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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顿了顿，接着说：“是因为我由叔叔说的，想到了我爸过去的事。就是，他跟我妈离婚那时候……”
一听这话，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瞪大眼睛。
在此之前，无论林江余珍老两口还是孩子本人，都从未提及过林潼的前妻、林嘉一的生母。当初李韩绮在高中同学聚会上听到的，也只有林潼很早就离了婚，前妻离开了琴市，与林家失去联系，不知所踪。至于其他，老同学们都不清楚。
“嘉一，过来坐下说。”李韩绮叫他。林嘉一依言坐到她身边。菜菜睁开惺忪睡眼，起身走到男孩脚边，又趴下接着睡。
“当时我还小，刚上小学吧。我妈有段时间老跟我爸吵架，看他不顺眼——这是我爸说的。”男孩语气平缓，“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也吵得越来越狠。我爸说我妈看不上他比她赚钱少，我妈说我爸嫌弃她生了孩子不好看了……”
李韩绮越听越心惊。在她记忆中完美无瑕的林潼，一旦走进婚姻，居然也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他们离婚后不久，我爸带我出去吃饭，见了一个阿姨。那个阿姨长得很漂亮，对我也很好，给我买了很多礼物。但我就是不喜欢她。那时候，我妈跟我还有联系，她见到我的时候说，她是我妈妈，永远都爱我，可是她还没有能力带我走，对不起我……后来她再也没出现，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说到这里，男孩眼睛微微发红，后半句话哽在喉间讲不出来。
李韩绮和辛自然默默陪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林嘉一才艰难地再度开口：“后来，因为爷爷奶奶反对，我爸和阿姨一直拖着没结婚。我爸查出得癌症之后，那个阿姨也再没出现过。”
男孩说，这些事已经很多年没人再提起。林潼都去世了，他生前的感情生活，就也捎带着成为爷爷家里的禁忌话题。而想到林潼的“恋爱”，林嘉一本能联想起那个阿姨，所以那天心里才不舒服。这事真的跟李韩绮没什么关系。
李韩绮与辛自然对视一眼，神情复杂。
第二十八章 夜话
谈话结束后，大家各回各屋。
菜菜跟林嘉一进卧室去了。夫妻俩回到主卧，李韩绮关上房门。辛自然嬉皮笑脸，拉她一同坐在床上。女人一看丈夫的表情，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她横他一眼：“刚才咱俩那个话题还没说完呢。”
“是！老婆大人还想知道啥？我事无巨细向您汇报！”丈夫腆着脸抱住妻子，两只手缓缓攀上他最感兴趣的地方。
李韩绮身子发软，脑袋向后靠上他宽宽的肩，不由自主紧闭双目：“算了，我懒得问了。”
他俩依偎着彼此，静静待了一会儿。女人从丈夫身上闻到了烟味，而辛自然不抽烟，关于这点她并无疑问。他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怕死的人，总说抽烟会得肺癌，碰都不能碰。这些气味肯定是包厢里其他人制造的。
“先去洗澡。”李韩绮低声说。
“一起洗吧。”辛自然说完，拉着老婆进了主卧浴室。
两人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最后终于筋疲力尽，躺在床上。李韩绮顺手从旁边抓过睡衣来穿好，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是我表现不好吗？”辛自然紧张地看她。
“不是，我是想到嘉一说的那些事情。我有点……怎么说呢，膈应。”
男人起身抱住她，用下巴蹭她的颈窝：“唉。就算是仙女，也要拉屎放屁，就算是你神圣的初恋男友，结了婚，也要面对鸡毛蒜皮，也有可能跟老婆感情不好、吵架离婚。这些都是很正常的。”
“嗯，道理我都懂。”李韩绮思忖片刻，“可能是因为……这些事情是嘉一说的，我才格外觉得难受。这孩子承受了太多不该由他承受的东西。”
“那我们就，对他再好一点？”辛自然歪着脑袋。
李韩绮苦笑：“说实话，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再对他‘好’。”
她见男人面露困惑，就进一步解释，“比如他缺什么，或者还需要什么？我一时半会真想不到。刚开始决定要接他来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转学，因为他原先的初中很一般，我就想，那我就要尽全力让孩子上最好的初中，至少保证他能有个好的学习环境，考上理想高中。现在他进了英秀，整体上适应得还可以……”
说到这里，女人脑海中浮现出被打青一只眼的孙伟男，不禁略一停顿，“到了这一步，似乎我就帮不上什么了。顶多就是等过一段时间，假如他需要上学科辅导班，我再给他找老师、报班……”
“不好意思老婆，我打断你一下啊。”辛自然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这说的是，想找到孩子生活中缺少的东西，然后帮他补齐，对吧。”
李韩绮点头。
丈夫接着分析：“我觉得，你这是希望能未雨绸缪，把麻烦或者坏事发生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但是有没有可能，咱们换个角度来看这件事？不想‘如何规避坏的’，而是想想‘如何创造好的’？比如，你可以回想一下，在你和嘉一相处的过程中，他什么时候表现得特别开心，或者特别满意、舒适？”
女人的眉头微微皱起，努力思考。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丈夫。
男人摸摸妻子的头发：“你看，你之前批评我，说在孩子面前不谨慎。可是如果你问我‘孩子啥时候最高兴’，我想都不用想就能说出来！”
“那你说啊！”这时候李韩绮忽然想到一点，与丈夫异口同声讲出来：
“和菜菜玩的时候！”
辛自然笑了。
李韩绮若有所思：“还有咱一起在家吃饭的时候，嘉一虽然话不多，但是听我们聊天他好像心情也很好，面带微笑的。”
“还有吃我做的饭。他爱吃我从网上学的西红柿炒虾，你记得吗？有一次我周六炒过，嘉一吃了半盘子！”
“记得！”李韩绮想着当时男孩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浮现笑意，“对了，以后他爱吃什么，你得留意一下。我发现啊，咱如果直接问，他有时候不好意思说。那你就记一记，有空的时候专门给他做。”
丈夫答应着。妻子又想到带林嘉一购物、出去吃饭，甚至送他上学的时候，男孩的神情常常很平静，虽然不是兴高采烈，但显得平和而愉悦。以及上次在任家菜店见到三中的朋友们，他很开心，甚至积极参与八卦，花很长的时间东拉西扯，这简直都不像平时的他了……
妻子向丈夫列举这一切生活片段。最后她说：“我懂了。”
“啥？”
“林嘉一喜欢的是‘和别人产生联系’。不管是和小狗，还是咱俩，或者他那些小朋友，甚至他的爷爷奶奶。他渴望与别人交流，思维上和情感上都是。”李韩绮长舒一口气，“这是特别简单直接的需求，他需要关注和爱。”
辛自然用左胳膊支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等她说完，他慢吞吞地接茬：“我完全同意你说的。而且我想告诉你，对于给林嘉一当‘妈’这事儿，你大概早就进入角色了。”他用右手拉住她的手，“不过老婆你啊，太追求完美，所以老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是吗？我已经进入角色了？”李韩绮有些茫然。
“我说也没用，咱们拭目以待吧。你让我记孩子爱吃啥，这个办法很好。那你也可以多观察生活，看看孩子在什么时候开心。当爹妈不是做项目，不是到了某个阶段就要验收某些结果，而是点点滴滴、细水长流的事，你说是吧？”
李韩绮笑着掐他一把：“看把你成熟稳重的，当爹都当出经验来了，真厉害呀小辛。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一听说我要收养孩子，那慌得不行，晚上说梦话都嚷嚷‘我不要当爹’！”
辛自然大窘，红了脸：“我这也是情有可原！从铁杆丁克到咣当收养一个大儿子，你以为人人都那么勇啊？也就我不怕死，敢跟你做这样的社会实验！”
“是是是，我老公最猛了。”妻子抱着他脑袋，在他脸上嘴上狠亲几口。两人又腻咕了好一会儿。丈夫将妻子拉进怀里，关掉床头的灯。
这一晚，李韩绮陷入甜梦，四肢百骸暖洋洋的。
第二天早上，辛自然像往常一样，开车先送孩子，后送老婆。车子行驶在通往妻子公司的路上，他注意到，李韩绮的表情渐渐凝重。
“怎么了？又心情不好了？”
“昨天忘跟你说了，我们公司又要裁员。”妻子简单说了名单上有杨馨的事。
辛自然叹气：“你打算怎么办？提前给她提个醒，还是咋的？”
“我还没想好。没事，你别担心。对这种事我经验丰富，再想想吧。”李韩绮苦涩一笑。
车子停在大楼下，女人向丈夫道别，下车离去。刚走进大厅，却见不远处的前台旁站着一个人。尽管对方背冲着她，但还是被她一眼认出来。
李韩绮忽然很紧张，快步走到那人身后，喊了一声：“喂。”
对方回过头来，脸上表情从讶异迅速变成嫌弃。是李建业。
“你们这办公楼也不怎么样嘛。”老头子开口就是贬损。前台女孩看看他，又望向李韩绮，神情疑惑。
“你来干什么？”女儿强忍着不爽，问道。
第二十九章 闹事
“找你谈一谈。”李建业很严肃。
这时候李韩绮才注意到，他今天甚至专门拄了根拐棍，仔细一看，却是一根登山杖，估计是出门旅游时候用的，这会儿顺便带来，当龙头拐杖使。她忽然记起一件事：之前想趁着李建业出去旅游，把韩桂兰放在她家的饭盒送回去。这还没来得及去呢，老头倒杀上门来了。
“我要上班，没空跟你谈。你快回去吧，有事打电话说。”李韩绮态度敷衍，她想尽快把父亲赶走。
不料对方纹丝未动，态度强横：
“就在你单位聊！你要不配合，我就找你们领导去。”
女儿气笑了：“我‘配合’？你警察啊？我犯什么法了，需要配合你调查？”
“犯没犯国法我不知道，家法你肯定是犯了！不听老人言，就是不孝。我告诉你，限你一个星期之内把那孩子送回去，否则我天天过来等着你！”
李韩绮震惊了。
她很清楚，李建业是个不讲理的人，在家中独断专行、作威作福，多年来始终如此。还在北京上班的时候，每当工作上遇到难题、恶心事，李韩绮就想回琴市过自在日子，而她几次都没下定决心，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李建业的存在。如果没这人，或者杵在家里的不是这个版本的爹，可能她回来得会更早。
女儿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她知道，只要回来，她就将不可避免地进入李建业的射程范围内，随时可能被他伤害。但她转念一想，自己三十多岁了，在外打拼多年，什么奇形怪状的人没见过，还怕他一个糟老头子？
此时此刻，她站在办公楼大厅与亲爹对峙，忽然感到这一切都很荒唐。
她还是低估了李建业的离谱程度，低估了他的控制欲，把他想得太正常了。
周围正有越来越多同事路过。大家脚步匆匆，赶着去各自的办公区打卡，抽空向这对父女行注目礼。一名保安凑过来问李韩绮：“你好，需要帮助吗？”
“需要。这个人来骚扰我，麻烦你把他请出去。他要是不走，可以报警。”李韩绮面无表情，对保安说。
“混蛋的东西，我是你亲爹！”李建业气得哆嗦，手里的登山杖不断点地。女儿没再看他一眼，扭头刷卡进了闸机，来到电梯门前，跟一群人一起等。
她的漠视好像有了效果。她没往李建业那边看，耳朵也没听见他发出什么响动。电梯到了一层，众人走进去，李韩绮被一帮不认识的同事围在中间。门关上，整个轿厢静得出奇。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地跳，频率比平时快不少。
坐到工位上，李韩绮如平时一样，打开电脑开始干活。今天她要约三个候选人二面，与一位资历较深的候选人谈薪，晚些时候还要约赵文秀开个小会，讨论一下她手上的裁员名单……
想到最后这个任务，李韩绮心头一颤。
她打开微信给杨馨发消息：“中午吃啥？去吃点好的吧？”
对方没回复。盯着显示器屏幕，李韩绮莫名觉得眼睛刺痛，闭目十秒钟后再睁开眼，看到杨馨回了消息：“你快下来看看，在大厅！”
这话没说全，但她立刻明白了。女人冲向电梯，无暇理会周围的异样目光。
到了一楼，隔着老远，李韩绮就看到一群人正围成一圈。她匆匆跑过去，挤进圈子。只见李建业平躺在地，四仰八叉，手脚摊开，嘴里不停哼哼。登山杖就横在他胸前。
“爸！”她没忍住，叫了他一声。
杨馨也在场，着急问她：“咱打 120 吧？”
还没等李韩绮回答，躺着的李建业大喊：“不要！我什么毛病都没有，今天就要在这躺着！”声如洪钟，听着确实不像有病——心理疾病可能有，身体大概很健康。围观的上班族们面面相觑，心想自己的身子骨大概还没这老头的硬朗。
这声吆喝也唤醒了李韩绮的智商。女儿定定神，对一脸视死如归的父亲说：“你想躺就躺吧，全省特级教师李建业。”
她很知道李建业最珍惜什么，最爱什么。他能跑到这里来撒泼，也是仗着此处没人认识他。那么报上他的名号不就得了？周围人人都有手机，说不准就会有某些好事者把照片拍下来、过程记下来，发到网上去。“特级教师大闹女儿办公楼”，虽然不算什么劲爆内容，却也够本地网友们看看热闹了。
说完那句话，女儿也没看父亲的表情，转身要走，忽然想到忘了件事，于是回头拉住杨馨，拽着她走向电梯。
这回，电梯里只有她们俩。杨馨忧心忡忡：“你爸躺那儿真不要紧？”
“不要紧。他既然能干出这事，就得承担后果。都一把年纪的人了。”
杨馨看看李韩绮，隔了几秒又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因为林嘉一。”
她这么一说，杨馨秒懂。
女同事叹了口气：“也能理解。老人嘛，思想比较保守。他闹这一下子其实是早晚的，你躲不过去，而且他要闹你也没办法。起码楼下有保安能看着他，让他别出事。”
“他出不了事。他最爱他自己，不会伤害自己的。这就是恶心我呢。所以最好的对策就是不理他。等他缓过劲了，觉得没脸，就会主动离开。”李韩绮说着，向杨馨笑了下，面部肌肉僵硬。
杨馨以为李韩绮只是为老头的事烦心，就出言安慰：“我有个大伯也是当老师的，性格也特别倔。他儿子不结婚，他就各种闹，不吃不睡，在客厅坐着抗议。后来还是犟不过孩子，也屈服了。我相信你爸也能想开，这就是个时间问题。”
李韩绮草草点头。电梯到了十楼，杨馨先下去了，临别还跟李韩绮说，有什么不开心的就找她聊，中午吃饭的时候见。
电梯门缓缓关上。李韩绮心里难受极了。杨馨越对她好，她越痛苦。她们俩对彼此很熟悉，算得上知根知底。杨馨是在本省的农村出生长大的，下面有个弟弟。父母对她不怎么样，因为怕花钱，甚至一度不想让她上大学。是姑姑们看杨馨可怜，帮她凑了学费，她才得以去了北京读本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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