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岐。”付涧的嗓音明显有些虚弱,“没死吧?”
“还没。”
听到她的回答,本来盘旋在身侧的巨蟒逐渐缩小为手臂粗的一长条,顺着凡岐的胳膊缠绕了上去,“我暂时不能恢复人身,不然就真的要死了,麻烦你捎我一段时间。”
看凡岐不吭声,付涧还误以为她不愿意,咬牙切齿道:“我好歹也救了你一次,你……”
话没说完,视线陡然天旋地转,自己的身体也重重砸落。
因为是凡岐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在地,陷入了昏迷。
付涧被她压到了尾巴,费力地钻了出来,视线里却突然出现一双漆黑的长筒军靴,窦寻微微垂下眼,极黑的眼珠像是某种琮然昂贵的装饰品,他目光平静,不做声地打量着下意识想要往凡岐衣服里钻的蛇类生物。
这便是得到污染物力量的人类。
如此脆弱。
井然有序的队伍第一时间赶到了事故发生地,气味独特的灭活气体被军队派来的飞行器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空气里,经过排压,火势很快便被控制住。
“首领,这些伤员怎么办? ”
窦寻侧过脸,说:“全部送到最近的医疗院。”
“是!”
背着散弹枪的男人看向昏迷的凡岐,问:“这个也算伤员吗?”
窦寻没说话,淡淡扫过来一眼,他自知失言,后背直冒冷汗,正准备离开,听见首领语气不变地说:“她私自携带A级炸药,对联邦产生了极大危害,是罪犯,不算伤员。”
*
凡岐又做了那个梦。
四周大雾弥漫,脚下是泥泞不堪的湿地,她一刻不停地跟在一道虚无的白色影子后,却始终和它隔着一段距离,镜花水月一般。
无论她怎么追赶喊叫,白色的影子都没有停下来过,而是一直往前走,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你是谁!”
影子没有反应。
“凡岐。”想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她不禁呼喊出声。
影子终于停下脚步,没有转身。
它说:“我不是凡岐。”
凡岐抓住机会用尽力气往前面跑,突然,她们之间的距离猛地压缩,白色影子转过来身,属于凡岐的脸猝不及防放大在她眼瞳里。
“呼——”
实验台忽然响起几道急促的喘息,下一秒,凡岐从梦里醒来,眼神无焦点地盯了会头顶亮的刺眼的灯。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脖颈被固定住了,余光往旁边瞥去,看见自己的四肢都被深色硬皮革紧紧桎梏,几乎动弹不得。
以平躺的姿势待在这里,凡岐无法观察所在的地方,只好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醒了。
穿白色实验服的女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走近实验台,神情玩味地打量着四肢分开呈大字型,如同被吊在绞刑架上的凡岐,因为低头的姿势,她高高束起的头发有一部分落在胸前。
凡岐瞳孔紧缩,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范瑕,叛逃出南方基地的范瑕博士,她为何会出现在联邦,看来,自己被五花大绑的困在这里,和范瑕也脱不了关系。
“范瑕博士?原来你还没被抓回去啊。”凡岐说。
“只是幸运而已。”范瑕走到一边调控实验台,实验台翻转,带动凡岐整个人立了起来,她也因此可以观察到房间的大半构造。
“南方基地到处通缉我,我躲躲藏藏这么长时间,很是不容易。”
“付涧在哪?”这是凡岐醒来之后说的第二句话。
怕她不知道付涧是谁,凡岐特意提醒,“是一条黑色的蛇,我被带走的时候她应该也在我旁边。”
“多关心一下自己吧。”说完,范瑕似是不虞地轻轻碰了下自己的额头,凡岐注意到,女人白皙的额角有道红色伤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物品划过,伤很新,还留下了括号状的痕迹。
“你被付涧打了。”这次凡岐用的是肯定句,付涧的鳞片形状和伤口很像,总之不可能是刀具一类的利器弄伤的。
范瑕面容一冷,默不作声,凡岐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微挑起眉,第一次觉得付涧这个人也没那么招人厌。
范瑕:“与其关心她,不如担忧一下自己的身体。”
“你做了什么?”明明凡岐才是那个处于劣势的人,范瑕却觉得自己是被压制的那方,她慢慢走到操作台,手放到红色把手上,推到底。
不无可惜地想,不知道等一会,凡岐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冷静。
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也就是这时,凡岐才看清周遭真实的模样,正对着她的方向逐渐浮现起淡蓝色的水母形状的生物,絮状的丝密密麻麻蔓延攀附成细密的蛛网,见缝插针地挤进肉眼可见的每一寸空间。
凡岐微垂下眼,瞧见有一束丝几乎是挨着她的脸颊擦过,数不清的絮状物随着她轻缓的呼吸随处漂浮。
对面墙壁被覆盖了厚厚一层,似乎是经年累月攀缠出来的效果,本来根根分明的丝都黏连在了一起,像是融化掉的黏稠液体,有生命一般蠕动鼓起。
而水母紧密地连接着的树干被掏空了无数个微小的洞,淡蓝色的丝源源不断从洞里延伸生长,快要把洞撑破搅烂。
范瑕再走过来时,一道丝赫然也连接着她的身体,凡岐看不清女人的具体表情,但那根丝极其明白地从范瑕的头部进去,沿着体内器官的轮廓打转扭转,绕绕弯弯甚至可以描绘出肚肠的走向。
“那是什么?”凡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茫然无措。
“祂是神。”范瑕发出亢奋到有些轻颤的叹声,“是万物的始端,我们所有人的存在,就是祂神力的最好证明。”
凡岐皱眉,想要提醒已经陷入某种癫狂情绪的范瑕,“你还记得你是研究生物科学的吗?”
“那又如何?”范瑕在黑暗里不解地歪了下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有些事情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人类太渺小了。”
凡岐一时无语,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她费力地挪动调整自己的姿势,观察了一遍自己,“可是我身上没有,这是不是可以证明,你口中的神并不能掌管所有生物。”
范瑕没有说话,隔着浓郁的黑暗,凡岐的其他感官愈发敏锐,她可以感觉到女人在用一种观察、揣摩探究的目光注视着她。
半晌,范瑕说:“你不得神的庇护,因为你不信祂,也没有尊敬祂。”
女人轻慢的腔调如同潮湿野地里潜伏的蛇类,凉腻的身体缓慢而觊觎地爬过她的身体。
凡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范瑕这个人不对劲,她的情绪、反应都很异常,就像是被洗脑的狂热宗教分子。
淡蓝色水母在空中缓慢摇曳,自然而然吸引住凡岐的目光,难道是这个。
第72章
“我看你是疯了。”凡岐冷下脸, 直言无讳地回敬她。
无论凡岐怎么出言讥讽,范瑕都跟没听到似的充耳不闻,十分投入的沉浸到自己那个被神掌控的世界。
随着女人愈发激动癫狂的情绪,她身体内的那根丝陡然胀大,不断翕张蠕动好似在呼吸,本来漂浮在空中的淡蓝色水母竟然也因为丝的连接而缓慢转化为浅浅的红色,透明胶膜体里浮现起密密麻麻的血丝。
“范瑕……”
“范瑕!”
得不到任何回复,凡岐目之所及都没有任何金属装置,就连身下的实验台都是木制的,除了那面不知道用处的金属操作台,估计这里是专门为了她的异能而准备的房间。
“你在干什么?”
平静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凡岐呼吸猛地一滞,动作剧烈地挣动了两下,韧硬的皮革圈顿时被撑到极致,又锢着她恢复到原状,仍死死控制着她的四肢。
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原本环绕着范瑕整个人的燥郁不平的情绪便明显地平静了下来,凡岐看到,她体内泛红的丝也恢复至原来的正常颜色。
范瑕没有回答他, 而是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边,仿佛很忌惮来者的存在。
硬底靴有节奏地敲打地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暗橄榄色的军用防水风衣角先进入凡岐的视野,外面似乎又下雨了,窦寻走过来时携一身冰凉的潮湿水汽。
他微微倾身,乌黑的头发随着动作慢慢滑落到肩前,笑容堪称温和无害地注视打量着凡岐此刻的狼狈,注意到她因为长时间没有进水嘴唇泛白起皮,窦寻折回去拿玻璃杯接了半杯水。
偌大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哗哗的接水声。
“渴了吧,嘴唇都起皮了。”窦寻把水杯稳稳地送到凡岐嘴边,态度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仿佛她现在不是被人以一个受控的姿势困在实验台上,而是他正常接待的一位客人。
凡岐没有客气的直接一口气喝完了,她自然清楚被人喂水喝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羞辱,但是她的确需要进水补充体力,就算有机会扭转局面,她也得有力气再说。
活着最重要,就算真的活不了也要多拉几个人一起死,凡岐一向很拎得清,也习惯于计算其中的利弊。
仿佛是真的为了羞辱她,窦寻在水剩下最后一口的时候突然把杯子倒到底,凡岐喝不及,不可避免地呛了口水。
下一秒,男人被巨力砸到墙面上,衣领上的几枚金属徽章也掉落下去发出清脆声响,他原本规整的衬衫也被扯得皱巴巴不成样子。
凡岐还没解气,操控着金属徽章朝着男人白皙的脸滑去,窦寻微避了下,还是被徽章的棱角在眼下划出一道血痕。
“滚。”凡岐声音像是淬了冰。
窦寻非但不生气,反而轻轻笑出了声,抬起被黑色皮质手套包裹的手指毫不在意地抿了一下伤口,“客人的脾气还是那么差。”
话音刚落,操控台的钢制把手断裂,凡岐现在已经可以精准地控制金属,尖端最锐利的碎,砰砰砰几声钉进墙壁,窦寻迅速弓腰避开,但速度显然比不过凡岐的操控能力,尖锐的碎棱深深刺进肉里。
凡岐用了十成十的劲,即便如此,男人还是面不改色地徒手拔掉了深深嵌进肉里的碎棱,感受不到痛意似的,微叹了口气,“可惜。”
“可惜什么?”
凡岐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心底酝酿着最浓重的杀意戾气。
“可惜你不能为我所用。”窦寻面带惋惜地轻拍了拍衣领上不存在的灰尘,动作细致地抻平褶皱,“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只能销毁了,否则终究会成为隐患。”
凡岐皱起眉,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反问道:“是为你所用,还是联邦?”
窦寻笑道:“有什么区别呢?”
那区别就大了,凡岐冷眼瞧着这个所谓的联邦军队领袖,她在星网上查询到的所有关于窦寻的讨论,都不外乎“温柔”、“谨慎”一类的正面评价。
虽说这些政客都不同程度的会在星网等通讯网络上营造好的人设,但像是窦寻这么分裂但却还在联邦居民眼里保持着好形象的人很少。
“你想出去?”窦寻问了一句废话。
见凡岐不搭理他,他又笑了,开始提条件,“如果你愿意为我所用,我保证你是自由的。”
凡岐也轻轻抬起唇角,“如果我不呢?”
“非要如此绝情吗?那我只好销毁掉你了,不仅是你,所有威胁到我的人,如果无法为我所用,我都忍受不了他们的存在。”
“巧了。”凡岐说:“威胁我的人也都没有全尸。”
“你很完美,各方面都是,只是不够聪明,凡岐,你选择了错误的道路,除了我,所有的选择都是歧途。”
对于窦寻的发言,凡岐只是冷漠地吐出一个字,“滚。”
窦寻面容上游刃有余的笑意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当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俊秀白皙的皮相好似一张空空荡荡的白纸,下面藏着喜怒无常的怪物。
对着这张怎么看怎么怪异的脸,凡岐几乎要怀疑窦寻下一秒就会撕开画皮恢复成最真实的模样。
然而窦寻并没有发怒,只是静静地垂眸,浓长的眼睫搭下,眼珠在灯光映照下如同清透的琉璃,此时这双眼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凡岐,审视的目光好像是在打量一件完美但不属于他的物件。
必须要形容他此时的情绪,那就是遗憾,至于遗憾什么……
凡岐懒得细究。
就在这时,窦寻缓缓抬起手,自他指尖冒头钻蠕出一条淡蓝色的细丝,甚至还沾着血,和这房间里无处不在的丝一模一样,均是有生命一般,延长再生长,直直扑向凡岐的脸。
被她操控碎棱割断后,有半截落到地上痛苦地蠕动翻滚起来,断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然而窦寻指尖的丝越来越多,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吮吸着宿主的血液扯开指尖皮肉往外挣。
到最后,男人的指腹被撕裂为不规则的血洞,丝的繁殖能力很强,被割断后很快就能重新冒出血芽,凡岐割不完所有的丝,被一根淡蓝色的丝钻进眼睛。
视线开始颠倒交错,被丝碰到的一瞬间,异物感入侵的强烈排异感让凡岐忍不住干呕起来,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认知在逐渐发生变化。
“可惜。”窦寻极轻地叹了口气。
凡岐短暂的清醒过来,操控台被整个损坏,她急促地喘了口气,视线已经完全受影响,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扭曲塌陷,像是陷进了某种异度空间。
她对金属的感知能力在这时已经敏感细微到可怕的地步,有颜色的部分是她可以操控的,地下数百米深的金属微粒,凡岐竟然也可以分辨出。
她尝试着改变它们的位置和状态,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似乎地面真的隐隐颤动起来。
丝的植入遇到了阻碍,窦寻面色沉沉,莫名其妙露出一个笑来,因为他脚下踏的地面在对凡岐发出微弱的共鸣,操控能力已经到了这么可怕的程度了吗?
更让他不理解的是,无论看见、发现什么,凡岐对世界以及自身的认知都不会动摇,她不信任何人,包括“神”。
如果说人类像是海绵,那凡岐就是坚硬无孔可入的磐石,她太坚定了,甚至于玉石俱焚也不愿意受人控制。
窦寻神情逐渐变得阴郁可怖,同时心底不免又感到浓浓的惋惜,为凡岐的“不听话”和“不知好歹”,也是预测到了自己计划的意外变故。
要舍弃这个身体了。
淡蓝色的丝始终堵在原地不得动弹,凡岐的眩晕感更强,与此同时,地面开始剧烈地晃动,范瑕脸色铁青地大踏步到备用操控台,一个按钮一个按钮的试,发现全部失灵了。
凡岐篡改了制造设备所用金属的内部构造,和数学题一样,只有正确的公式才能解出正确的答案,被篡改过的设备,已经完全报废不能用了。
意识到待在自己早晚会死,范瑕也顾不得一切,直接扫描瞳孔准备离开这里,可沙沙跳动的扫描框下了最残酷的审批。
范瑕明白,凡岐要她死。
地面慢慢轰然塌陷的那一瞬间,凡岐的精神已经透支殆尽,无数崭新的玻璃器皿被震下桌面摔成齑粉,迷迷糊糊间,她发现自己的一条手臂可以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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