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配合是明目张胆的纵容。短短两日,全城都已知道风流倜傥的谢衙内谈了个小女友。
他的风流更高一阶,性事方面洁身自好,与人交往风度翩翩,不经意地展现上流贵胄独有的矜贵与魄力。
所有人都会觉得与他相处很舒服,姜姝也是,只不过有时也会为他的浮夸张扬感到头疼。
这日清晨,他再次敲响她的门。
谢让一身锦袍,把一束巨大的赤蔷薇花束递到她面前。
“晨安,”他笑道,“昨晚休息得好吗?”
他的腔调夹杂着尚未熟稔的肉麻,令人一看便知,他毫无半点恋爱经验,但仍在竭力扮演一位好男友。
可惜姜姝早过了收到花会感到惊喜的阶段,只不过目前为关照新情人,她还是收了花,举止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友。
“承桉哥,我们才刚确定关系,行事低调点好。”她矜持道。
谢让不以为然,“难道你认为我们的关系见不得人?”
姜姝笑笑,把话头绕到其他事上。
他享受她的热情招待,殷勤奉承,所以他把这些O@动静都当成了她的迫不及待。
然而姜姝却仅仅是将赤蔷薇花束扔了,再推门出去,她笑意盈盈,“走吧。”
到了北郊,俩人本想把货卸下后就去约会,哪想谢平说锅买少一个。
“铺北边有一处集市,你俩谁去买都行。”谢平提议道。
姜姝飞快嘀咕一句,谢让没听清,正要开口问,突然被她扯住手,顶着风一路疾跑。
“做什……唔……”
店铺与街景都被他们甩在身后,眼前风景不断变换,渐渐的,谢让的视线里只剩下她。
风从他的喉管吹进胸腔,涨涨的,闷闷的。他感到一股诡异的眩晕,恍若要不省人事,但手又被她稳稳扯住,身只会不断向她倾斜,不会栽倒。
等再一阵风袭来,他们止下了脚步,谢让嘴里被她塞进去半个炸油果。
另一半在她嘴里,她一边嚼着,一边朝摊主付钱。之后她折返回来,“忽然好想让你尝尝路边小吃的味道,所以就冒失带你跑了过来。承桉哥,你不会介意吧?”
谢让说没事。
她问炸油果味道如何。
其实并不如何,糖油混合,很腻。
但因是她喂给他的,他便觉得腻得刚刚好。
他说还不错,说罢解下一块玉佩,打赏似的扔到卖炸油果的摊主面前。
“我来付钱就好。”他说,“你还有什么想买的?随便提。”
姜姝只是笑,没再多说。
俩人慢悠悠地走着聊着,走到赁车地,见一堆壮汉车夫聚在棚下等接生意。
也许是干这一行有默认行规吧,这堆车夫穿着无臂汗衫,胳膊上纹着猛虎刺青,身材壮实,比土匪更像土匪。
车夫们本是在喝酒闲聊,瞟到俩人有意赁车,“嚯”地同时起身,一群人乌泱泱奔来。
姜姝与谢让飞快对视一眼。
“要不……还是别赁车了吧,走着去集市也行。”姜姝放心不下。
谢让也没见过这般阵仗,护住她,正想开口说行,那群车夫就已跑到俩人面前卖力吆喝。
“内城走不走!内城差一位!”
“东郊!东郊!随上随走,良心要价!”
“市集直达走大道无中转!包供暖!”
哪想这车夫竟再次厚脸皮地扯住她,“你朋友都在我车上呢,别嗦了,上车就能走!”
匆忙拉扯间,姜姝只顾得把谢让拽来。
迷糊上了车,姜姝执着问车夫:“我朋友在哪儿?”
车夫:“姑娘,那都是揽客话,你还当真了……”
车夫把门关紧,站在车窗旁,朝看起来人傻钱多的谢让说话。
“小官人,单趟两百文,折返三百文。你跟你家娘子商量商量,点下头立马出发!”
姜姝一听,手握拳蓄势待发。身越过谢让,把脑袋挤进车窗。
“好黑心!别家都是单趟一百文,折返两百文。你这什么黑车,我们不坐了!”
眼看她与车夫就要隔空对骂,谢让赶紧摁住她,再掏出三两银锭,潇洒地扔出窗外,“喏,不用找了。”
他把车窗一关,低下头,脑里闪过“你家娘子”这四个字,傻傻地笑。
姜姝捶他一拳,“承桉哥,你拦我干什么?你没去外面赁过车所以你不懂,这些黑心车夫,拉人的时候比爹娘还热情,拉到客就开始宰,实在是欺人太甚!”
她越说越气,抬眼看,谢让却是沉浸在他自己的小世界里。
姜姝揉了揉眼。她怎么在谢让脸上看到了一抹“娇羞”?一定是看错了。
这抹“娇羞”,在他脸上存在了很久很久。
姜姝说:“承桉哥,以后我砍价的时候,你不要拦。”
谢让点头说好。
她说承桉哥你不懂,这年头挣钱不容姜,以后我挣俩你花仨,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谢让心情大好,弹她个脑崩,“小穷光蛋。”
看他神情恍惚,两腮发红,姜姝便知他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到了要分别的时候,谢让忽然止住脚,“雍国夫人的嫡孙新任吏部侍郎,明晚会在留园办烧尾宴庆祝。”
他拍了拍她的肩,“你来当我的女伴,陪我赴宴。”
他在心里默念一遍“你家娘子”,转身回去时,脚步踉跄,喝醉酒似的。
你家娘子、你家娘子、你家娘子……
身后传来她热情的呼喊声,他听得满心感动。她可真关心他,她可真黏他。
谢让摆摆手,期待明天再见。
他好不听话。
姜姝心很累。
她喊了好几遍,让他“抬头看路”,然而谢让却跟没长眼似的,撞上一颗树,再撞,又撞……
就这样一路磕绊地回了府后,谢让才后知后觉地喊了声“疼”。好在没破相,他抹了点药膏就不再管。
这时参宴名单册已经送到了他手上,谢让一边快速浏览着参宴人员,一边亲自给他的小女友挑选参宴衣裳与首饰。
看到册上写着“褚尧”这个名字时,谢让挑首饰的动作顿了顿。
人是一种会竞争比较的高级动物,猫狗会比谁长得好看,比谁打架实力强,人也不例外。
在年轻一辈的贵胄圈里,谢让很少服谁,褚尧算其中一个。
俊美无俦,事业有成,洁身自好。
没有小姑娘会不喜欢褚尧这类男人。
谢让唤来小厮传话:“去跟雍国夫人禀一声,麻烦她把男女席的界限分得清晰一些。”
好确保褚尧与姜姝不会单纯碰上。
朋友妻,不可欺。
谢让心里起了点焦虑,他莫名提前设想了许多可能,想完又觉得那些可能根本不会发生。
神经病。
他在心里骂自己。
褚尧是他的好兄弟,怎么可能会来撬他的墙脚啊?!
第92章
她确信褚尧能破解她的口型,隔了段距离,她看不清他的反应,也并不在乎。
谢让是她的新欢,她硬拉着他在松树林里胡闹,后果是散宴后,谢让着凉发起了高烧。
俩人肩靠肩坐在马车里回程,谢让把头歪在她瘦削有力的肩膀上,声音囊囊的,像在水里泡过。
“我不要紧,先送你回家。”
姜姝低声说没事,“承桉哥,今晚我留下照顾你。”
谢让额前青筋一抽一抽的,浑身乏力。
“你这姑娘,怎的一点都不矜持?”
他说,大半夜自告奋勇要来我家,就不怕发生点别的什么事?
她只是笑,解下外罩,披在谢让身上。
包括谢让在内的所有上流贵胄身上,都带着一股拧巴的傲慢劲。仗着比旁人多点权势,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能轻姜拿捏旁人。
她用轻佻的语气说着真心话。
“承桉哥,你真傻。”
谢让说是啊,他是傻子,“否则也不会跟你一块在外面胡闹好久。”
发烧后他脑子转得很慢,现在反应过来,又说姜姝才傻,“我是发烧,又不是生了重病。你不要小看我,我闷头睡个觉就缓过来了。我真的没事……你还是回家歇息吧。”
谢让慢慢阖上了眼,半昏半醒间,感觉到他们依偎得很近。
她的动作不自主放轻,把手缩在袖笼里暖热后,才伸出来,贴在他额前试温。或许是用手试温不准,她扭了扭身,与他互贴了下额头,用这亲密接触,去感受他的感受。
她的声音里泛着心疼,“承桉哥,赶快好起来吧。”
她说抱歉,刚刚不该那么放肆。
谢让已经没力气说话回应,只是轻微晃了下脑袋,与她贴得更紧,用肢体动作告诉她:不怪你。
夜里风雪交加,马车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前。
车夫轻声问姜姝的想法,“是要去北郊,还是要去衙内的私宅?”
姜姝不带犹豫地回:“去私宅。”
这一路走得很艰难,先是霜雪堵路,绕道而行;再是车轮不稳,歇脚修车。
好不容姜走到了私宅前,掀车帘一看,谢让已经歪着身睡着了。
车夫:“我再去找个小伙计,跟我一起把衙内搀到屋里。”
姜姝摆手说不用,“别叫醒他,他正难受呢。”
“可……”
话未说完,就见姜姝迅速接近谢让,双手一揽,轻松把他抱了起来。
姿势是很浪漫的姿势,只不过现在是一个文弱小姑娘抱起了一个虚弱硬汉。
车夫目瞪口呆。
谢衙内真是找了个好女友。
这点重量对姜姝来说简直是轻如鸿毛,但未免车夫起疑,她还是装出一副略感吃力的模样。
“抱歉啊车夫大哥,我家承桉哥的腿有点长,不好抱。”
车夫尬笑两声,“今晚辛苦姑娘你了。”
说是辛苦,其实也算不上有多辛苦。
早年她在江湖里摸爬滚打,什么伤没受过,什么病没生过,她早已在那些艰苦岁月里学会了照顾自己,照顾他人。
尤其是谢让病倒后格外听话,照顾起来非常省心。
把谢让塞到床褥里后,她提了盏灯,在宅院里转了转。
这座私宅的风格完全出人意料。
按过去她对谢让的了解,这座私宅该金玉为梁玛瑙为窗,内部结构极其奢华精巧才对。进去才知,这座宅院里连下人都没几个,装潢简单低调,很是清净。
这时清净倒不好,坏就坏在没多少物件能用,连治病的药都没有。
老管家原本想出门买药,姜姝与他碰头后,说她去就行。
老管家不放心,“姑娘,外面天冷,路也不好走,你先在客房里歇一夜,这些小事让下人去干就好。”
她说没事,“我贸然到访,本就给宅里添了份负担。让我做点事,负罪感倒还会减轻些。再说与承桉哥有关的事,哪里算是小事呢。”
老管家心里感动,拗不过她,便给她指了段路,让她去附近某家医馆拿药。
老管家与几个下人站在门口,目送姜姝远去。几人在这一刻达成一个共识:这姑娘心地善良,勤劳能干,人真是不错。
顶着寒风去医馆的路上,姜姝琢磨着这家医馆的背景。
正如话本里所写,每个霸道公子哥身旁,总有一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医生朋友。
谢让也有个医生朋友――褚尧。
姜姝跺了跺靴底的雪,打量面前这家医馆。
医馆坐落在山脚边,雪压屋顶,馆前是一片清幽竹林。馆门旁凿了扇方形窗,窗纱后面是片暖黄烛光。
姜姝敲了敲门,听见馆里传来一声“请进。”
这是今晚俩人第二次相遇。
褚尧眼窝深邃,左眼挂着一面金丝单片眼镜,眼尾有抹天然的薄红。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上半张脸像风流浪子,下半张脸又禁欲克制,合在一起,令他的气质疏离又清冷。
他大概是没想到来人是她,起身朝她走来。
“你病了?”
声线低沉优雅,身姿颀长矜贵。
姜姝心觉奇怪。她的视力,总在看漂亮男人的时候变得格外好。
姜姝说:“褚大夫,我家承桉哥着凉发烧了,麻烦你给他抓几方药。”
褚尧绕过她,朝药柜走去。
“你认识我?”
姜姝笑出声,挑了个高椅坐下。
“褚大夫不也认识我么。”
她主动伸手,表示友好,“虽说不是初见,可我觉得有必要正式介绍一下自己。”
“你好啊,褚大夫。我叫姜姝,是个略有本事,略有人脉的杀手。”
褚尧忽视她的握手请求,拿着戥称,自顾自地称药。
“‘略有’?姜姑娘,你这话实在说得谦虚。”
褚尧敛眸,称着连翘麻黄。姜姝被他怼了话也不恼,笑眯眯地看着他抓药。
“你已经把我调查得很清楚了。”褚尧说,“你想做什么?”
见到她的第一眼起,褚尧的直觉就告诉他自己:她是个神秘又危险的女人。
姜姝两手交叉,撑在下巴颏底下。
“我在做的,就是我想做的。”
她朝褚尧的手腕吹了口气。
“褚大夫,你明明看到我在做什么了呀。”
褚尧嫌脏似的,拿手帕狠.狠擦了擦手腕,擦完把手帕扔到了渣斗里。
他皱起眉头,唇瓣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居高临下地剜她一眼。
“恬不知耻。”
他说。
姜姝笑得更灿烂,把几吊钱甩到桌面,拿起药方,朝馆门走去。
推开门,临走前,她多看了褚尧一眼。
他在盥手,用皂液洗了一遍又一遍。
洁癖是吧,她记住了。
欠收拾。
*
回了宅,姜姝搬来马扎,坐在泥炉前煎药。
谢让睡睡醒醒,翻来覆去,心里总不踏实,身也难受。
姜姝喂他喝了碗药汤,药见效慢,她见谢让没退烧,又冒着风雪,“腾腾”跑出去一趟。
谢让再次醒来,见她脸蛋上落着泥点,手也蹭烂层皮,衣裳上全是泥浆。
见他醒了,姜姝舀起一勺汤直往他嘴里塞。
谢让被汤味呛得偏过头咳嗽,“你这是去哪儿了?”
“我跑到集市那边,向卖鱼婆求来个退烧偏方。”她气息不稳,说一句喘一口长气,“葱须,白菜头和芫荽根下锅熬汤,喝一碗病就好了!只是宅里没有葱,我就跑去挨家挨户地敲门问他们要葱。一个不小心,就……就左脚绊右脚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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