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个办法没能用多久,因为她睡深了,就起不来,灯亮了一宿。
那天晚饭前,傅洵从衙门回来了。
他换下外袍,闻风端铜盆,他一边净手,一边用手帕擦水,长睫垂着,看不清他的情绪。
兰絮想到她亮了一夜的灯,忐忑着。
傅洵一直不说不问,直到天黑,闻风点了灯,兰絮也要回东厢房了。
便听傅洵说:“厚待你的灯。”
兰絮:“嗯?”
傅洵嗤的冷笑:“夜灯应悔不为人,通宵替你读书,却不能去科考。”
兰絮:“……”
兰絮难得脸上一热。
傅探花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耍小手段,至少今晚不能。
她一边读着《大学》,一边盘算着新的偷懒方案,没多久,她的腰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趴在桌上。
系统:“……”
习惯了。
它替兰絮继续读《大学》,一道低沉的脚步声,落在窗外,此时早已入夏,兰絮开着窗读书的。
月光清透如水,流泄于桌案。
兰絮面颊对着窗户,鸦羽在眼睑下晕开淡淡阴影,她眉宇舒展,面容恬静,肤白胜雪,融融一团,若枝头杏花,活色生香。
傅洵站在窗外。
系统正担心他又要恼火,对兰絮恨铁不成钢。
然而好一会儿,他只是看着,一直看着。
却也没有叫醒她。
男人眼中着实有怒其不争,但微微闪烁着的光华,扑朔不定,是令人捉摸不清的情绪。
而他自己,并没有发现。
……
五月初四,崇学馆把五月的休假,放在了明日的端午。
因为八月要乡试,不少学子还闷在学馆埋头读书,忍着不去广河看赛龙舟。
谢骢却来邀请兰絮。
他一和兰絮直视,便偏了目光,些微紧张:“恐怕到八月,也只有这一日能松快松快,十一,你可要来啊。”
想到休假可能要被傅洵盯着读一日的书,兰絮点头:“三郎相邀,我肯定去。”
谢骢笑了下。
五月五,衙门也休沐。
兰絮醒来时,傅洵在后院练完一套剑法,洗了一身汗,换了一套衣服。
兰絮心底是佩服他的,自打她住进来,傅洵这作息雷打不动,除了文才,他武艺也不差,当真修身养性。
吃过刘婆子做的包点早饭,兰絮这才提:“今日谢骢邀我去广河看赛龙舟。”
傅洵抬了下眉:“就请了你么?”
兰絮:“不止吧。”
怀名是谢家的地盘,谢家子弟一出动,都是三五成群,好不热闹,谢骢做什么只请她一个?
傅洵站起身,说:“我与你一起去。”
兰絮欲言又止:“江之珩没去。”他就是埋头苦读的学子之一。
傅洵:“我晓得。”
兰絮:“……”
本来就是学子们出来游玩,多了个老师,大家都会不自在,傅洵不是低情商,向来不会做这种扫兴的事。
而且,他分明发现她神情里的不情愿,却假做不知。
兰絮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要尴尬也是傅洵尴尬。
她便点点头:“好。”
傅洵在怀名购置的马车,因为宅邸小,暂放在车行,闻风去套了马过来,日头已经爬升。
一路去到广河,街道熙熙攘攘,小贩吆喝,飘着一股粽香,兰絮撩开车帘,将两边街景收入眼中,看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他们到了广河。
谢骢在广河的观河亭处,看兰絮从马车下来,他几步走上前去:“十一!”
然而他还没开心,就看车上,又下来了一人。
竟是傅探花。
谢骢的笑意凝固在唇角。
兰絮环顾,发觉竟真的只有谢骢一人时,有些惊到了:“你只请了我么?”
谢骢:“……旁人都说要读书。”
其实这是个借口,虽然读书重要,但他要是去请了,没多少人会推拒。
兰絮顿时无言。
再看傅探花,男子更是板着一张俊脸。
兰絮简直可以从他暗色的眼眸里,读出“正常男子怎么会在友人众多的情况下,专门请另一个不甚相熟的男子逛端午”的意思。
她自己都没察觉。
傅探花,好直觉。
不知为何,兰絮有点心虚。
这时,广河上传来“咚”的敲锣声,赛龙舟开幕了。
若说京城的龙舟,是缅怀跳江的屈子,怀名的龙舟,就是奔着救跳江的屈子去的。
兰絮、傅洵和谢骢登高远眺,波光粼粼的河面,龙舟如梭,在鼓声与齐齐呐喊声中,迅猛乘风破浪。
看起赛龙舟,兰絮撇下旁的事,兴奋道:“诶,谢家第一名,冲啊!”
谢骢笑了。
自打元宵后,他就很喜欢暗暗关注谢十一。
他自己没去弄懂这是为何,只是想和她再相处,于是怀着想要独处的心情,只对她一人,发出这个邀请。
若傅洵没来就好了,谢骢想。
然而此时,傅洵一身绛紫色葡萄缠枝圆领袍,发髻束得严明,骨相优越,眼眸锐利又沉稳,端的是风姿卓荦,矜贵之气油然而生。
有他站在兰絮身边,谢骢突然心慌,他好似怎么也够不上傅洵一分一毫。
亭下,他的小厮端来一屉新出笼的粽子。
谢骢想了想,反正出了学馆了,他略过傅洵,问兰絮:“十一,要吃粽子吗?”
兰絮被龙舟吸引,眼睛不离广河河面:“好呀。”
谢骢剥开了一个粽子,本想放到兰絮手边的盘子,突的,傅洵声音不高不低,道:“你自己吃,她自己会剥。”
谢骢:“哦……好。”
兰絮回过神来。
她拿走一个粽子,指尖皮肉太嫩,烫到了。
她放下它,双手捏捏耳垂,又被河面的局势吸引,紧张:“谢家的龙舟怎么落后了!刚刚还是第一的!”
傅洵端看水面,迅速判断,谢家的龙舟步调乱了,不能拿到第一。
十一姓谢,自然站谢家龙舟队,他便没说什么,只是拿起兰絮挑的粽子,慢条斯理剥好,放到她手边的盘子里。
兰絮看是傅洵剥的,问:“给我的吗?”
傅洵:“不然呢。”
刚刚谁让她自己剥来着……兰絮无语,还是说:“谢谢小傅先生。”
她拿起就吃。
而傅洵似有若无地看了眼谢骢。
谢骢食不知味。
下午,龙舟赛散了,回去时,傅洵步伐挺大。
兰絮小跑着跟上,傅洵突然停下,害她刹不及,差点撞上他后背。
他侧首,说:“这个谢骢,日后少与他往来。”
兰絮摸摸鼻尖:“我没有与他往来啊,小傅先生也清楚的。”
搬出舍馆后,那是根本没有私底下的往来。
傅洵深深皱起眉头,走了一个江之珩,可不能再来一个谢骢。
到底没再对兰絮说什么。
只是夜里,他便循着记忆,在纸上写出好几个书名:俏花倌与状元郎、伶人、家主与小厮……
傅洵挽袖搁笔:“闻风。”
闻风:“大人。”
傅洵把纸张折起来,递给他:“明天你就去跑怀名的书店,买这些书,怀名没有,就去省城。”
总该会有的。
闻风说:“是。”
傅洵捏捏鼻梁,他走出正房,东厢房的灯还亮着。
他笃定,今日出去看了赛龙舟,这个钟头,谢十一定是睡了。
又拿灯糊弄人。
傅洵缓步走到她半敞的窗前,心中盘算,既然快到乡试了,也不能让她一直这么倦怠。
临窗下,甫一抬眼,透过窗户,桌前果然空无一人。
定是回床上睡了。
他心下刚道果然如此,下一瞬,窗户下面,突然冒出个圆圆的小脑袋,并一声专门吓人的:“嗬!”
傅洵一愣。
兰絮头上发髻顶着一本书,她得意洋洋,满眼盈笑:“哈哈,失策了吧,我还没睡!”
傅洵:“……”
似乎真把他吓到了,心跳鼓噪得厉害,有什么在心腔里疯狂窜动,甚至有些酸疼。
傅洵弯弯唇角,道:“正好,我考校你一番。”
兰絮瞬间焉了:“其实我睡了。”
傅洵说考校还真考校,他把兰絮拎去正房,自己亲自督工,那里有一张兰絮学习用的书桌。
兰絮哭丧着脸,一边写东西,一边嘀咕:“半个时辰后,我就回去睡觉,可不可以呀?”
傅洵看着手上文书:“不可以。”
兰絮讨价还价:“半个时辰加一刻?”
傅洵:“一个时辰。”
兰絮:“成交。”
她咬着唇,奋笔疾书,一个时辰后,她枕着书睡着了。
傅洵:“……”没出他所料。
他推推兰絮的肩膀,兰絮睡得正香,起不来,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掂了掂,不由皱眉。
怎么还是这么瘦,明明每日吃的也不算少,还很爱吃零嘴,闻风一天帮她跑八次集市买零嘴。
不过,如今她是崇学馆里最矮的几个学生之一,或许身高如此,也强壮不到哪去。
他不再疑惑,走出房间。
闻风见到傅洵抱着十一郎,很是惊奇,忙跟上,伸出双手道:“大人,我来吧。”
傅洵摇摇头,下意识抱紧了一些。
东厢房和正房很近,他转了个走廊拐弯,迈进房中。
以前,东厢房中只有陈旧的木材味,兰絮住久了,里面就有一股淡淡花香。
一下让傅洵想起她爱用花瓣洗澡的事。
傅洵莫名的又来气了。
他弯腰,把兰絮放到床上,盖上薄被子。
到这里,作为一个师长,他也该退出东厢房,顺便把门关上,等她明天醒来,再训两句。
之前也常如此。
师长的关怀,莫过如是。
傅洵方直起身,只是,兰絮后脑勺一触及枕头,就如倦鸟归林,使劲在柔软的床褥上拱拱蹭蹭,找出一个最舒服的角度。
傅洵眼睛也习惯了厢房的暗。
一缕没扎好的头发,落到她唇畔。
他鬼使神差的,微微俯身,将那缕头发,从她唇角撩开。
倏地,他的目光定在她的唇上。
他一直知晓她好看,只是,这应当是第二次,这么细致地观察她的样貌,原来她双唇,亦如花瓣,淡粉而嫩。
好像很好亲。
傅洵顿了顿。
荒唐!他怎么会有这个念头?他蓦地起身,动作太大,险些撞到头顶床架。
傅洵呼吸有点急,步履匆匆离去。
闻风发现,他家大人从东厢房出来后,有些神情不属,有一张文书,竟看了两遍,好一会儿才进入状态。
闻风不由感慨,真不愧是大人,这么关心学生,实在担心学生睡不好吗。
亥时末,他给傅洵杯中添水,劝:“大人要不先就寝?”
傅洵突的问:“让你去买的书,买了吗?”
闻风:“还没呢。”这不是今晚才布置的任务吗,大半夜也没有书肆开着。
傅洵:“你把书单给我。”
闻风将书单递给他。
傅洵将书单放在烛灯下,眼看火苗燎噬着,白色的纸张,逐渐变成黑灰。
烛火跳跃,在他眼底落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他决心,将诡异的萌动,逐出内心。
闻风这才察觉出大人的情绪,或许不太对,他斟酌:“大人,那这些书不买了吗?”
傅洵:“烧都烧掉了,不用买,你备水,我擦过脸便睡了。”
闻风:“是。”
夜里,傅洵躺在床上。
他向来浅眠,过了亥时就不会吃茶,以防难以入睡。
然而即使不吃茶,他却又一次睡不着。
上次这种情况,还是元宵那天,少年一身白衣翩翩,仙姿玉貌,她粲然一笑,只道:“是心动。”
傅洵的喉结,很慢地动了一下。
就像被通了任督穴,他大脑一片清明,当日从未想过为何睡不着,如今想来,难道是那时候……
不是,不会,更不该。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渐渐沉入睡眠。
有些热。
意识慢慢潜入了烟雾缭绕的地方,门口那架黄杨木的四开屏风上,画面被雾气模糊。
热了,便是该沐浴。
傅洵虽自幼有万里和闻风服侍,却习惯自己一人洗漱,他解开腰带,熟练地脱下外袍、里衣,挂在屏风上。
绕过屏风,他脚步一顿,水中竟然飘满了粉色的花瓣。
他十几岁时,初读香山居士的长恨歌,所谓: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书商用了一整页,印了一张华清池中飘满花瓣的图。
花瓣。
傅洵捻起一瓣,他浑身燥热,预料到了接下来,会是什么。
可理智挡不住他身体的动作。
他跨入池中,刹那,池中之人正好破水而出。
她眼底有惊诧,有茫然,还有一丝丝莫名的畏惧。
完全与那天,她的眼神如出一辙。
为何要畏惧他?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对他露出害怕的神情,也是因为做错事,怕被罚。
那现在呢,她做错了什么?
转瞬间,傅洵突然明白了,她什么也没错,错的是他,失策的也是他。
他呼吸一紧,蓦地上前,将她逼到边缘,一手撑在她身后的浴桶边缘上,将她锁在自己怀中。
低头,噙住那鲜嫩的花瓣。
软的。
第72章 老鹰捉小鸡12
翌日。
兰絮半眯眼洗漱,傅洵在崇学馆有课,他们会一起去崇学馆。
等她到了门口,刘婆子在院子里洗衣裳和床单,她朝兰絮说:“十一郎,大人早早就带着闻风出去了,叫你不用等。”
兰絮:“好哦。”
系统叽里咕噜的:“这还是这段时间,他第一次先走。”
兰絮:“他是大人物,表面是在怀名当个小笔吏,实际事务多着呢,有急事也寻常。”
系统:“对了,昨晚他抱你回房睡觉。”
兰絮窃笑:“活该,谁让他非要我去他那边学习。”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其实他还看了你五分钟,不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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