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看去,原来是手臂被落下的重物砸断了骨头,皮肉仍黏连在一起,凡岐倒吸了口气,咬牙生生扯断,温热的模糊肉血四溅。
窦寻神情冷肃地站在一旁,不躲不避,冷眼旁观着周遭墙壁坍塌,像是一尊沉默的冰冷石像。
凡岐割断皮革,用尽全力跃起,身体腾跃着朝男人的方向扑过去,在头顶的墙面彻底倾泻倒塌之前,她将骨锯准确地插进了他的大动脉。
即便脖颈间的血洞源源不断往外涌血水,窦寻面容上残留有极淡的笑意,鲜红温热的血自毛孔里渗出,秀丽的一张脸开始溶解碎裂。
他说:“我不会死,但你一定会死。”
这是凡岐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连她也这么觉得。
角落里被砸得稀烂的淡蓝色水母微不可见地动了两下,瞬时蠕动着挤出废墟。
与此同时,联邦贫民窟,名叫徐山的女子从床上满身冷汗地坐起。
第73章
联邦。
贫民窟。
淅沥的雨水透过头顶生锈的铁皮挡雨棚缝隙把地面打得潮湿, 鸽子笼一般密集紧凑的窗户嵌于排排低矮的老旧楼房上。
周围都是遮天蔽日的高楼大厦,联邦常年阴雨,本就稀缺珍贵的阳光根本照不到这里,狭窄楼道里的声控灯不怎么灵敏,墙壁也并不隔音,楼下随便经过的人大声说话就能完整无误地传到居民的耳朵里。
身形瘦削高挑的女子双手插兜从楼道里走出, 一头乱蓬蓬打结的黑发拢在肩前,因为营养不良面上有些缺血色,极黑的眼瞳半被灰黑色兜帽拢住,正是原本应该已经死亡的凡岐。
街边的垃圾箱已经满溢出来,臭味熏天的残羹剩饭被雨水一冲洗,脏污的水静静流淌过半条路, 凡岐迟疑地停下脚步,一低头就看到自己仅有的一双硬底短靴,便小心谨慎地慢慢绕过去。
她现在穷得叮当响,可没有联邦币可以买替换的鞋子。
把骨锯刺进窦寻大动脉的那一幕她记得很清楚,地面完全塌陷下去的时候,四周的墙壁也如同倒下的多米诺骨牌,轰然四分五裂地坠落坍塌。
凡岐记得漾起尘烟劈头盖脸糊住她口鼻的窒息感,也清楚当时自己确实是被重物砸死了,可就在她的身体彻底失去温度宣告死亡后,她猛地又睁开了眼。
而四周的废墟却变成了一间窄小昏暗的屋子,凡岐难以置信地伸出手,然后摸上自己的脸, 竟然抓到了一把长长的头发, 几乎到自己的肘部。
很明显,这不是自己的身体,可当她摸索着打开灯,从还算清晰的玻璃窗看到倒影时,面对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凡岐很难保持冷静。
与此同时,她又有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的感觉,仿佛之前做的梦以及阿筝陆岩的巧合都在印证现在这一幕的合理性。
联邦不仅存在和人类基地的阿筝面貌一致的人,甚至也有人和凡岐如此相像犹如双生姊妹。
如果不是凡岐对自己的出生清清楚楚,恐怕她真的要觉得她在联邦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双生姊妹。
凡岐盘腿坐在床上,目光扫过这间屋子仅有的几件简单家具,地面和桌子都被打扫得纤尘不染,窗外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遮挡住她意欲远望的视线。
百米外,是霓虹灯彻夜不眠,迷幻的全息投影环绕其中的联邦中心,而这里,夜里甚至没有灯光。
最后,凡岐翻箱倒柜半天,从床板底压的信封里找到了一张身份卡,以及零碎的联邦币,数值大小不一,但数额最大的也没超过50元联邦币。
这副身体的名字叫徐山,严格来讲现在是十九周岁,即将满二十岁,果不其然,和凡岐的出生日期一模一样,籍贯为联邦贫民窟……贫民窟?
凡岐微微蹙眉又看了一遍,自己并没有看错,确实是贫民窟这三个字,虽然人类基地排斥、鄙夷十九区的居民,私底下称之为,但也没有在明面上直接起这种带有强烈指代性的词。
联邦倒好,直接盖章定论就叫贫民窟,她把所有数额的联邦币撒到床板上,一枚一枚地算现在所拥有的全部身家。
联邦绝大部分居民都会把大数额的联邦币存到储蓄厅,有能力使用光环的富人,则会申请虚拟联邦货币,花费起来更方便,但即便是储蓄厅,徐山也没有把钱储存进去的资格。
因为储蓄厅有最低数额要求,目的是为了不让小数额财产挤占掉位置,说难听点,是嫌钱少,觉得不值当。
而徐山所有的身家,全部存起来都达不到最低数额。
得出这个令人窒息的结论后,凡岐暗叹一声仰面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半掀起的被子也懒得铺回去,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出路。
好不容易不那么穷了,现在又一朝回到解放前,连原本的身份都失去了,她此刻是真的有些闷闷不平,命运多舛说的大概就是她。
我不会死,但你一定会死。
这是窦寻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至今她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他笃定自己不会死,却又如此语气肯定地宣告她即将迎来死亡。
人类基地的阿筝、联邦的陆岩,她,以及徐山,复制一般照刻出来的面容,连出生日期都一致。
明明是两个生平经历都毫无交集的两个独立人,却让凡岐有一种照镜子的浑身发毛的诡异感觉,好像人类基地和联邦是相对着一面巨大的映像镜。
她也因此产生更大胆荒谬的猜测,阿筝和陆岩是这样,她和徐山是这样,倘若真的存在那面镜子,那么它投映出的不仅仅是几个人,而是一视同仁地创造出所有它看到的景象。
这个猜测成立的话,那么就不会只有她们,还会有其他人,就像是两个相对应的平行空间,彼此映照而独立的存在着。
但即便是镜子,真实的存在只有一方,而镜子里倒映出的景象只不过是附庸副影,人类基地和联邦,哪一边会是镜子里的人?
凡岐脑海里思绪纷乱如麻,想要验证镜面人这个猜想也不是没有办法,如果她可以联系到阿筝……不,只要有办法问一问符涯。
本体一旦湮灭消失,镜子里的人也就不复存在,陆岩的意外死亡有没有引起阿筝命运轨迹的变化,这是求证的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如果阿筝受到影响,人类基地便是虚幻的倒影,那么凡岐也理所应当的是镜子里的人,至于镜面人的死亡会不会连累牵扯到本体,凡岐还不能确定,因为徐山的身体确确实实是被她占据了。
可惜,她现在仍困于联邦,不仅失去了属于凡岐的身份,还找不到返回人类基地的方法,甚至又恢复到最初一贫如洗的状态。
贫民窟的墙壁丝毫不隔音,连隔壁半夜起床上厕所冲水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邻居沉闷的咳嗽没有停歇过,像是喉咙里卡了老痰。
凡岐睡不着觉,尝试着操控桌边放的铁质漱口杯,无论是轻便的还是有一定重量的,均以失败告终。
现在倒好,连金属操控的异能也随着凡岐身体的摧毁消失了。
她眯起眼睛迎着刺目的灯光打量了一遍自己细细瘦瘦的胳膊,这副身体苍白瘦弱,像是极少见光,玻璃窗面倒映出的女子留海长到眼睛下方,长发浓密披在脑后,但明显不经常打理,锈结干燥。
找了半天都没有见到梳子,凡岐只好以手代替梳子,起码看起来不那么邋遢,惊愕地发现即便这样也根本顺不到底。
因为力度没有控制好,她现在又没什么耐心,一不小心揪下来好多根长发。
凡岐盯着掌心的头发看了会儿,在短短几十秒的思想斗争中做了个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把头发剃光。
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屋外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雨,她走到窗边推开玻璃往外看,只瞧见一小块乌蒙蒙的天,阴沉的快要凝结出墨。
凡岐不清楚联邦具体的物价,只随身携带了几枚十元的联邦币和钥匙,戴上衣服自带的连兜帽下楼。
之前只是坐在飞行器居高临下的对贫民窟有过浅显的了解,但直到亲自走进这里,凡岐才真正理解阶级间难以跨越的天堑般的鸿谷,而不是冷冰冰的几个字。
如果说联邦是不惹尘埃的熠熠明珠,那么贫民窟则是这个耸入云霄的钢铁丛林中最受人唾弃、嫌恶的存在,下水道的老鼠一般,令人闻之生厌避之不及。
犯罪、毒/品、暴力会在阴暗潮湿的角落滋生蔓延,藏污纳垢,直至充斥每一寸土壤,除此之外,卫生条件也格外落后,脏污的环境和住所,甚至一度成为传染病肆虐的传染源。
家里没有雨伞,走出阴暗狭窄如同迷宫的楼道,凡岐把帽檐拉了下去,双手插进兜里,边观察四周边找可以修剪头发的小店。
这里是居民区,人流量密集,按常理来说附近就可以找到。
天才刚亮,贫民窟的居民就都活动起来了。
悬浮车压根无法进入这里的街道,排水沟经年累月酝酿出的臭味令人头晕目眩,墙皮剥落的粗糙水泥墙边站了不少游手好闲的人,围聚在一起互相交换劣质香烟。
屠宰铺的老板趿拉着拖鞋走出门,身上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摇晃曳动,习惯性的把刚清洗完生肉的血水直接泼到路中间。
如果不是凡岐及时避开,那桶稀释过的血水便会溅她一身,腥气冲天,见状,老板没看到似的转头就走。
反正没泼到。
“站住。”凡岐声音很冷。
徐山在贫民窟一向是透明人般的存在,外表瘦弱好欺负,整天幽魂似的早出晚归,街坊邻居间总共都没和她说过几句话,今天这样,倒是让老板很诧异,仿佛不认识她了。
于是便好整以暇地扭头看着她。
“你差点泼到我。”
老板笑了,“这不是没泼到啊,你个小姑娘蛮斤斤计较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没事找事。
凡岐还没吭声,一个空铁桶从她头顶飞过直直砸向老板,浑厚的女声炸的她耳朵发麻,“我去你爹的又往街上倒脏水,老娘全塞你嘴里!”
老板捂住涌出鼻孔的血水气得暴跳如雷,被他儿子费力地拖拽进屋里,凡岐有些茫然眨眨眼,突然被刚刚出口咒骂的女人半推着拉走。
“放开。”她下意识地要挣动,没想到现在这具身体的力气居然摆脱不了,女人低声嘀咕着,“你看看你什么身板,还跟他呛,他手里有砍肉刀呢不怕他恼啊!”
凡岐被她拖到屋里,意外的发现这里是一间简陋的理发店,两张靠背椅摆在落地镜前,地面上还散落着头发。
因为这家店面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刚刚凡岐甚至都没注意到它。
“我要剪头发。”
女人愣了下,见眼前的年轻女子掀开兜帽,露出一头杂乱干燥的长发,了然道:“哦,修一下是吧,我给你剪个时下最流行的……”
“不用。”
“啥?”
凡岐神色淡淡,语气平常到仿佛是在说今晚吃什么,“剃成板寸就行。”
女人:?
第74章
“寸、寸头?”听完凡岐的要求, 女人表情震惊地重复一遍凡岐的话,尾音差点破掉。
“嗯。”拉开靠背椅,凡岐端端正正坐到上面,从落地镜里看到了她现在的模样,之前她就隐隐产生过这种想法,特别是在见识过薛潮平日里打理头发如此方便简单。
“真要剪啊,头发这么多,也挺……”老板本来想说凡岐的头发发质好摸起来顺滑,可她对着这一头乱糟糟的玩意怎么也说不出来假话,只好择优夸奖,称凡岐的头发多。
镜子里倒映出的年轻女子目光沉静,老板从里面和她对视了一眼,便知道这位客人是铁了心的要剃头,只得操持起来剪刀,说:“你头发太长了,我先给你剪短一点,洗着方便。”
凡岐没有异议。
随着咔嚓咔嚓剪刀合绞的动静,长发一缕缕落在她脚边,老板技术娴熟很快就把头发剪短,接着把凡岐安置到布帘子后的躺式洗头池。
做工简陋的洗头机器人戴着一副干净的胶手套,一启动开关,它就动作迟缓地挤了一坨黏糊糊的不明液体在手里揉搓出绵密的泡沫。
理发店的屋顶贴了许多不同发型的照片,估计是忘了让客人洗头的时候刚好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发型,只是凡岐不太能欣赏上面五颜六色的样式。
机器人洗头花了大概半个小时, 中间还卡顿过一次, 被脾气暴躁的老板重重拍了几下才继续运作。
头发短了许多,剩下的步骤就简单了,老板直接拿电推子剃,过程不超过两分钟,望着镜子里彻底袒露出眉眼五官的身影,凡岐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头顶。
刺刺的。
手感还不错。
老板笑呵呵地取下她脖子里戴的挡布,忍不住夸道:“头真圆,我剃过这么多头,只有你的是这种饱满的椭圆,像个大鸭蛋!”
凡岐:“谢谢。”
修剪好头发,那种留海闷闷地罩在额头的异物感便消失了,毫不夸张,凡岐觉得整个人都轻了几斤,转头问老板,“多少钱?”
“两元联邦币。”老板说:“看你年纪小又是一个人住,给你打个对折,给我一个联邦币就行,下次还来我这儿哈。”
这恐怕没办法,凡岐想,她今天出门的目的除了剪头发,最主要的是找一份暂时的工作,不会在这里久留。
况且,她现在还面临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隐患,那就是和她同时死在废墟下的范瑕,她们同样是人类基地的居民,如果凡岐作为镜面人可以回到本体,那范瑕此时也极有可能在联邦的某个地方。
最后,凡岐拒绝了老板的打折,从女人热情过头的推拒动作中强行把联邦币塞进她手里。
直到凡岐走远,老板才愣愣地低头,怎么一会功夫这小姑娘的力气突然变得这么大。
而离开理发店的凡岐趁着没人注意转身进了一条昏暗的小道,这是个死角,面前只有一面高墙。
刚刚凡岐就察觉到自己的力气好像没有刚开始那么小了,她现在是来验证的。
墙角除了一个垃圾多到溢出的桶,只剩下没用的水泥沙土,她稍稍助跑,用力跃起攀住墙头,整个人悬空挂在墙上。
凡岐能够感觉到这副身体的力量在很快的消耗丧失,不再浪费时间,咬牙一鼓作气向上猛地撑起,手掌被磨得发疼。
好歹是上来了,她半个身子都悬在墙外,发现这边是类似于集市的地方,雨棚之下,各式各样的摊位一直蔓延到目光尽头,可能有天气不好的缘故,除了摆摊的商人,来这里逛购的居民并不多。
凡岐跃下墙头,拍了拍手掌上沾的碎石砾,这里是杂物乱堆的死角,除了她任何人都没有,也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不走寻常路。
路过一家卖生鲜的摊铺,宽大玻璃缸里的鱼上下翻腾水花四溅,她短暂地多注意了一眼其中最纤长的那尾鱼,通体乌黑,乍一眼还以为是蛇。
不知道付涧有没有活着,这个想法如同海岸拍起的浮沫,转眼即逝,察觉到她眼神的生鲜摊老板问:“要不要来条鱼?可新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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