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洵一点头,她也高兴了,期待起晚饭。
傅洵:“……”
真还是少年心性。
他平日自己吃,也就两个菜,考虑到兰絮,他让刘婆子做四菜一汤。
饭菜一盘盘端上来,有鸡丝脆笋、肉片芸豆各一碟,一碗香菇肉沫,一盘火炒时蔬,一道炖萝卜汤,再配雪白饱满的白米饭。
这是兰絮第一次和傅洵吃饭。
和写字一样,傅洵坐姿端正,吃相优雅。
本来兰絮心里应该多少忐忑,但刚刚她才爆哭发泄了情绪,仔细回想,傅洵对自己还挺有耐心。
谁让他非要她一起住的,兰絮本就是个容易得寸进尺的性格。
她直接开口:“先生。”
傅洵:“食不语。”
兰絮:“……”
被堵回来了,兰絮拿着筷头戳戳米饭,时不时从鼻间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没个停歇。
傅洵真没见过谁一顿饭吃得能这么躁的。
他额角一跳,嚼完口中的食物咽下,放下碗,才问:“到底怎么了?”
兰絮也回:“食不语。”
傅洵:“……”
看傅洵沉了脸,她才赶紧堆笑,说:“今天下午刚被吓了好大一跳,现在吃饭不说话,我难受。”
傅洵抬眉,这二者有必然联系?
兰絮指着门槛:“要不我们分开吃吧,我在那边坐着吃,我可以对空气说话,保证不吵到你。”
傅洵:“……”
他深知,不能惯着谢十一,否则她真能上房揭瓦。
偏偏兰絮希冀地瞅着他,一双哭过的眼睛,水亮水亮的,脸颊皮肤太嫩,她刚刚用袖子粗糙擦泪,留下些许的红痕。
怪可怜的。
也是他刚刚踹门的动静太大了。
好一会儿,傅洵没有再拿起碗筷,他指腹点了两下红木桌面,道:“你说。”
兰絮露出大大的笑容。
她指着饭桌:“这个菜好淡啊,为啥这么淡?”
傅洵:“过午之食,清淡为主,不可油腻。”
这年头,吃盐对普通人来说很重要,在傅洵这,却是要控制的。
兰絮都震惊了,这也太养生了。
她脱口而出:“先生你才几岁啊……”怎么跟个老头似的?
傅洵不认为她后面有什么好话,便说:“二十三。”
兰絮:“那确实挺大。”
傅洵斜睨她。
兰絮瞬间改口:“大有可为!”
傅洵:“……”
他等她再说一句,便要训斥了,然而兰絮往嘴里扒饭,竟不说话了,就此为止。
傅洵也明白,她在试探自己的底线,此时心里,不定如何洋洋得意。
这第一回交锋,竟是自己落败了。
傅洵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端起碗,继续吃饭。
神思却渐渐远去。
他是比她大了九岁,走过的路,也还要长很多,当他在她这个年纪,早已是举子,为傅家处理起官场的事务。
后来他在朝为官,她还躲在大人怀抱里,撒娇着讨糖吃。
确实,她年纪太轻,偶然误入歧途,不能怪她。
在男风的问题上,他得引导她。
这也是他把兰絮从舍馆带出来的缘故,他既不打算遣返江之珩,却不能放任兰絮和他继续发展。
他身为师长,就要把谢十一引去正途。
……
既是用过了饭,便是洗漱。
在崇学馆,冬天四五天才洗一次。
夏天的话,怀名是有名的炎热,得每天洗的,兰絮一般使唤江之珩,给自己拎一木桶的水,自己在舍馆洗。
为防水泼出,她洗得很不尽兴。
如今春夏之交,烧水方便,这宅子还有大大的木桶,能容两人躺进去,十分奢华。
傅洵到底是世家子弟,还是会享受的。
兰絮早在参观宅子时,就打起它的主意。
她在房中无心读书,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有了水声后,她搬开坏掉的门板,正好,闻风提着木桶,走去净室。
因为宅子不大,净室没有和正房连着,而是单独辟了一小间。
她叫住闻风:“诶丧胆,我问你,我啥时候能洗漱啊?”
闻风:“我叫闻风,你是说这个水吗?这是烧给大人的。”
兰絮:“……”
她询问:“我没份吗?”
闻风摇摇头:“或者可以问问大人,他沐浴过后,你可以用这个水。”
宅子一日只烧一大桶,一来不铺张,二来也节约劳力,再加上傅洵爱洁,都是男人,这本没什么。
但兰絮眼里的光,渐渐消失。
闻风看出她眼底的嫌弃,说:“或者自己提一桶水,在房中洗,我们都这么洗。”
这就和兰絮在崇学馆没区别。
她才不呢,都从住宿生变成走读生了,怎么也得给自己谋点福利。
兰絮:“我要求也不高,你烧那个大木桶的半桶给我,等我洗完了,你们倒掉,再重新加水,可以吗?”
半桶水,够她蹲着浑身泡在水里了。
闻风:“这……”
兰絮厚着脸皮:“不然我要哭了。”
闻风想起晚饭前,十一郎的哭声。
以前在京城傅家,大人十九岁那年,有个十三四的表姑娘缠着大人,大人怎么也不为所动。
有一日表姑娘摔倒了,在大人面前娇声哭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他都不忍心了,大人却甩袖离去,一个眼神也没给。
反之,十一郎哭得那个叫沸反盈天,大人竟不嫌吵,还哄了她。
不一样,真不一样。
闻风当即点头:“行,你去洗吧。”
兰絮一喜,道:“谢谢你,阿胆!”
闻风:“……”阿胆是什么玩意。
装完水,他想去禀报一下傅洵,刘婆子却叫住他,让他帮忙搬面粉大米,宅子多一口人吃饭,东西都得先备好。
而兰絮抱着衣裳、皂角发膏,还有一整盒的鲜花花瓣,欢欢喜喜地去了净室。
傅洵是个风雅做派的,净室门口,摆着一架四开的仙山琼阁黄杨木屏风。
绕过屏风,就是那个大浴桶。
防止水流乱溅,它搁在一个凹一层的台阶下。
那水都要装满了,清澈粼粼的,兰絮用手试了一下,温度适中,她赶紧解了头发,衣裳一件件落到地上。
还有束胸。
再把花瓣倒入水中,迈进去。
水波飘荡,浸润她的肌肤,兰絮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又玩了会儿水,实在有些舍不得起来了。
想了想,她捏住鼻子,潜入水中。
……
屋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净室的门“呼啦”一下被打开,又“呼啦”一下被关上。
傅洵想着事。
下午他出门,是去拜访一个以前的谢家同窗,那谢家子弟自十几岁时,便放浪形骸,游于花丛。
傅洵的登门拜访,叫他很是惊讶,不过傅洵也从他那边,了解到了男风。
那谢家子弟还笑着说:“说句冒犯的,傅大人你这般的,在男人眼里也很不错。”
一句话,让傅洵和吃了苍蝇一样。
他询问“矫正”思路。
那人说:“看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一般而言,上面的好改一些,若要是下面的……”
至于如何分辨,虽不是世人皆如此,不过,下面的容易偏向女子。
人有时候,面对不想承认的事,难免一厢情愿,一意孤行。
傅洵觉得,谢十一怎么也该是上面的。
江之珩他怎么配。
所以,只要谢十一在上面,他定能给她改回来。
他心情轻松了稍许。
正思索着,手上动作没停,一边朝屏风那边走过去,一边解开腰带,脱下外裳,却没有留意到,放在桌上的发膏和盒子。
闻风知晓傅洵的作息习惯,往常这个时候,如果傅洵没有要紧的事,闻风会提前备水。
时间到了,傅洵会来沐浴。
今日合该一样。
他把外裳丢到屏风上,步伐正好绕到净室。
顿住。
怎么都是花瓣?地上还有衣服……
还没等他皱眉,“呼啦”一声,水面破开。
傅洵后退了一步。
便看少年面容粉嫩殷红,脖颈白皙修长,肩薄而若削成,淅淅沥沥的流水,盛在她锁骨之上,往下坠到花瓣上。
她眼睫被晶莹的水珠压着,甩了甩,方才抬眼,就像潋滟水光集万物光华生出的水妖,艳艳不可方物。
傅洵:“……”
兰絮:“……”
天爷啊!
看着傅洵脱到一半,露出里衣的白色衣料,微松的领口,俊逸的锁骨,刹那,兰絮大脑一片空白。
她立刻沉下身,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呃……咳咳,先生。”
傅洵没有遮掩衣裳的举措,只喉结微微一动,神情莫测。
不要惊惶,兰絮告诉自己。
男子之间不小心撞到洗澡,没什么的。
万幸水面花瓣挺厚的,还好有它们遮着,应该,不会发现她是女的吧?
傅洵的目光,也落到花瓣上:“你用花瓣洗澡?”
兰絮心跳迅速拔高,突突的都到喉咙口了。
她小声:“……是。”
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下一刻,傅洵捻起一瓣花瓣,确定这是鲜花后,他今日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死透了:“正常男人,谁用花瓣洗澡。”
兰絮脸颊刷的红了,忍住钻回水里的冲动。
下一刻,只听傅洵声线紧绷:“所以,你和江之珩,你是下面那个?”
兰絮:啊?
她立刻反应过来,傅洵又误会了。
机不可失,反正都被误会成男男,总比被发现身份好,于是,她轻轻点头。
傅洵抻平唇角。
他丢下花瓣,转身离开时,身形虽然峻拔如常,步伐也稳妥,却在经过屏风时,伸手扶了一下。
兰絮:“……”
傅探花似乎不太能接受。
她咬着指节,小声笑了一下,要不是怕傅洵听到,她可能会笑得很大声――
傅洵啊傅洵,你也有今天!
第71章 老鹰捉小鸡11
江之珩醉糊涂前,最后的记忆,是傅洵把他和兰絮带走了。
其他毫无印象。
昼夜更替,阳光熹微,薄光落入世间,他见什么都新,似乎连自己也是新的。
心情稍霁,他出了舍馆去食肆,意外的是,棚下的桌椅板凳,兰絮和傅洵坐在一起。
江之珩跟钱妈妈要了肉包子,小跑着过去:“十一!”
他嘴角本是弯着的,下一刻,傅洵撩起眼皮,目光掠过他,分明没什么情绪外露,却如千斤鼎压在人心头。
江之珩一惊,慢下步伐,他看向兰絮,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可还没等兰絮给他眼神,傅洵指着远处的位置:“你坐那边。”
江之珩:“……”
江之珩以为是昨日自己吃醉酒,叫傅洵不喜。
确实是自己有失体面。
只是,兰絮也不理他,让他很是困惑。
待得课间,兰絮终于逮着机会,同江之珩说:“为了你好,为了我好,咱们这段时日,少点接触。”
江之珩:“为什么?”
真要解释起来,恐怕江之珩面皮承受不住,被打击得恍惚,说不定还会跑到傅洵那,为兰絮证明清白。
但兰絮不卷进去,傅洵还真能狠下心,直接遣返江之珩,到时候,就什么都毁了,兰絮做的一切也白搭。
为了沉没成本,兰絮语重心长:“江兄啊,你只需记得,你是有慧根的,小傅先生也在等你走出来。”
正当江之珩摸不着头脑时,傅探花开始在课上,开始频繁点他起来回答问题。
一次次的,江之珩紧张得汗如雨下。
他这才发现,兰絮被傅探花格外“照顾”的恐怖之处,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消受。
但很快,结合兰絮说的话,江之珩懂了,傅探花和兰絮,是为自己好!
他没法和兰絮搭话,就不会吐露苦楚,不吐露,就会忘怀,加上傅探花学业紧迫,鞭笞他向学,让他更顾不上伤春悲秋。
他不能辜负傅探花和兰絮。
于是,江之珩发狠学习,饿了吃饭,闲了读书,体重慢慢回来了。
谢玉君默默松口气,江之珩总算走出来。
她对江之珩的关注,便也到此为止。
只江之珩偶尔会朝她那边望去,目光闪烁。
自然接下来,众人发现,兰絮和傅洵在崇学馆同进同出,兰絮更是搬出舍馆。
大家疑惑,但这是傅探花,他们不好询问,加之傅探花向来关照谢十一,仔细想来,也没什么好好奇的了。
对兰絮来说,发生净室的意外后,她更为谨慎。
虽然她私心底,还想再看看傅洵的笑话的。
可惜没那么简单,那天傅洵虽颇为震撼,他的接受能力却也是一流的,心态与心性,无可挑剔的稳。
隔天,他就能面不改色和兰絮打招呼,只是不再提男风之事。
万幸的是他也忙,不止衙门与学馆,他好像还有别的事务,常宿在衙门。
山中无老虎,兰絮在宅邸的小日子,竟比舍馆还要滋润。
就是时间久了,偷懒难免被抓,比如今晚,戌时刚过她就熄灯睡觉,正好撞见傅洵回来了。
他敲了门,兰絮马上从床上爬起来点灯,开门。
傅洵一手放在身前,他垂着眼睛看她,问:“睡了?”
兰絮:“没有。”
傅洵:“灯灭了。”
兰絮挺起胸脯:“先生,我想体会一下凿壁偷光的感觉。”
傅洵:“……”
等傅洵走了,兰絮跟系统哭泣:“古人不是日落而息吗!”
系统:“那是农商,你是读书人,不事生产,当然可以读晚一点。”
它读了一段时间书有感,学海无涯苦作舟,学子们一个个都在卷,就兰絮成天招猫逗狗,闲来无事就读话本。
也不怪傅洵让她起来,现在才七点多。
没一会儿,兰絮又想到一个偷懒的法子:“他靠我屋中的灯,来判断我有没有睡觉,那以后我睡觉都点灯吧!”
索性油灯钱不是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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