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兰时也看今安。
两个男人你来我往,架势与当街泼骂无异,毫无旁人劝和的缝隙,真是让今安长了见识。末了末了,还要她做主。今安揉了揉眉心,停顿片刻,道:“虞卿丢玉,事关本王名声,是重要些。薛典簿方才说的事情,改日再议。”
薛西晋大惊失色:“王爷……”
消失许久的阿沅突然闪出来,“薛典簿,请罢。”
大好时机已去,薛西晋咬牙不忿,顾全体面,行礼退下。与虞兰时擦肩,不免要质问他:“虞编修再是情急,是否要讲个先来后到?”
虞兰时:“不讲。”
——
很难说清最后一句话是出于什么心思,看他一本正经怼人的模样实在有趣,今安没忍住戏弄,便也为一时兴起付出了些小小代价。
月门后有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冠张开的阴翳落成隐秘地,容纳进一切不为人知的沉溺。
今安被虞兰时挤抱在最里头亲吻,背抵墙,隐听墙后饮宴声。他身上衣袍凉滑,裹进里头的身躯却是硬烫,阖目全是清苦檀香,他的长发随低颈往下掉进她襟口。
宴席上拿的一杯酒,几乎全被袖子吃去,今安只抿了一口,现下残留的酒香在两人唇舌间勾来缠去,咽得人微醺。
床榻上滚过几回,身上都烙了对方的痕迹,搂抱间衣袂擦着火花一路撩过腰臀,撩进亵衣里。被嫉恨冲昏头脑的人,毫无理智可言,今安纵着他逞凶,亲着哄着他喊停。
纠缠稍解戾气,昏暗里,虞兰时双目含光看她,吐息带喘,只追问一句:“敢问王爷,改日再议什么?”
秋后算账,今安没忍住笑,扯疼唇上被他咬的地方,语声含糊:“人不是让你骂跑了吗?”
虞兰时目光下挪,跟着去摸她唇,不依不挠地问:“那还要改日再议什么呢?”
“总归不是今夜他要的东西。”
他俯下脸,唇替了手指,轻触上她的,低喃:“有什么用?没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说着他尾声发了狠,唇齿用力,到底没舍得再伤她唇舌,直往下去咬她下颌——
床上再情迷再意乱,今安不想被人知道,虞兰时就没在她衣裳外的地方留过一点印子。眼下一个不妨,真叫他得手,今安下颌一疼,推开他。
虞兰时趔趄一步,借树翳缝漏下的一束灯笼光,看她脸上那处牙齿咬出的红痕,笑起来:“不管,最好让外头那些人全看到。今安,都是你害的我。”
害他患得患失,害他满心嫉恨,恨上每一个到她面前现眼、与他争夺的人。
明明疼的是她,反而是他的眼神看着可怜。
“只有我一个,不可以吗,王爷?”
第141章 烏夜啼(七)
无妄之灾。
下颌被咬的地方没出血,这个力道也要出来印子。想必明天招摇过市,人人都要往她脸上瞧几眼,再猜测她府里到底是豢养了什么情人脔宠,这般恃宠而骄。不消半日,流言定是满天飞。
而面前这人还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混账话,理直气壮得很,今安真怀疑后院是不是已经养了别的什么人,只是自己忘记了,不然岂不是白白担了负心名。
今安越想越火大,盯着虞兰时的目光越冷。
场面一静下,无理取闹的人突觉心虚。
虞兰时靠过来,咬人是他,心疼也是他,手指轻揉她唇下红痕,说:“我错了,你罚我罢。”
他一说,今安视线扫去他脸上,灯笼光昏昏照清他眼鼻唇一线下来,哪哪都漂亮,哪哪都好咬,咬在哪一处都是让他称心如意。不要以为她不知道他的心思,和他一起顶着这种暧昧痕迹出去,不等于是昭告天下二人关系匪浅吗?
今安推开他的手,“虞兰时,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次次都来这一招。”
又缠人又烦人,没皮没脸,没完没了,今安每次要发火,都教他纠缠得忘记。是生的一张白皮充兔子,剥出皮看才知道是一只大尾巴狐狸,诡计横生,处处挟今安的好色心。
虞兰时眼睫扑簌几下,眼皮底下偷看她,扯她袖尾,“我错了。”
又被今安推开。
两人拉拉扯扯之际,忽然听到近处传来一声呼唤。
“兰时兄?”
捡到白玉的卢洗,一眼认出手上是虞兰时挂腰封的玉佩。心里犯起嘀咕,这兰时兄,天天丢玉佩,多厚的家底也不是这样个挥霍法呀。
往四周看看,楼台亭阁重重,张灯恍若迷宫,卢洗辨不出方向。王侯府邸,前门骑马后门出都要行上一刻钟,光是眼前岔道就有三条,他倒腾断两条腿也难找到人。可是方才明明前后脚出门,说不定人就在附近。
似乎听见说话声。
前面有处月门,花枝攀墙,漏窗里景象寂暗,只见低檐下一点灯笼光。看着是通往主人家的正院厢房,轻易不进外客。卢洗刚要掉转脚步,转念又想,万一兰时兄不小心迷路了呢?
几番纠结,他走到月门口探头往里瞧,直溜的一条青石板巷,树冠山石里几处屋檐,零星挂着灯笼。
“兰时兄——”
若是卢洗侧一侧头看旁边,说不定能在相隔数丈的树影里发现眼熟的衣袍颜色。那一处,树叶声沙沙,虞兰时正一心想系好今安的衣襟扣子,急得手忙脚乱。
两粒暗扣缝在衣裳内里,解开容易系上难。逞凶时毫无顾忌,哪想过会有此时。耳听外头声音越来越近,抬眼看头上灯笼,照得两人身上赤红绿沈分明,再显眼不过。虞兰时身形挡住今安,勒抱着她腰背要往更深暗处去。
好在天够黑树影够宽,不知是百岁出头多少年的老树,枝干从墙角张到厢房屋檐。眼见着探进月门的那颗脑袋随时就要看过来,今安扯着虞兰时衣袖几步跨过,就近推开一扇门。
关门的轻微响动在静夜颇为突兀,卢洗正努力往路尽头看,闻声转头,看到偏僻一角大树垂须摇荡,风吹动没合紧的门缝,再无异样。
是间放杂物的柴房,尘封久的木头味道弥漫在鼻端。就着窗外微光一眼看到底的屋子,往里走几步都怕碰到堆起的柴火。躲进来的二人脚尖抵着脚跟挤在门边,头靠头贴窗瞧外面动静。
窗户糊了层布,里头太暗,庭院便显得亮,足以看清矗在月门边的人影鬼鬼祟祟,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看个究竟。定栾王府中戒备森严,往日里前后院必有看守,今夜因宴席撤走一批,而见着自家王爷被那个暖床的缠住,阿沅忙不迭撤走剩下人手,生怕又重现静室那一夜情状。以至于现在没人来赶卢洗。
今安没在自家府邸里当过贼,躲进屋才反应过来,怎么跟被人捉奸一样?这不是她的地盘吗?转念一想,现下既然已经进来,再出去又麻烦,不若等人走了再说。
背一松,靠进身后人胸前,今安侧眼,瞧见虞兰时绷紧的下颌角,道:“不是说要给外头人都看到吗,不过只来了一个,怎么要躲?”
虞兰时与她对视,她琥珀眸里笑意促狭,在嘲笑他。
目光往下,她脸上脖子还有红潮,窗布透进的微光照见,一寸一寸,都是昭示迷乱的颜色。她自己看不到,便不知这些颜色放在她脸上身上是什么情形。藏起来尚且心慌,虞兰时疯了才让别人看到。
虞兰时:“不一样。”
今安:“哪里不一样?”
虞兰时压低了声,一股脑吐露方才未出口的不满:“我只是讨厌那些来你面前晃悠的人,刚才若不是我来,你还要和他说多久,不是不知道他的居心……”
“往后,王爷面前来一个,我便赶一个。必定让他们都识相点,离王爷远些。”十分斤斤计较,又补一句:“论先来后到,也是我先。”
今安不惯他这矫情劲,头也不回地道:“好好说话。”
虞兰时窒住,额头干脆往她肩上一放,“不要。”
暮春还寒,不知是这屋子逼仄闷的,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他额颈出了点薄汗,蹭到今安脸颊。明明瞧着清清冷冷的一副皮囊,身上衣袍簪子玉佩都是凉的,摸到人才知道不是,今安也被他煨得有些热起来。
窗外那人唤了好一会儿没见人应,准备走了,今安看青砖上那一点黑影移动,问:“是和你一起来的人?”
“是。”虞兰时答,“段晟托他打探些消息,今晚跟我跟得很紧。”
今安随口问:“打探什么?”
片刻的沉默,虞兰时妥协般笑一声:“看我是不是重蹈覆辙,又不自量力地跑来巴结你。”
巴结?
这阐明利益关系的简单二字,经他在此时此地一说,变得十分不纯洁。今安正疑心听错,又听他在耳边道:“说勾引也成。”
行,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明知道人家是来打探,你还跑出来?”
虞兰时不明所以:“那又如何?”
此时庭院里终于没了人影,只余空落落的灯火照门前青砖。今安按捺不住,想从背后越来越窒闷的怀抱里脱身,转头对虞兰时说:“出去——”
被人吻住。
虎视眈眈已久,再等不得片刻,捏了今安下颚贴上来,鼻尖蹭在一起。他的唇是凉的,露水一样凉,张开唇里面却烫,烫得今安一惊,转过身来,被轻轻撞着,背抵去窗沿。
地方窄,他膝盖卡进来,彼此身体霎时挨紧,什么变化都瞒不过。换气的间隙,凉风召回理智,今安简直要叹息:“虞兰时,你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虞兰时流连她唇畔轻吻,话语细碎:“你只要我一个,怎么骂我都成。”
身后窗棂挡住退路,身前人贪得无厌,今安两指擒住他虎口,“别胡闹。”上一回是静室,这一回是柴房,一回比一回不像样,今安不想和他同流合污。
注视着她的桃花眼里有光在颤。虞兰时一手被制,另一只掐在腰间的手掌,往上拨开粘着她脖子的发丝。今安襟口还漏了一粒扣子没扣好,露出一点皮肤,襟口被长指卡住,探下去。
今安下手不够狠,对虞兰时总有余地,这点她不自知的纵容,唯有虞兰时看得清楚。凡事果决的人身上一旦有了漏洞,窥伺者反复推导,总能得出欣喜若狂的结论。她也不是不喜欢的,是不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无法自拔一厢情愿,天天惦记这些下流的东西。不仅仅是。
一点点被酒杯边缘压出的、她指腹的红痕,一粒扣子松开的衣下阴影,甚至她一个眼神看过来。带起的反应,总是令他慌张而羞耻。再看她毫无所觉的模样,情绪翻涌成龌龊念头。
她把他害成这样,凭什么能置身事外?
窗户板旧了,吱吱呀呀,撑不住人。
目光垂下,看见膝盖擦上斑驳墙面,虞兰时皱眉停手,吻上今安襟口解开的一小片,忍耐不住地轻喘,“王爷寝室离这里多远?”
楼台后宴席乍起喧沸,今安拽着虞兰时的手跑过院前的池上桥。
设宴的主人家,注定缺席。
推开的门未合拢,满室昏昧,二人抱作一团,今安在虞兰时唇间笑出声,“真是跟你一起疯了。”
青年意盛,食髓知味。多好的一个借口。自少年时勃发又压抑的情与欲都堂而皇之地宣泄。
绿沈色实在深浓,称得他手掌如雪,指节带点粉色,昏昧里勾引着今安的眼。后来这几根手指沾了汗带了水,紧紧缠进她的指缝。
得一寸,进一尺。
难以想象。未识情欲滋味的从前,虞兰时哪里敢做这些事情,不小心碰到手都要耳根红透半天,不敢看她。现在也是耳根红透,还要将无法抑制的愉悦喘给她听,桃花眼里欲望横生,尽都呈在她眼前。
床帐掀开缝,风与光都流进。
暂缓了没至口鼻的潮水,偷得片刻喘息。
第142章 烏夜啼(八)
酒酣宴闭,卢洗也没等到人。还是王府管事过来,扶着走不稳当的客人过了门槛,客客气气地说,虞编修已经提早回去了。
回去了?
晃着满肚子被灌的酒水,卢洗站在虞府前,对着面前的四个段晟道:“兰时兄已经回来就好,还以为他丢了……段兄放心,今夜我将他看得妥妥当当,没让他喝一口酒!”
醉鬼大着舌头,一句话断成几十截,话音刚落,歪头倒在地上,醉得人事不省。段晟等到三更半夜,还要收拾这坨烂摊子,额角青筋直跳。
再不能指望这醉鬼什么了,段晟命人把卢洗抬回他自家去。至于他说的什么回来就好,妥妥当当,通篇鬼话!段晟一晚上守在大门口,哪里有见到什么鬼影!
除非虞兰时一夜之间修了什么绝世神功,能遁地穿墙,不然,绝无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回了院子。
话虽如此,段晟心存侥幸,还是往虞兰时院里走了一趟。揪起名仟名柏,院里院外翻了一遍,衣柜床底都拿灯照了,没有人。
段晟气急败坏:“主子都不见了,你们竟然还睡得着?”
名仟名柏大气不敢出,辛木抱着枕头睡眼惺忪:“公子这些时候也很少回来睡……”
段晟陡然泄了气瘫坐椅上,说罢了罢了,“裘安我也不用回去了,回去还不知怎么和娘亲舅舅交代……你们说,表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有人能回答他。
等啊等,等到鸡啼日头出,又等到日上三竿,正主姗姗回来。虞兰时今日休沐,踏进门,迎面撞见屋中坐着的段晟。
段晟等了一夜,眼底一圈青黑快掉到下巴,却见着虞兰时满面春风,跟吸了一宿精气似的,身上衣裳虽也是绿沈色,定睛一瞧款式,竟还换了一套。
段晟恨铁不成钢,也不藏着掖着了,冲口道:“辛亏卢洗那厮喝得烂醉,没将事情捅出去,我还能瞒过。可表哥你、你无名无份就在别人家里过夜,表哥你糊涂了啊!”
昨夜已然是摊开明面,虞兰时懒得应付他,让名仟送客。
“我还有话有问!且让我死个明白!”段晟拽住门板不出去,“舅舅那边追究起来且不论。那么媒婆何时上门,纳采、问名、纳吉等等这些,又是定了什么时候呢?可有商议?”
虞兰时垂了垂眼,神色莫辨,答:“没有。”
“表哥你糊涂啊!不是我吓唬你,哪日人家高头大马迎了正室进门,你怕是连哭的地都没有!”
话一出口,段晟自己反倒回过味来,不对,大朔民间是男婚女嫁的古例,要成亲,也该是虞兰时迎人进门。
可是对方是定栾王啊,他家表哥再是家大业大,也绝迎不进这么一尊大佛。
冷静下来,段晟严肃地想了一想,觉得虞兰时能混个入赘的名头,都是绝好的结果。就怕人家吃了不认账,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转头一瞧,皇帝坐在窗边摇椅摇摇晃晃地看书呢。段晟过去一把夺走书,道:“事已至此,表哥你有何打算?”
“没有。”
“你能不能多说两个字,在那位面前你也是这般态度吗,怪不得到现在连个名分都混不到……”段晟识相闭嘴,“为今之计,表哥,我们要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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