组织的审讯处。也不会有风把审讯处内带着些微铁锈血腥和清甜药味的空气吹出去。
组织最为大型的审讯处,地点在长野县和群马县的交界处,由山洞改造挖掘,掩映在重重森林之下,结合了长野县民风彪悍和群马县群山环绕、难以侦查的特点。
两仪绘川第一次来,走下车,在伏特加的带领下走进审讯处时,禁不住左右看了看。
琴酒走在最前头,背后却仿佛长了眼睛,转头看她,深绿色的眼睛冷冰冰地审视着她:“你很好奇?”
两仪绘川紧急用关键词查找人物小传里关于审讯处的部分,面上只是看着一旁的电子长明灯思索,查完后点点头,煞有其事地回应道:“没来过,在想着电线要怎么牵进来。”
琴酒没说什么,回身继续大步朝前走,黑色风衣猎猎起伏。
两仪绘川看着琴酒大哥的背影,无声叹息。
这回轮到波本偏头看她,用讨人喜欢的笑盈盈笑容压低声音问她:“是琴酒的问题吓到您了吗?”
两仪绘川摇头说“没有”,心里头悄悄嘀咕。已经快七月了,琴酒依旧是严严实实的风衣外搭,他真的不热吗?
没必要问,毕竟显而易见,答案大概会是不热,以及黑洞洞的枪口。
在组织审讯处沿路山洞的闲聊只是插曲,三人走进审讯处的休息室,加上一个义父出事后从美国匆匆赶回来的爱尔兰四个人,内部先确认主要方向。
两仪绘川:“虽然没有监控,但明显是意外,药物过量把自己吃死的事很少见吗?这种事发生在小朗姆这个废物白痴身上可太正常了。”
琴酒:“要严审。”(伏特加在一旁应和:“对,态度要向朗姆摆出来。”)
爱尔兰:“枡山先生绝对不是凶手。”
波本:“怎么样都行,可以先审,然后确定是意外。”
四加一五个人视线碰撞,立刻确定好大致方向。琴酒也是同意的一个。他对审讯犯人感兴趣,但如果花费心力去审讯,结果是为了之前一直在乌丸集团吃茶泡饭的小朗姆,那他的兴趣就要减半再减半。
康帕利的“意外论”很好,波本的和稀泥提议尤其完美。
但他的狼绿色眼眸凭借本能眯起,在波本和康帕利之间看了看,这两个人中间暗暗连着什么线,令人在意。
并且,那个废物二代吼出来的话也有点意思。于是琴酒终究还是看向两仪绘川,问道:“小朗姆说你坏话,是怎么回事?”
两仪绘川心中早有腹稿,轻松解释道:“不方便复述,不过类似于把你和银座里销量普通的牛郎做对比吧。”
伏特加立刻看向窗外,满脸写着“我没听到”,而琴酒听着一瞬间睁大绿眸,下意识要从兜里掏出枪——他深呼吸一口气,笑道:“我对组织里的废物下限有了更高的认识。”
两仪绘川耸耸肩:“毕竟是朗姆的儿子,能享受朗姆的荫蔽。”
琴酒笑道:“但这样看,你还真有可能杀了小朗姆。爱尔兰派人打一顿并不算解气。”
爱尔兰和波本都暗含担忧地投来视线。
两仪绘川满不在乎地用轻佻语气笑道:“是我用爱尔兰的名义叫的人。毕竟小朗姆这种言语侮辱,派人把他打一顿,让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就够了。有什么必要杀他?根本不值得脏了我的手,甚至不需要和我的代号扯上关联。”
琴酒看向爱尔兰。爱尔兰点点头,凶狠的面庞面无表情:“我那时候在洗澡。”
琴酒沉默一秒,再看向波本。波本露出假装无奈的恶劣笑容:“我得给康帕利大人说话,那家酒店毕竟是康帕利大人名下的产业,康帕利大人肯定听得见呀。”
伏特加有些无语,有些震撼:“你这句话她也听得见啊。”
波本笑着道:“至少比什么都不干直接去洗澡强吧?”
爱尔兰:“……”
伏特加:“……”
“……没关系,两句我都听见了,”两仪绘川强行转移话题,看向琴酒,“接下来就是正常对那些人进行审问吧?这么多人,该怎么审?”
伏特加已经不想猜测波本是不是在知道康帕利和爱尔兰的关系后闹别扭,也不想猜测爱尔兰是不是在见缝插针地炫耀,更不想猜测康帕利的转移话题是因为心虚还是什么——有转移话题的机会,还是上吧!
“大哥,那么多人,其实大部分都是给外围成员审吧?也不需要用药,我们抽查看看就行了。这样速度也快。”
——反正大概率是意外,走个过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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