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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菜在老太太脚边哼哼唧唧，它很困惑，为什么今天姥姥不喂它好吃的？它的鼻子灵得很，明明闻到饭菜的香味了！
主人们僵持着。菜菜的注意力转向餐桌上的饭盒。只可惜桌子太高了，它左跳右跳，也根本够不着吃的。
第二十二章 算账
过了好一会儿，菜菜蹦累了，无奈地偃旗息鼓，回狗窝趴着去。
“你吃饭了吗？”李韩绮问韩桂兰。母亲摇摇头。
女儿从袋子里取出饭盒，把饺子、鸡块和带鱼轮流放进微波炉加热，再拿回餐桌。
“不给他们留？”老太太问。
“不用。咱们先吃，剩得下就留，剩不下就算了。”
李韩绮递给韩桂兰一副筷子，两人坐在餐桌旁开吃。这一天心累，加上中午吃的汉堡又不合胃口，确实让李韩绮感觉饥饿。她把猪肉芹菜饺子一个劲儿往嘴里塞。
“慢点吃。”韩桂兰说，“那个孩子，怎么样？”
“很好，特别优秀。”李韩绮嘴里塞得鼓鼓的。
“和你们相处得还行吗？”
“处得特别好，比我和李建业强多了。”
韩桂兰又不说话了，默默夹起一块带鱼，慢慢地吃，吃完才又说：
“那天听你和你爸吵架，我也没弄明白……这孩子是从哪来的，你是怎么决定要收养他的？”
李韩绮问：“你记得我上高中的时候，遇到过一个露阴癖吗？”
韩桂兰睁大双眼。她没反应过来，“露阴癖”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臭流氓。”
母亲这才恍然大悟，表示她想起来了。李韩绮将林潼帮她解围的事情，又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她说，林嘉一正是林潼的遗孤。
韩桂兰张大了嘴：“这人救你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你提过？”
李韩绮冷冷地笑了：“我那天回家后跟你说，我上学路上遇到了坏人，问我他的鸡鸡大不大，你记得你当时什么反应吗？你笑了，捂着嘴笑出声，你觉得这事很滑稽。”
“你胡说……我不可能笑，我笑什么？”
她身上有种近乎愚蠢的麻木。关于这一点，女儿很小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然而当时说不清楚，搞不明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会让妈妈觉得她的惊恐和屈辱是好笑的。对于“耍流氓”这种事，只要受害者不是自己，就会觉得好笑，这是从耻于谈性的习惯里生发出的残忍。韩桂兰不懂，过去不懂，现在也仍然想不通。
李韩绮望着母亲震惊的脸：“我怎么知道你笑什么？反正从这件事开始，我有很多事就不想告诉你了。李建业就更不用说，根本就不是能沟通的人。”
对话打乱了她吃饭的节奏。女儿拿起筷子继续吃，直到将饺子吃完，带鱼、鸡块剩了不少。李韩绮将饭盒重新盖好，放进冰箱里。收拾完一切，她从厨房出来，只见韩桂兰依然坐在餐桌旁，没有离开的意思。
“绮绮，过去的事，可能我和你爸是有不对。你长大了，你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应该多嘴……”
李韩绮心想，钱校长说过几乎一样的话，可能这就是中老年人固定的“以退为进”话术。她打断母亲：“你来都来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韩桂兰的面容依然绷得紧紧的：“这小孩的爸爸算是……你的小朋友，孩子你也接回家了，也没有回头路了，是吧。”
“对。”
母亲忽然有些焦躁：“唉……这个，你和小辛都还年轻，现在不想要孩子，以后说不定就想要了。万一你们想生个自己的孩子，家里已经有了这个大的，那你打算怎么办？”
女儿坐回到餐桌旁，抱着胳膊，望着母亲，表情冷淡：“我不想生孩子，这一点不会改变。”
“万一呢，万一你想生呢？”
“没有这个万一。”
“那辛自然要是变卦了，想要他亲生的孩子……”
李韩绮的脸更冷：“那就离婚啊，让他找别人生去。”
韩桂兰嘴唇哆嗦：“你……你得知道珍惜啊，遇到小辛这样宽容的男人不容易……”
“遇到我这样的女人也不容易，他也得珍惜我。”李韩绮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这话你也应该跟李建业说，让他好好珍惜珍惜你。你伺候了他半辈子，不容易，没把他踹了算不错了。”
韩桂兰一怔，眼圈红了。
“行了，你也别委屈了，咱俩是话不投机。妈，你早点回去歇着，我不留你了。李建业哪天回来？”
“后天。”
“那我提前把饭盒腾出来刷好，给你送过去。”说到这里，李韩绮语气软下来，“你别操心我，我好着呢，生活很快乐。”
韩桂兰忽然说：
“绮绮，你知道养孩子是多难的事吗？”
李韩绮一怔：“你什么意思？”
“从出力到花钱，没完没了的操心，直到死。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从孩子长成大人，为人父母，再养自己的孩子。现在，你是有了这个孩子，可是你跟别的妈不一样，你没从头养起，不知道这过程有多难。你知道把一个小孩养到成年要花多少钱吗？”韩桂兰自顾自地问。
李韩绮没接茬，而是反问她：“妈，那你知道我每个月赚多少吗？”
这下，轮到当妈的愣了。她当然不知道。李韩绮就业至今，从来没有就工资情况跟她或李建业交过底。
“我月薪到手一万八。辛自然到手更多一点，好的时候两万五，甚至有可能超过三万，就算是比较差的时候也有两万底薪。这要是在北京算不了什么，就一般水平。不过在咱们这里，算还行吧。我们这房子月供六千多，两个人一起还负担不大。”
韩桂兰笑笑：“是，你们经济条件不错。”
“不敢说不错，但我觉得，养一个孩子绰绰有余。妈，你真不用担心我。”女儿的态度又软了三分，“钱的问题，至少目前看来，其实不存在。至于精力问题，林嘉一不是婴幼儿，他是个初中生，不需要我们花太多时间照顾。他现在需要的是引导，是成年人提供生活保障、情感陪伴，这些我和辛自然都可以给。”
“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我不这么觉得。我只是知道，如果林嘉一跟着他爷爷奶奶，未来的生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他爷爷得了癌症，需要长期治疗，需要很多钱。老人自己有退休金、医保，有单位二次报销，治病勉强可以，但要养一个半大孩子就很难了。我和辛自然不一样，我们年轻、健康、相对富裕，最重要的是，愿意为了这个孩子付出感情。你想想，孩子跟着我们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对孩子是，对你呢？”
李韩绮回答得很干脆：“对我也是。我说了，我愿意为他付出。就是愿意，没有什么理由。付出让我觉得满足。”
韩桂兰一时无言。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辛自然和林嘉一在麦当劳待了很久。主要原因是，辛自然点了个抹茶新地，但做冰淇淋的机器坏了，餐厅正在紧急维修。辛自然想，要不就退了吧。他问林嘉一作业写完了没有。
“都写完了。不着急，咱等等吧。”男孩说。
“对我太体贴了。”辛自然夸他。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对坐着，吃着取到的一部分餐食，等着那个新地。
“上学怎么样？”辛自然问林嘉一。
“挺好的。”
“之前那个男生没再为难你吧？”
林嘉一摇摇头。
自从上次出过事之后，赵峻青等三个人更加用心地“保护”他，简直成了林嘉一的影子卫士。提到男厕找茬事件，赵峻青追悔莫及，直说当时他要是也去撒尿就好了。卢浩泽不同意他的观点，说他把林嘉一当什么了，上厕所要别人把尿？听到这个有点恶心的笑话，不但林嘉一笑喷，连冷若冰霜的郑家薇都笑了。
孙伟男好像真的变得很老实，不仅没再向林嘉一发难，甚至也不再招惹其他的同学。见到林嘉一，孙伟男的目光总是躲闪，好像不敢面对似的。
林嘉一想，大概是他拿死去的爸爸说事儿，真的有了效果。
辛自然也想到这件事。
“嘉一，你阿姨不在，咱哥儿俩说句悄悄话啊。你可别再……”他本想说“利用你爸”，话到嘴边急刹车，及时改口，“提起你爸要慎重，不然你阿姨可能不高兴。”他知道事过境迁，现在事情翻篇，可以与男孩探讨这问题了。
林嘉一表情一滞，点点头。
辛自然笑笑：“你大概不知道，李阿姨和你爸爸在上高中的时候谈过恋爱。这是我独家爆料，你可别跟阿姨说是我说的！”
男孩表情一僵：“谈过恋爱？”
“对。”男人肯定地点头。
第二十三章 争执
辛自然带着林嘉一回到家，看到客厅大灯开着。李韩绮正坐在餐桌旁发愣，菜菜在她腿上趴着睡觉。丈夫随手把钥匙揣回兜里，试探着叫她：“绮绮？”
妻子皱眉头：“我听见你们进来了。你干嘛，怕吓着我啊？”
她看看跟在后面的林嘉一，男孩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怪，好像有心事。
等孩子洗漱好，进屋睡觉后，李韩绮拉辛自然进主卧：“林嘉一怎么了？”
丈夫疑惑：“没咋啊？”
“不对，他有心事。”妻子望着丈夫的脸，试图找到线索，“你们吃麦当劳的时候，没什么异常？”
被她这么一问，丈夫有点心虚：“没有，不过我跟他多说了两句……”
李韩绮顿时恼了。连他自己都知道是多嘴，估计是真说错了话。
她揪着丈夫不放：“说什么了你，赶紧告诉我！”
辛自然无奈说，聊到手机事件的时候，出于好意，他提醒林嘉一不要乱说林潼的事情。
“还有吗？”李韩绮追问。
“我还跟他说了林潼和你的关系，高中的时候谈过。”辛自然找补，“你放宽心，现在的孩子都很开放，没那么封建。”他说当时男孩的表情确实有变化，但绝对不是不高兴，倒像是陷入沉思。
“沉思你个大头鬼！”李韩绮咬牙切齿，重重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谁让你说这个的？你问我了吗，我同意了吗？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孩子的第一责任人是我，做任何重要的事之前都要先跟我沟通好！”
辛自然又惊又怒：“你干啥啊，这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吗？只不过就是我带他去吃个麦当劳，随口聊两句！咋了，你连话都不让我说是吗？还是我每次说话之前要先请您批准？”
两口子说话音量有点大。菜菜又从门缝探进一只狗头，然后整个狗钻进卧室。李韩绮忍着气，过去把门关好。小狗亦步亦趋跟着她，一同回到男人面前。
“辛自然，你对我很包容，很支持，我一直都特别感激你……”
“但是？”丈夫不咸不淡地接上。
“但是，跟孩子说话要谨慎，这个我之前就嘱咐过你。林嘉一毕竟是个小孩，他就算是初中生也是孩子，不能什么都告诉他。包括我和林潼的关系，我原本是想从长计议，找个合适的时机慢慢跟他讲的。你现在这样冷不丁说了，破坏了我的计划，让我很被动！”
辛自然叹口气：“我知道了。对不起，这次是我做得不对，我以后一定注意。”
“我希望你是真的这么想。”
男人没说话，心里在想，没错，从根源上说，这孩子算是“她的”，而不是“我们的”。
李韩绮看出他脸色难看，不再说什么，转头去主卧的卫生间洗漱了。等她出来之后，发现辛自然已经背向她的方向躺下，灯也已经关掉。至于他睡没睡着，她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两口子都没再跟彼此说一句话。吃早饭的时候，林嘉一也感觉到氛围不对。夫妻俩的表情都过于严肃，尽管对他还是很和气，但两人之间显然有某种看不见的隔阂。
男孩没有问。在他内心深处仍然认为，这个家的气氛如何跟他没太大关系。
其实，对于林潼和李韩绮的过往，林嘉一并不是很介怀。他只是在刚听到这件事时感到震惊，而后很快就想开了。是啊，如果不是因为两人之间存在特殊的感情，李韩绮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收养他？辛自然告诉他的真相很合理，将男孩心中的逻辑断层补齐了。
他昨晚回家时表情有异，是因为想起了关于爸爸的另一件事。
送完孩子，辛自然照例把妻子送到公司，接着自己开车走了。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屁股，李韩绮站在路边，感到很无力。直到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她才往办公室走，边走边想，这种无力感对她而言简直已经有些陌生。这么多年，不知不觉中，她对辛自然产生了深切的依赖。他是她的小管家、小厨师，卧室内外的伴侣，全方位的生活卫士。她指哪儿他就打哪儿。
她想不出来，假如有一天辛自然离开她，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韩桂兰到家里来说的那番话不中听，她也不信，然而这时却忽然从她心底冒出来。现在辛自然顺着她、依着她，愿意出钱出力和她一起抚养林嘉一。可是万一有一天他反悔了呢？他是个年轻男人，是最有可能心狠的那种人，随时可以抽身而退。
李韩绮小时候很孤独，很封闭。林潼曾短暂照亮过她。后来，她又迎来漫长的孤寂，直至辛自然出现，她才算有了真正的人生伙伴。他们很少吵架，即使吵，通常也会很快和解。今天算是个例外，而起因正是在林嘉一身上。女人想着，坐回到工位。一打开电脑，她立刻被海量工作淹没，暂时不再有时间胡思乱想。
辛自然到了公司，看到洪雪和吴强都在跟客户通电话。他也打开电脑回复邮件。有人来到他工位前面叫他：“小辛，今天来得有点晚啊。”
听到这声音辛自然就烦。他抬眼冲对方假笑：“抱歉抱歉，老大，今天家里有点事。”
眼前是个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辛自然对他的第一印象是皮肤不好，脸上坑坑洼洼，脸色黑里带黄。不仅如此，他们有时候凑近了说话，辛自然还会闻到这人嘴里的口气。估计是肠胃不太好。不过就算再不爽，辛自然也得假装很乐意跟他沟通，谁让人家是新来的顶头上司呢？
新上司叫胡威，跟部门全员自我介绍的时候还自以为幽默地说，大家可以记“狐假虎威”，音同字不同。当时吴强就绷不住，笑出了声。胡威很有风度，说确实很好笑，大家就纷纷笑起来。
辛自然是唯一没笑的那个。而他的直觉没有出错，会后不久，吴强就被胡威单独叫到办公室训话去了。
眼下胡威来找辛自然，是说下次见重要客户的时候要叫他一起去。辛自然是老销售，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胡威这是想把主要资源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不过，他其实也不怕。大多数情况下，客户心里都是有数的，跟谁聊有用，甚至跟谁聊开心，都会影响到他们的选择。
辛自然在心里给胡威打分，觉得这家伙也就是个及格水平，看样子特长主要是心狠和不要脸。放在互联网行业高歌猛进那几年，这人要是运气好，确实能混得不错。然而现在潮退了，胡威来到传统行业，还能蹦多高？辛自然觉得很难说。只是他们公司为啥招了这么个人？他想大概是因为这人简历太漂亮，又太擅长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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