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妄摇摇头,不以为然地涮了菜,自顾自吃。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看向一直不说话的祁柏川:
“阿川,你在想什么?”
祁柏川垂眸,淡淡答:
“没什么。”
张妄拧眉,总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好在这事很快在他们的谈话中翻篇,家族的兴起衰亡,这种事在繁华的明江市很常见,谁也不会逮着这样的话题聊得起劲。
更多是淡漠的瞥一眼,而后,抛诸脑后。
这顿饭快吃完时,张妄接了个家里的电话,不得不先走。
他走出火锅店时站在门口的季瑶明显一愣,等她回过神来,前者已经走了。
季瑶呼了口气,似乎在思考对方有没有认出自己,她那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的同时,脑海里不合时宜的响起秋秋的话。
不知为何她的心脏忽然砰砰跳得厉害,像是有所感应般,季瑶朝店内望了一眼。
一瞬间,大脑轰隆一声,犹如被雷劈中。
她竟然没有留意到祁柏川是什么时候进去的,更不知道他是刚才无意间看见了自己,还是说,从她弯腰欢迎每一个顾客进店时,就已经被发现拙劣的伪装。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季瑶都觉得不好。
很糟糕。
秋秋眼见着季瑶脸色一寸寸发白,轻轻晃了晃她:
“又低血糖了?”
季瑶喘了两口气,指甲掐着手心,冲秋秋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突然觉得有点闷。”
“能坚持吗?”
季瑶点点头,向后靠着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像经历一场头脑风暴,从两年前回到现实,季瑶不由自嘲。
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可以在乎,她戴上眼镜,究竟在坚持什么。
假装自己不是季瑶?只是一个迫于生活无奈兼职的学生?
假装自己过得不差,只是不如从前一点点?
季瑶,季瑶......
你别自欺欺人了。
季瑶摘下黑框眼镜,捏了捏白皙皮肤上压出的红印。
有件事不需要纠结——
她的确孑然一身,从很多年前就是。
祁柏川和程羽走出火锅店时,季瑶和秋秋照例双手交叠自然放在身前,态度恭谨微微弯腰。
程羽挺别扭。
明明季瑶从前可是连他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向来穿着漂亮华丽的公主裙跟在季夫人身后,穿梭于各种高档宴会之中,像只高傲的孔雀。
他脚步顿了下,似乎有些受不了地想说些什么。
祁柏川却已经走了出去,半点没有停留。
程羽睁着眼愣了愣,只好快步跟上。
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流中,一直绷着身子的季瑶长舒了一口气。
晚上,盛华酒店。
“小川现在卯足了劲儿,是打算接替你爸的班了吧。”
李京年笑眯眯拍了拍祁柏川的肩膀,他没喝多少酒,一晚上尽让助理灌祁柏川。
一个小项目的负责人,连祁家的脚跟都够不上,得了机会摆谱,周旋一个多星期才签合同。
祁柏川脸色镇静,掀了掀唇,假装听不懂这人的打探:
“李叔说哪儿的话,哥哥姐姐都在,我跟着混口饭吃而已。”
“哈哈哈哈哈,谦虚了啊。”
李京年指着祁柏川开怀大笑,被捧得高兴了,又停在酒店门口习惯性说教好一会儿才坐上车离开。
祁柏川喝了不少,送走了人没立刻离开,在外面站了会儿,吹吹风。
他从分公司底层干起,于是整个项目跑下来就只有他自己,这个圈子里看不上他的人多,总觉得一个黄毛小子不成事,不过祁柏川的目的不在于让他们看得起。
他有自己的规划。
万事开头难,都是一杯杯酒灌下去,一张张笑脸陪出来。
祁柏川这个年纪有十足的冲劲儿,但人又不是铁打的,受挫了也会垂头丧气,身心俱疲。
他点了根烟,雾气升腾模糊了眉眼,不由得想起季瑶工作时候的模样。
低声下气,顾客至上,职业假笑。
祁柏川蓦地勾唇,喉间发出一声轻笑,觉得他们俩也没什么两样。
这么想着就走了神,清醒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叫了车报了位置。
火锅店依旧是生意如火,季瑶刚好不在,祁柏川进去找了经理。
对方是人精,一眼认出来来人,瞧着就一个,心下明了,欢欢喜喜地邀着祁柏川去自己的办公室:
“哎哟,小祁少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是有什么吩咐?赏个脸喝杯茶吧!”
“不了,一点小事。”祁柏川顿了顿,道:
“你们店里有个叫季瑶的员工对吧。”
经理愣了下:“......是啊。”
“她平常什么时候来上班?”
经理说:“周六周日两天,她是兼职,没来多久。”
“工资呢?”
经理面上不解,还是报了个数字。
店里太吵,祁柏川头疼,他脑子挺混乱,但说话还是条理清晰,看不出一丝不妥,很利落地加上经理的微信,又在对方摸不着头脑的神情中面无表情地说:
“给她涨两倍工资,超额的部分我补给你。”
“啊???”经理睁圆了眼,片刻之后又重重‘啊’了一声。
犹豫的间隙,祁柏川已经不耐烦,眼疾手快转过去一笔钱。
很明显是单独给经理的。
天上掉了个大馅饼似的,经理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
“没问题没问题。小祁少放心,这事儿给您办得妥妥的,保证不会出现一丝纰漏!”
第六章 : 他一向乐于助人
季瑶就这样被动的涨了工资。
经理说这是领导得知她六月份即将高考后做的决定,某一瞬间,这突如其来的鼓励和善意让她也感受到普通人家的学生高考前的特殊优待,如此说来,季瑶需要更加努力的学习了。
然而想要分数上涨并不是一日之功,季瑶的成绩很一般,卡在五百五十分上下,这已经是她非常努力后的结果。
季瑶重新规划了一遍自己的时间,决定以后早上提前一个多小时去学校。
于是家里的早餐不再有人负责。
姑父得知后很不高兴,认为季瑶在这个家待得久了越发忘形,捋不清自己的处境,但他不能过分表现出来,不然会显得他一个大人和孩子计较很没气度:
“你要早点走,那不得出去吃,这几个月下来要花多少钱啊?不是姑父不给,你也知道家里拮据......”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要想好,早点去学校我不管,但买早餐的钱我不会给你。
季瑶点点头,表现得很平淡,仿佛意料之中。
姑父的脸色很难看,到底说不了什么,也没资格,只在半夜夫妻两个说话时提一句季瑶的不是,又再次强调,养到十八就让她离开。
大概也没剩多长时间。
姑姑听了姑父的转述同样不大高兴,只是因为季瑶不再在家里付出,她就彻底没有了价值,身上理所应当被打上了‘米虫’的标签,好像收留她是件很吃亏的事情,半点不提从季瑶那里拿走的好处。
对此,季瑶心知肚明。
很多时候她不反抗,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闹到撕破脸的境地。维持表面的安稳,高考后,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
这之后,季瑶每天早上轻手轻脚洗漱完,在姑姑他们都睡着的时候就出了门,天色犹如墨水晕开在蓝色的布上,呈混合的蓝黑色。
一切都那么静悄悄。
她拎着一个包子,踏入了学校的大门。
起初不大适应,总是觉得困,后来渐渐习惯,成绩开始以一个非常缓慢的速度蜗牛般往上爬。
总之没有白费。
许是被她激励,起先是林知晓也调整了作息提前到,后来加入了不甘落后的方思思和柳敏,再到其他学生,每个人都在做冲刺。
刘淑华表扬了她们,虽然不建议拼成这个样子,但精神可嘉。
她抽空在家长群里转发了一些视频,希望家长可以在这个阶段尽量体谅学生,饮食上做到健康有规划,后来又发现在众多家长中只有季瑶一个学生的账号出现。
她顿了顿,点开了季瑶的朋友圈。
小姑娘没有屏蔽她,也没有设置时限,上一条朋友圈还是很久以前——
一张简单的图片,身穿亮晶晶的晚礼服,像童星似的,头上戴着王冠,高傲不可攀。
办公室老师不少,有个刚上完课的从她身旁经过,不少心瞥了一眼,开玩笑似的哟一声:
“你女儿又参加什么活动了?打扮得这么漂亮!”
刘淑华笑笑,手机界面退了出去,没有吭声。
外面大课间预备跑操的音乐响起,节奏感十足,调动着所有人的情绪,教学楼轰隆隆的往外下人,高三的学生也不例外要参加。
这个时候刘淑华方才手机里的主人公正跟林知晓小跑往操场去。
历经一小段时间的恶补,季瑶的成绩往上提升了一些名次,相应的,她自然也要比旁人多付出一些身体的代价。
林知晓跑着跑着身边没了声音,她一扭头,发现不知何时季瑶摔在了地上,模样颇为狼狈。
学校的水泥地挺粗糙,要是不留神摔一下肯定要擦伤,林知晓将季瑶扶起来,果然看到自己同桌那平日里就万分脆嫩的手被抹上一道道锋利划痕,血在皮肉底下绷着劲儿,灰扑扑的土洒在上面,看得林知晓当即皱起了眉。
“怎么摔了?”
季瑶摇头,浑身的力气流失得厉害,她哑着嗓子讲:
“晓晓,我可能跑不了步了,你先去吧。”
跑操是要点名的。
总不能两个人都缺勤。
林知晓瞧着季瑶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不大放心,但她得帮季瑶说一声,好不容易老师对自己同桌的偏见少了很多,不能又让人觉得她是在偷懒耍脾气。
“好吧,你慢点走,去校医院处理一下伤口。”林知晓嘱咐道。
“好。”
林知晓抓紧时间往自己班级的队伍里冲过去。
季瑶待在原地停了会儿,感觉头不那么晕了才尝试着往前走,这一下不要紧,膝盖泛起一阵酸疼。
“嘶......”
季瑶倒吸一口凉气,沿着路慢腾腾往校医院去,这个时候校园没什么人,她走了两步实在受不了,弯腰掀起裤腿看了下。
白晃晃的腿上是明晃晃的一块淤青。
季瑶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唇,叹了口气。
自己这大概就是没有公主命,还一身公主病。
但再不走快点,估计上课了也到不了校医院。
她咬紧牙,正要再次抬脚时,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季瑶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住距离自己最近的,可以依靠的东西。
热的,软的。
???
季瑶一转头,对上祁柏川那张冲击力十足的脸。
“.........”
这下天真的塌了。
每次狼狈的时候总能精确碰见他。
沉默。
良久的沉默。
似乎两个人在玩一种很老套的游戏‘谁先说话谁先动谁就是傻瓜’,而季瑶抽到的对手刚好是这个赛季的最强者。
时间不能耗在这上面。
她又不像祁柏川什么活动啦,上课啦,想逃就逃。
人家是年级第二。
季瑶终于受不了一般,不纠结他为什么出现,更不纠结他为什么会愿意这样抱自己,擦伤的手虚虚揪着祁柏川的衣服,凑近他压低声音说:
“麻烦你帮帮忙,带我去校医院吧。”
少女杏仁似的漂亮眼睛里氤氲着雾气,脸颊淡淡的红,仿佛在为自己刻意忽略的‘不扭捏’而尴尬。校服灰扑扑的,沾了地上的灰尘,还要传递给祁柏川,细白漂亮的指尖轻轻抓住他的衣服边。
她说什么?
祁柏川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下。
是了。他一向乐于助人,哪怕是季瑶的恳求,哪怕他在不愿意,也是要答应的。
看看这一身的伤,如果是程羽,肯定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灰就抛诸脑后了。
怎么就她摔成这样,手上血淋淋,腿上还有一大块儿让人看不下去的淤青。
娇气包无疑了。
可怜自己刚好撞见,又刚好那么有道德,只得送她去。
“别乱动。”
祁柏川终于有所动作,长腿一迈轻松地抱着她往校医院去。
季瑶低下小脑袋,心底只敢偷偷嘀咕:
她哪里乱动了?莫名其妙。
第七章 :‘心志坚定’
“说我什么?”
祁柏川冷不防开口,吓了季瑶一跳。
“没什么。”
季瑶眨巴了下眼睛,撩起眼睑跟他对视,微微偏头,表情瞧着分外迷茫。
祁柏川哼哼冷笑。
像个洞察一切站在上帝视角的大老爷,他这样子季瑶就受不了了:
“你捉弄我吗?”
祁柏川闻言挑眉,将她往上掂了两下,惹得少女惊呼,不得不下意识抓紧他,眼底的倔强不甘变成了慌张和恼怒。
祁柏川勾唇,无不恶劣:
“你才知道啊。”
季瑶气闷,可又得审时度势,她将脸别开在一旁,仿佛要和这个送自己去校医院的坏心眼的人撇清关系,语气相当重:
“祁柏川,我不和你说话了。”
落在听者耳中那样轻飘飘,半点杀伤力都没有。
“所以呢?”
祁柏川耸肩,表示无所谓。
季瑶很轻,对于常年锻炼的祁柏川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他又很坏,松松垮垮抱着,卡在季瑶可能会掉到地上的界限之中,逼得她不得不伸手抓紧。
于是总会发生手臂触碰的情况。
尽管隔着薄薄的校服,依旧能感受到少年灼热的体温。
祁柏川身高腿长,很快到了校医院,但他没走,等校医给季瑶量了体温处理完伤口,打点滴的时候,他走了进来。
季瑶一见到他整个人就不好了,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反正就是那种很诡异很别扭的感觉。
她躺在里间病床上,装模作样闭上眼。
校医见他俩一同来的,于是嘱咐祁柏川,病人有些起烧,希望他帮忙看着点滴,隔一段时间测一下体温,然后就出去了。
供学生休息输液的房间霎时间就剩下两个人。
也是他天生就是来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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