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阿洛菲摸了摸杜斯克有些硬硬的黑发,倍觉奇怪,“黑暗神既然能重塑身体,为什么不干脆把他的灵魂也――”
她突然闭上了嘴。
之前乌拉尔灌进她脑子的那个陌生高阶神术,也许是和杜斯克的灵魂有关。
阿洛菲微微合眼,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晦涩而绕口的咒语从她的嘴里流淌而出,在柯芙娜诧异的眼神中,空气中逐渐凝聚出一团光球,就像一滴水落入杜斯克的胸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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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圣女向死去的异教徒张开双手,他的灵魂在此刻得到救赎,循着圣女的指引,重新睁开了金色的双眼。】
阿洛菲靠在椅子上,回忆起黑暗神官涌入房间跪倒在她面前那一幕,总觉得荒唐至极。
杜斯克的身体是乌拉尔重塑的,灵魂是乌拉尔拼凑的,甚至杜斯克的灵魂可能早就已经在身体里,她只是把唤醒的咒语念出来,众人却围绕着她,说她得到了神的力量,能掌控人的生与死。
明明前阵子她还是很多人口中的“叛徒”,现在却又成了“神选者”。
乌拉尔是故意的,现在人人都知道了,圣女可以分享他的神力,她可以代表神的意志,但是,她也只能属于他。
他在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手段,逐渐切断她和光明神的联系,消去她身上的光明属性。
黑暗神确实有本事让她成为布兰登的女王,但她并不愿意成为他的附属,变成一个提线人偶。
阿洛菲低下头,把手上的笔记本翻过一页,庇斯特以前工作中遇到了罕见的情况,会详略得当的把过程记录下来,放在拂晓宫里,以供日后参考。
但她翻了好几本笔记,都没有找到和猫女汇报的神秘山体震动有关的内容。
难道这是从没出现过的古怪现象?会不会真的像猫女所说,是某种凶残的――
“姐―姐。”
窗边突然拖长的嗓音,让阿洛菲有那么一下子怀疑是幻听。
灰色长发,灰紫色的眼睛,只是五官和四肢又缩小成刚认识时的小孩儿模样,迪埃罗坐在窗台上晃着双腿,笑嘻嘻的咧嘴笑:“怎么一副发愁的样子啊。”
“迪埃罗!”阿洛菲惊得马上站了起来,但又怕自己说话太大声,连忙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你是怎么躲过守卫的视线进来的?”
“小事一桩。”
迪埃罗得意洋洋的摆了摆手臂,短短的看起来相当可爱,缩小的五官掺入成年人的神态,并不影响那种让人惊叹的漂亮。
“黑暗神的手下是找不到我的,你不用担心。”
阿洛菲盯着他的脸:“你怎么又变小了?”
“变小比较不会引起注意。”迪埃罗回答。
怎么得出来的结论?明明会更引人注目吧!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一个人在内城里逛呢,教会没有这么小的信徒,乌拉尔身边似乎也没有这样小的人形魔物,只要有人看见他,肯定会怀疑他的身份。
“说真的。”
阿洛菲仔仔细细的打量他的脸,还是非常的漂亮,只是脸色和嘴唇都有点苍白,是因为光线吗,眼睛的颜色看起来也有点浅。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呢?”
“为什么这么问?”小孩儿左右晃着脑袋,似乎很好奇的问。
“因为我用你给的石头呼喊过你的名字,没有回应,我猜也许是你遇到了什么困难,一时半会没空搭理我。”阿洛菲说。
在捕捉到迪埃罗眼中不明显的情绪波动时,她毫不犹豫把他从窗台上抱到椅子上:“你找到本体了吗?找回自己的记忆了吗?”
小孩儿似乎怔了怔,但很快无所谓的点点头:“算是吧。”
他的态度含糊,阿洛菲也就没继续往下问,干脆换了个话题:“可是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因为你喊我了,我总要回应的。”迪埃罗像只猫似的,用小小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臂。
“不对吧,”阿洛菲往旁边挪了点位置,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来找我的目的不是这个吧?”
第113章
迪埃罗一双灰紫色眼睛很漂亮,在听见阿洛菲的话之后,他很慢的眨了眨眼睛,有些古怪的笑了笑,声音凉丝丝的:“那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来的呢――”
话还没说完,小脸蛋忽然被一把捏住。
阿洛菲使了几分力,把那张脸搓来揉去:“都说了,是小孩子的脸时就不要做奇怪的表情,也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
“唔唔......身为圣女,怎么能动不动就,欺负人啊!”迪埃罗头往后就要躲,无奈变小之后力气也小了很多,奋力挣扎看起来都像是在撒娇。
阿洛菲没忍住笑了起来,在又要被咬到手之前,她放开了对方,向后靠在软椅上交叠双臂,模仿庇斯特以前的动作:“你要是像个普通小孩子那样,我还会这么做吗?”
揉着被掐红的脸,迪埃罗愤愤道:“也就只敢欺负一下这个时候的我。”
“你是不是饿了?”阿洛菲打量着身量外形和初见时一模一样的迪埃罗,“饿得连保持成年体型都做不到。”
“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做?”迪埃罗说。
“我现在没有光明法力,也没有'银',”阿洛菲在书桌上看了看,又拉开了抽屉,“不过,还是能喂饱你的。”
她从抽屉里找到把造型奇特的小刀,花里胡哨得根本不像庇斯特会使用甚至是留下来的风格。
迪埃罗一把按住她的手腕:“该说你很敏锐呢,还是太过没有警惕心?血是可以随便给的吗?”
阿洛菲有点诧异于他的一本正经,但很快又笑了:“坏人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迪埃罗似乎被她的话噎住了,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都没发出声音。
当面对的是过分坦诚的人,再虚伪的魔物都有点难以游刃有余的招架。
“记忆是很重要、很宝贵的东西,”阿洛菲捏着纤长的小刀在半空中晃了晃,“虽然不知道你们寿命很长的物种是怎么想的,但对于人类来说,它承载着我们的喜怒哀乐,有时候甚至是存在过的证明,绝对不能轻易丢失。”
她的目光投向一面墙,神术凝成的剪影画中,王城大司祭难得没有穿神职服,但打扮得还是相当考究,一改往日严肃神态,嘴角微微弯起柔软的弧度,在他身边,拿着毕业卷轴的阿洛菲搂着他的胳膊,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迪埃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但他对剪影画并不感兴趣,很快又把眼神放在少女身上。
总是这样坦率的表达自己的看法,又这么单纯的暴露自己的喜好,难道不怕有日这些东西会成为威胁她的把柄?
从小就在王城中座圣女的人,真的会这么天真吗?
或者说,是故意这么跟他说,用来放松他的警惕?
她拿着的不是普通的水果刀,王城大司祭的书房里就没有寻常器具,他进入这里,已经是相当冒险,不能再出差错。
迪埃罗不动声色伸出手――
“别碰这里的任何东西,”阿洛菲忽然把刀刃指向灰紫色的眼睛,“庇斯特是死了,但不代表他的东西可以随便动,黑暗神不可以,你也不行。”
迪埃罗盯着锋利的刀刃,抬起双手表示投降:“我对这里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哦,姐姐。”
他的目光迎上阿洛菲的双眼,掩饰过刚才猛然一惊的情绪波动:“真的,一个人类的收藏,对我来说有什么可好奇的嘛,还不如你抱抱我来得实际。”
果然不能掉以轻心。
“但是你刚才一直盯着这把刀,”阿洛菲歪了歪头,见对方相当无辜的眨着眼,忽然又心软下来,“算了,我可能只是对庇斯特的事情比较敏感。”
迪埃罗已经不是乌拉尔的神使,她没必要这么提防着对方。
她摊开手掌,没有迟疑就用小刀划了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喝吧。”
血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五感敏锐的话,会清楚这种气味的吸引力有多致命,灰紫色的竖瞳微微放大了一下,然后合上了。
他不是光明教徒,不会克制欲望。
他也不是黑暗信众,不会赞美欲望。
迪埃罗是最贪婪的暴食者。
如果此时书房里还有第三个人,大概会被这副有点诡异的画面吓得失声,少女摊开手心,让他舔舐伤口涌出的鲜血,她没有注意到,落在墙上的影子无声的变长变大。
“你不怕我把你吸干了吗?”嘴上虽然这么说,迪埃罗的动作却丝毫不见减缓,他甚至张开嘴用尖尖的牙齿磨着伤口,以便其中的血液被挤压出来。
“鉴于黑暗神在布兰登,你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
阿洛菲的注意力放在庇斯特的笔记上,只伸着手,任由伤口被吮吸得发疼,也没看他一眼。
“而且吃撑了你会犯困,前任神使应该不至于犯这种错误吧?”
直到手心里的痛意渐渐变成了丝丝的痒,到最后这种痒意似乎还沿着血肉往里钻,阿洛菲终于忍无可忍扭过头――
她似乎在扭头的瞬间,看见了鲜红、带有分叉的细长舌头滑过她的伤口。
年幼的孩童已经悄然无声的变回了身材高大的青年,半跪在她身侧,在感受到她的视线后,慢慢抬起头。
迪埃罗的吃相并不算好,血沾满了下唇,甚至淌到了下巴上,和刚才比,他眼中的紫色清晰了很多,连带着竖瞳更加细长,原本可爱的脸现在看起来既邪恶又贪婪。
阿洛菲一怔,正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忽然感到脚踝骤然发紧。
在没有被乌拉尔戴上铃铛脚链的腿上,缠上了一条银色的......尾巴?
这条长尾不像猫狗的尾巴长着绒毛柔软,硬而粗糙的鳞片表面毫不怜惜的摩擦过脚踝和小腿,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明显的红痕。
甚至可以说,这已经是手下留情的结果了,那条尾巴外侧,还长着倒刺。
阿洛菲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就抬腿抽离,然而长尾紧紧扯着她不放。
“面对恶龙掉以轻心,是会被吃掉的。”烟紫色竖瞳因为愉悦和亢奋扩张开。
迪埃罗的表情,似乎是真的想把她连骨带肉的啃食干净,现实意义上的。
阿洛菲之前在旅馆里和他一起吃饭时,看过他狼吞虎咽把烤猪蹄吃得只剩一根干净的大骨头,还要再喝了两大杯葡萄酒才尽兴。
那时候还是小孩子模样的迪埃罗,明明嘴里鼓鼓的塞满了,目光依然不离开盘里的肉,此刻她在对视里,感觉到了一样的目光。
迪埃罗的长尾缠着她的小腿,还抓着她的一只手,再加上她毫无法力,简直和落入虎口的羊毫无区别。
“迪埃罗,放开我。”她喊了一声。
害怕了吗,声音都变小了。
“快点放开我。”飘飘忽忽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又软又甜。
灰紫色的竖瞳动了动,猎物的挣扎和求饶只会引得他更兴奋,他的尾巴收紧了,手也下了重力,挤出更多的鲜血。
啪!
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他被打得偏了头才怔了怔,刺痛让他怒不可遏的重新望向她。
“不是说做我的狗吗,乖狗狗为什么要攻击主人?既然说是我最爱的狗,就应该藏好爪子和牙齿。”
迪埃罗在愕然之后,只剩下想笑,该说这位圣女之前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太天真了,还是说他的伪装太好,让她太信任了呢?
饥饿的疯狗眼里只有食物,根本看不见脖子上的铁链。
何况他根本就不是狗,只是之前兴致来了跟她玩玩游戏罢了。
但在重新对上她的双眼时,迪埃罗作出了一个大发慈悲的决定,在把她啃食干净时,留下这双宝石般的眼睛,一定能成为他的宝藏里最耀眼的宝贝。
可是,如果真的把她杀死了,这双眼睛还能像现在这么漂亮吗?他还能找到像她这样甘美可口的食物吗?
如果这个少女是他能吃到的最好的美食,那往后的日子里,岂不是都享受不到吃东西的快乐了?
迪埃罗第一次对进食产生了迟疑,就在这动摇的瞬间,远处的风发生了微弱的变化。
阿洛菲不知道迪埃罗心里的想法,掌心因为用力抽打的那一下又烫又疼,但为着面子,她不明显的单手搓了搓。
什么“狗和主人”的话题果然还是很奇怪,要不是迪埃罗魔怔了似的发直眼神看起来好像随时又要昏过去,她不至于这么粗暴对待――
一道刺眼白光突然从窗口飞入直奔过来。
阿洛菲下意识侧头闭上眼睛,没有法力后,法术给她带来的感觉似乎更加尖锐,白金法师的光球在她的身前猛然刹住,最后化成小小信封,轻飘飘的落在她腿上。
好像是在白光进入庇斯特书房的同一时刻,迪埃罗也像清晨的露水消失无踪。
阿洛菲看一眼小腿上残留的红色痕迹,才确信刚刚的他不是幻影。
她把信拆开,白色信纸上的是白银骑士的字。
【圣女阿洛菲,日安或者夜安。】
望着第一句,阿洛菲干巴巴的呵呵笑了声,这没有任何恭维或者问候的称呼,让她想起和对方第一次见面的晚上,臭着脸的白银骑士不带感情的打量她,就像个挑剔的老教授。
但迪维努斯的来信实在是在阿洛菲的意料之外,现在的布兰登已经可以说是在黑暗神的掌控下,阿肯斯泰达双子是怎么避开黑暗耳目给她传信呢?
再者,迪维努斯在得知庇斯特死讯后似乎有点太安静了,最为敬重的王城大司祭死于黑暗力量,而王城也被黑暗神占领,按照他的性格,难道不是率兵和黑暗魔物决一死战吗?
或者他写信过来,就是为了怒喷自己一顿,为着她没能殉神,或者是被黑暗神封为黑暗圣女这种荒唐的事情。
等阿洛菲满心疑惑的把信件看完,才意识到自己之前也许对阿肯斯泰达双子的了解还太肤浅。
坠月人确实信仰坚定,但阿肯斯泰达家族并不是无脑的仇视黑暗力量,他们讨伐的基本上都是作乱骚扰居民的魔物。
布兰登西北的山体波动,不仅是布兰登人相当关注,连快要到西瓦提亚附近的阿肯斯泰达双子都被惊动了。
【我们即日将出发前往,这次大概不是黑暗魔物作祟,切勿因为好奇,冲动前去一探究竟,吃力不讨好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那就实在鲁莽得愚蠢了。】
话说得一点都不留情面,阿洛菲却不太在意,毕竟白银骑士的作风就是这样,说话难听但往往出于好意,而且很多时候都是有道理的。
她确实有考虑过找个时间亲自去现场看看情况,甚至刚才迪埃罗来到的时候,她还在想这件事。
但迪维努斯的信件暂时打消了她的念头,英雄的阿肯斯泰达双子,有着丰富经验,也许会对奇怪的异动有点头绪,把这件事交给他们,一定能像平时一样,完美的解决问题。
阿洛菲把信件贴在胸口,微微松了口气,童年时期就视为英雄的对象,对于失去了庇斯特的她来说,无疑又成为了心安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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