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靠在后座毫无防备的留乐重重栽向前面的椅背。
“怎么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透过被雨洗得清澈的挡风玻璃看向前方,刺目的红色和浑浊雨水交融成一幅惨烈的景象,有人正拼命地往她们的方向奔逃,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面容惊恐地扭曲着。
下了车,凡岐终于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红色的衣物,是源源不断有黏稠的血液从那人身体渗出来。
见凡岐她们下车,他如同抓到了救命浮萍,连滚带爬地过去,血糊糊的双手就要抱住她的腿。
留乐皱眉说:“先别碰他。”
话音刚落,只见凡岐干净利索地抽出骨锯,用握柄轻轻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凡岐离得近,男人那张被血染的辨不出面目的脸近在咫尺。
瓢泼雨水冲洗着人的脸,她可以清晰看到他的面部在不停地渗出密密麻麻的小血点,紧接着又被雨水冲掉,循环往复。
就像是被细细的刺戳了满身的窟窿,稍微一碰就挤出血来。
“疼,好疼!”男人费力地抬起手指,指腹上的血点陡然涨大了一圈,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鼓鼓囊囊地攒动。
像是不小心沾到了沙砾,男人指缝间都是粘黏的微粒物,但在凡岐亲眼看清有“沙砾”从他指腹里钻出,并像蚂蚁似的蠕动起来时,她面色突变。
“沙砾”顷刻间就吮吸干净指腹不断被什么压力挤出的血滴。
不对,不是沙子。
是污染物。
凡岐眼瞳骤然紧缩,抓住一旁还在仔细研究的留乐快速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与此同时,身后的车原地震了两下,被她控制着挡在她们身前。
顿时传来断断续续的沙沙声,像是密集的啃啮东西的动静。
幸好,这给了她们逃离的时间。
“我好疼——”身后的男人不断发出痛苦的嘶吼。
下一秒,他的身躯就如同融化的蜡像,瞬间溶解在原地,血雾迸溅开糊满了半面车身。
“疼,好疼!”
头颅已经裂开,男人却还在“说话”,留乐几乎是被凡岐揪着往前跑,听到声音毛骨悚然地扭头看。
没有了肌肉骨头的支撑,人皮便软塌塌陷了下去,男人的体内像是被灌满了沙子的透明瓶子,在作为容器的瓶子损坏后,无数“沙砾”争先恐后地流出。
草,那是什么污染物?
“沙砾”堆积到一起,有秩序地汇聚成涓涓细流,水流一般在沙地里滑行。
更糟糕的是,它完全和这里的黄沙融到了一起,单凭肉眼,她们根本看不出污染物追到了哪里。
在想出有效的解决办法前,她们只能拼命地跑。
“你能看出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试试用火。”这种危急关头,留乐也只能病急乱投医,喊道:“把车砸了!”
凡岐调整好呼吸,操纵着从越野车上用强硬手段卸下来的车前盖,用尽力气砸向油箱。
巨力摩擦出的阵阵火星顿时引起震耳的爆炸,爆炸产生的冲力裹挟住男人仅剩的半颗头颅,一接触到火,尚寄生在头颅内部的“沙砾”突然发出声若婴孩的啼哭声,隔了老远凡岐都能闻到臭臭的焦糊气味,熏得她反胃。
“用火有用。”留乐欣喜不已地连拍了好几下凡岐的肩膀,作战服鼓起,无数条柔韧的藤蔓从衣服里钻出来遥遥伸向烈烈燃烧的越野车。
*
“啧,雨怎么这么大?”
白色的轻型装甲车速度极快地穿梭在雨中,副驾驶座瘫着的红发女生烦躁地揉了一把自己拱得乱蓬蓬的头发,是邵同,她凑近车窗看了眼,冷不丁语调急促的冒出来一句脏话,“什么鬼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姜姜皱眉,驾驶车的同时只顾得分过去一个眼神,批评她道:“怎么还是整天咋咋呼呼……我去!什么东西?”
“藤蔓!会飞!”
姜姜补充道:“还是着火的藤蔓!”
话没说完,一只手扶住她松松握着的方向盘,姜姜仓促回头,发现是薛潮,她此刻紧锁着眉,若有所思地盯着距离不远处的几抹火光,不忘提醒姜姜,“车开好,别乱瞟。”
“诶好。”姜姜急忙收回目光。
“车的防护层记得开启,再走近点,不要太近,我下去瞧瞧。”
“好。”
“军长我也去!”车一停,邵同也急冲冲地打开车门,被浑浊的辐射雨浇了满头满脸。
几根深绿色的藤蔓在空中胡乱飞舞,尾部都燃着火,像是稍纵即逝的流星在半空中淌下细碎的火光,仔细看还有两点黑影,身后缀着燃了火的长长的藤蔓,正往她们的方向速度极快地疾跑过来。
“什么东西啊?”怕雨水进眼睛里,邵同微微眯起眼,在看清那两人的面容时比刚刚见到烧着的会飞的藤蔓还惊诧,“凡姐、不,凡岐吗那不是!”
她叫顺口了凡姐,突然想到凡岐已经背叛了基地,自己作为游骑军的一员还这么称呼就不太合适了,语气生硬地改口。
离她们越近,薛潮已经可以嗅到一股臭臭的焦味,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快去拿火器,让她们都下来,能拿多少拿多少!”
“啊?好。”摸不着头脑的邵同被她吼得有些懵,但秉着长官说什么自己都要照做的命令,她拔腿跑回到装甲车停的地方,“姜姜姐,拿火器帮忙,能拿多少拿多少!”
和薛潮一样,凡岐也注意到了她,远远就认出来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寸头凌厉,接过邵同递过来的火器便朝她们奔过来。
也就是离得近了,薛潮才看清沙地里快速游动的污染物,颜色和沙地融为一体不分你我,体型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它们,是沙蚁。
“我不行了。”留乐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能量在慢慢流逝,污染物形态被烧毁耗费了她太多能量,她奔跑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凡岐,你听我说,我可能要进入休眠模式了。”
“我是仿生人应该没事,你……”
话没说完,凡岐咬咬牙,一口气抱起来她驮到肩上继续跑,仿生人的材质可都是精钢,重的像是背了两个摞在一起的铁柜。
留乐神色复杂,她垂眸,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便突然耷拉下头颅,进入了休眠模式。
凡岐的脸因为长时间极速奔跑而变得热腾腾,她心跳快得几乎发疼,双腿也灌了铅一般,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
甚至可以听到“沙砾”大规模聚集在一起发出的嗡嗡摩擦的响声,距离她极近。
就在这时,薛潮接过她肩上已经进入休眠状态的留乐轻轻放到地上,凡岐则从善如流地叩住火器的开关,对着空中就一顿喷。
哔啵哔啵的烧焦声此起彼伏。
邵同也赶了过来,她是最懵的那个人,见凡岐对着虚空一阵乱喷,信以为真地也加入了混乱的局势。
灼热的气浪擦着凡岐的脸过去,她堪堪避过,头发还是不可避免的烧焦了一撮。
“停下!”薛潮黑沉着脸夺下邵同的火器,解释道:“可以了,沙蚁的蚁母已经死了,其他沙蚁也会随之消失。”
众人顺着她目光望过去,看到一只体型比其他“小沙砾”要显眼一点的“大沙砾”,凑近看依稀分辨得出焦黑的哪一部分是触须。
第50章
“你们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直到坐进装甲车里, 姜姜才从刚刚那样混乱不堪的状况中脱离出来,十分自然地从车顶的内置柜抽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扔给后座的凡岐,“赶快擦擦。”
返回的路程是薛潮负责驾驶, 她们三个成年人挤在后座, 外加一个休眠的仿生人敞开腿脚瘫在那里, 稍微转个身都困难, 凡岐用毛巾简单地吸干净了脸上的雨水,回答她,“没想到会遇到污染物。”
“这样啊。”姜姜干笑一声。
南方基地那次事变,本以为短时间内不会再见面的几人都陷入无言的敛默中,实在是场面太尴尬,邵同正犹豫着要不要随便找个话题,薛潮冷不丁开口,“凡岐,在基地你和我说,最好不要再遇见你,实在很不巧,我们还是遇见了。”
邵同顿时闭上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撇开头看向窗外,雨势依旧很大,甚至还和广播里说的一样开始下起了冰雹,噼里啪啦砸到车顶。
直接砸在了她脑袋上似的。
姜姜:……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学习语言的艺术是没带她吗?
“你这次帮了我忙。”旧事重提,凡岐也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说:“我再帮你一次,才算公平。”
公平,在心底默然念了几遍这个词,薛潮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缩紧,手背青筋毕露,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怒意。
又是这样,凡岐总是把所有问题都归类计算的如此清楚,即便是仇恨,她也在斟酌计较着你来我往的公平。
如果真的是发自内心深植于底,怎么会有人像凡岐这样揪着细枝末节不放。
“凡岐,你到底是不是人?”连同伴接连选择背叛基地的时候都波澜不惊的薛潮,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发起怒,一个急刹车停下,眉眼带着肃杀逼视向凡岐。
凡岐依旧是那副状态外的表情,似乎是没明白她愤怒的点,倒还真的接着她的话说:“之前也有人说过我不像人。”
嘶,姜姜忍不住在心里叹气,眼睁睁看着薛潮的脸色变了又变,倒了的调色盘一样,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现在,要么我杀了你,要么你杀了我。”
正给仿生人擦脸的凡岐闻言愣住,抬眸用一种难以理喻的神色看向她,果断拒绝,“不。”
“你!”薛潮想学别人拽几把自己的头发发泄郁愤,摸了个空,她头发太短了压根抓不到。
凡岐没事人一样,忽略掉陷入阴沉情绪里的女人,继续火上浇油,“这次谢谢你们,有事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邵同不敢说话,只敢隔空给她默默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凡姐,专挑人雷点蹦迪,薛潮在她面前也只有被堵得哑口无言的份,留满肚子气。
姜姜忍不住回头看凡岐,见她正用毛巾囫囵粗糙地擦拭着留乐的后颈和脸,那些是仿生人最重要的部位,如果进水了也会很麻烦。
看到这幅场景,姜姜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凡岐仿佛是一台格式化过的冷冰冰的机器,又变回她们刚认识时不近人情的冷淡模样。
但这份冷淡好像只对着她们的时候才这样,她不知道凡岐在风暴眼待的这段时间和留乐共同经历了什么,但可以清晰感知到,她们两个是互相信任的。
就在刚刚,几乎遮掩视线的浑浊雨幕里,姜姜听到留乐语气虚弱,说不用管她,因为这种污染物对非人类身躯的仿生人来说的确伤害不大,顶多就后期清理的时候麻烦繁琐了点。
凡岐过于冷静、理性,非常的自我主义,且在涉及到自己的事上从来不会顾及他人感受和利益,她以为凡岐会放下如同累赘的留乐,可凡岐没有丝毫停顿就背起了进入休眠状态的仿生人。
仿生人的重量有多沉她是知道的。
正是因为了解以前不近人情的凡岐,姜姜才会在看到那一幕时心头猛地一惊,后知后觉发现原来看错的一直是自己。
凡岐并非是融化不了的坚冰,只是因为她们利用伤害了她,从薛潮和她怀揣着特殊任务进入十九区时起,凡岐就注定不会信任她们。
待薛潮冷静下来,又恢复成一贯持重可靠的样子,她连问都不用问,直接驾驶着车驶向离她们位置最近的一处风暴眼组织的入口。
她从前也是风暴眼的人,清楚所有的进出口倒也正常,但在发现升降梯的启动密码十余年都没变过后,薛潮原本平静的面容骤然撕开了一道裂缝。
“怎么了?”发现她的手指滞在操作屏前迟迟不动,姜姜察觉到什么,不解地问她。
“没什么。”薛潮垂首掩盖自己的失态,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凡岐半托半扶着休眠状态的留乐,剩存无几的耐心终于告罄,犹豫片刻,还是动作轻轻地把她扔到了升降梯里。
仿生人的脑袋挨着梯门慢慢无力地滑落下去。
在升降梯的钢门合拢前,一只手伸了过去,凡岐有点诧异地微挑起眉,一双漆黑的军靴进入她的视野,薛潮用那张仿佛欠了她钱的臭脸有些别扭地说:“来都来了,我跟你们走一趟。”
凡岐:?
姜姜仅仅困惑了半秒,突然想到薛潮和谈尧似乎还是小时候的玩伴,说不定还是关系不错的那种,只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想,说不定两人见了面还会打起来呢。
凡岐对此不以为然,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谈尧身上看到的,对于年幼时被抛弃的执念要远远大于她的恨意和摧毁杀戮的欲/望。
一个是南方基地的军长,另外一个则是仇视着南方基地的组织领主,光看谈尧在提到旧事时那股无处发泄的怒恨,以及被背叛的不甘与疑惑,恐怕都在这漫长的十几年里糅合成了扭曲的报复欲。
“军长。”邵同很是抗拒,并且百思不得其解,“我们为什么也要去啊?”
“老相识,打个招呼而已,放心,我还算了解她,你死不了。”
邵同并没有因为她的这些话得到一些安慰,毕竟风暴眼组织的领主恶名远扬,据说是个不怕疼也不畏死的疯子,贪婪且好战。
正是因为她手下的所有人都一脉相承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手段,这个民间小组织才能在短短时间内发展壮大,直至积累到足以和大基地的资源相抗衡的地方。
邵同靠在一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大佬打架,菜鸟受惊,果然是这个道理。
她们一行人,唯一和风暴眼缺乏任何交集的只有她一个,她要是能预知到自己要来到这种虎穴龙潭的地方,早把这次外出任务的名额让给其他人了。
这可是风暴眼啊,邵同站在升降梯角落,眼神发直,不安地搔了搔脸,虽然平时在军团她一向是横着走的,但自从被凡姐教做人之后,她就收敛了许多。
再怎么说,邵同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军团新人,纸上得来的东西总归比不过实战经验,几个A级危险度的任务都是姜姜领着做的,她见的第一个高级污染物是寄生类,差点没把她的午饭吐出来。
她是真的不理解,凡姐也就算了,她现在本来就是风暴眼的人,薛军长是出于什么原因一起跟来的呢,明明她们把凡岐留乐两个人送到这里就行。
升降梯一停,门瞬间就打开了,像是提前知道了她们这行不速之客的到来,谈尧早就已经候在了这里。
梯门开的一瞬间,本来软绵绵倚靠在那里的留乐重重砸在地上,愣是把谈尧给弄的愣了下,确认仿生人的呼吸灯还亮着,她脸色变了又变,语调有些阴阳怪气,“怎么?让你们出了趟门,小命都搭上了。”
凡岐微蹙起眉,总觉得她现在给人的感觉和之前不太一样。
“哟,这不是日理万机的薛军长,飞黄腾达了十几年了居然还想得起来到寒窑里看一眼。”一改从前和凡岐谈话时的从容淡定,谈尧像是一朝回到童年,话都不好好说了,拐弯抹角地骂薛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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