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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四年，父母找各种借口不给生活费，杨馨就打工赚钱养活自己。毕业后，她在职场上结识了现在的丈夫，二人都是来自同一个省的老乡。与她一样，丈夫也是靠高考离开了农村。他家虽然不富裕，但他这人是勤劳聪明的。杨馨对这个丈夫很满意。
本省年轻人有个特点：比较恋家。即使正在一线城市打拼，也会想着有朝一日回家去。在老家找不到工作，就去省会泉城或产业发达的琴市。老父老母要是有急事，坐一两个小时高铁就能回到他们身边。
杨馨和她老公就这么想的，所以才会从北京调过来。杨馨本人虽然和父母、弟弟关系一般，但她始终铭记姑姑们当年的恩义。她也是个重情的人，姑姑们的子女大多都在外地，杨馨就想，要是回来也多少能照应照应她们。
原本，一切都计划得很好。杨馨跟李韩绮说，她打算明年备孕要孩子，趁着年轻把娃拉扯大，要是再晚，带娃就更不容易了。可就在三个月以前，杨馨的老公惨遭裁员，到现在也没有像样的面试。如果杨馨再失业，他们家的生活就会陷入困境。目前两口子在琴市的房子也是来了才买的，每月要还七千多房贷……
李韩绮不敢继续往下想。她觉得帮助杨馨是义不容辞的事情。可是突破口到底在哪儿呢？她边走边思考，脑袋里乱作一团。在工位上忙活一会儿，赵文秀忽然发来企业微信，叫李韩绮去她办公室一趟。
女人走到赵文秀办公室门口，透过玻璃门，却见李建业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右手支着登山杖，左手在半空中挥舞，正自信地跟赵文秀交谈。赵文秀则神情客气，似乎正在洗耳恭听。
李韩绮感觉血往天灵盖冲，推门就进去。看到女儿，李建业一愣。
赵文秀却微笑着说：“来了，快坐吧。”
李韩绮坐下时，偶然瞥见上司办公桌上的一张传单。她忽然想起一个细节。
第三十章 领导
“好的。”女人回答着，坐到父亲李建业身边。
她有了灵感，心境豁然开朗，情绪好转许多，所以这声回答甚至很温柔。李建业又是一怔，毕竟不久前女儿还在楼下跟他吵吵，现在怎么如此顺从了？
老头子一转念，会错了意，以为李韩绮是当着上司赵文秀才这么乖巧，当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李韩绮，我今天来见到你领导，我是觉得很诧异。”
李韩绮笑眯眯地配合接茬：“爸，这话怎么讲呢？”
对她这个反应，赵文秀和李建业都有点意外。不过，父亲难得有机会在女儿面前彰显威严，就当仁不让地指点：“你看看你领导，多么成熟稳重，一看就是非常可靠的优秀女性。你怎么就一点没学到人家的好处，成天吊儿郎当的，不干点正事？”
他一口一个“领导”，这原本不是李韩绮她们这种企业里常用的称呼。但赵文秀听着怎么就那么舒心，怎么浑身都特别得劲呢？女上司不禁面露得色。
这一切都被李韩绮看在眼里。“我工作还算努力吧。对吧，领导？”她好声好气问赵文秀。
“啊，是，小李在工作上表现不错。叔叔您不要太苛责她。”
李建业更加来劲：“咱今天关起门来沟通，不说工作，就说个人生活上。刚才我也了解了，你们赵领导赵总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老大是个闺女，品学兼优，老二是个小男孩，活泼开朗。这叫家里的老人多么快乐，多么幸福！你再看看你自己，啊？三十大几了，结婚也好几年了，非说不要孩子。你不要就不要吧，还收养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十几岁的男孩……你叫你们赵总评评理，这是不是很不合适？”
李韩绮心想，行，没想到这情况最后是由她亲爹捅到赵文秀面前的。不过，她不怕任何人知道。她又没做错什么！
赵文秀听了老头的话，目光闪烁。她嘴上也不说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只是假惺惺地劝说：“唉，叔叔，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为人父母嘛，都希望孩子有个后代。不过有些事，我作为工作上的领导，也不好跟下边的人沟通得太深……”
“怎么不好沟通！领导领导，就得是一个引领、引导的角色，是不是？工作上你引领好了，咱说句实话，那是应当的。生活上你要是再对下属点拨点拨，那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领导。”
赵文秀被李建业教育了两句，脸色有点不好看。
李韩绮在心里窃笑。看老头子在这儿待得也够久了，她决定帮赵文秀解围，于是主动对李建业说，领导很忙，能花这么多时间接待他已经很 nice 了。李建业不懂什么是 nice。李韩绮耐心解释：就是领导平易近人，没有摆架子，要是换个人，他可能见都见不到。
赵文秀在一旁听着，手指不自觉地敲击桌面。李韩绮知道她的耐心即将告罄，于是让老头先出去等一下，她有件工作上的事，需要单独向领导汇报。
李建业终于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没等李韩绮开口，赵文秀劈头就是一句：“你父亲到公司来大闹，给公司带来了很坏的影响，你知不知道！”
“实在抱歉，是我没管好他。”李韩绮顿了顿，“赵老师，咱长话短说，我想跟您提一个事：我看了业务部门交上来的拟定裁员名单，那上面有个很优秀的员工，叫杨馨，是行政部的。我复核了她的历年绩效，都很不错，她不应该被裁……”
赵文秀皱着眉头：“你现在跟我谈这个？你觉得这个时机合适吗？”
李韩绮淡淡一笑：“很合适。”
接着，她又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赵文秀一脸难以置信：“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对。您可以考虑考虑，不着急答复。”李韩绮答得干脆，笑得温柔。
她转身走出房间，随手带上门。透过玻璃，她看到赵文秀坐下来，神情纠结，显然是陷入了艰难的思考。
李建业在旁边巴巴等着，一见女儿出来，立刻迎上前：“怎么样，和你领导谈完了？”他语气中有不自知的洋洋得意。
李韩绮冲他笑笑：“咱找个地方聊。”
女儿带着父亲，来到公司楼下的咖啡店。站在收银台前，李建业皱眉望着菜单，看了半天，选了个桂花乌龙茶。李韩绮点了杯拿铁。两人取到饮料，找了座位坐下。
李韩绮上来先示弱：“爸，我知道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
李建业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看来我今天这一趟没白来，虽然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但是能换来你回头是岸，我觉得值得。”
“具体到今天这件事，你做得不合适。刚才我领导当着你不好说，你一出去，她就跟我说：‘现在的老年人真是不讲理。’还安慰我几句。我觉得我这个领导确实是个情商很高、很明事理的人。”李韩绮装作很无奈。
李建业脸上挂不住，老脸一红，又气又怒：“这些肯定是你编的，你们领导不像是那样人！”
“不管怎么说，你一个老头，跑到我们公司来，躺地下赖着，无论你告诉谁，谁都会说你丢人，爸你说是不是。你说，比如你那些老同事……就比如我钱阿姨，知道你这个事，她会怎么想，会拿什么样的眼光看你？”
李建业低下头。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咱也都别难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李韩绮看李建业又缓缓抬起头，温和地继续说，“你说让我把收养的小孩送回去，我也同意。”
李建业惊讶：“真的？”
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女儿居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他先前说，限李韩绮一周之内把孩子送回原处，一半出自真心，另一半则是想用父亲的权威压制她。闺女三十多了，反而比青春期那会儿更叛逆，出去上了几年学几年班，回来就敢对老子叫板，不给她点压力，以后还不得反了天？只是老李现在回过神想想，小孩不是物件，能说送回去就送回去吗？
“真的。”李韩绮却似乎没有丝毫犹豫，回答得斩钉截铁。
第三十一章 报名
李建业盯着李韩绮看了很久，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不过爸，你教了一辈子初中，你应该知道，初中生的心理其实挺脆弱的。你没看新闻吗，现在有好多这么大的孩子想不开，出事的。”
“所以你不能把他送回去，怕他承受不住，是吧？”
“不是不能。我理解你的担心，送回去对我而言是好事。但这个事咱们还是得办得周到一点。我想了想，全家最了解学生的人就是你了。所以我想请你到我家去，先看看孩子的情况，然后给我支个招，看我应该怎么跟他谈。”
“帮你参谋可以，但是咱先说好，孩子是你自己领回家的，善后的事我不能给你处理。跟他，还有他原来的家人谈，还有办相关手续等等，这些事都不要找我。我没有义务帮你出这个头。”
李韩绮满口答应：“那肯定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爸，你就放心行了。”
她肚子里暗自好笑，却又感受到一种复杂的情绪。这么多年，李建业一直俯视着她，没把她当成平等的人。直到现在，她才觉得他们父女俩正在彼此平视，展开真正的“大人之间的对话”。这一切根本在于，她如今是“社会人”，有工作，有一点钱。似乎只有这样，她才有被李建业当成“人”的资格。
李韩绮在心里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工作了。要不你今晚上就去我家，过去吃个晚饭。待会儿你也别回家了，出这个楼往左拐，过一个红绿灯，有家洗浴中心，新开的，听说很豪华。我给你团购一张门票，你进去泡泡澡，休息休息。那里还有餐厅，门票包一顿饭和不限量水果。你在那把午饭解决。那边有床，你吃完饭过半个小时就睡一会儿。我下班过去接你，咱俩一起上我那儿去。”
李建业略一犹豫，最后还是点了头。李韩绮快速团好门票，发到老头的手机上，嘱咐他进去之前让门口的人给扫码就行。李建业不耐烦地答应，说他会，出去玩都是这么验票。
李韩绮笑了笑，向父亲告辞，离了咖啡店，朝电梯方向走去。
此刻，英秀学校的校园里一片寂静。全校学生都在午休，谁也不想因为没睡觉，或者没装出睡觉的样子而被班主任扣分。
初二（1）班教室中，林嘉一正躺在放平的工学椅上，脸上戴着眼罩。他的大脑活动异常活跃，整个人没有半点睡意。他正在脑内解数学题。
前几天班主任下发通知，说今年的美国 AMC10 数学竞赛已开放报名，请有意参赛的同学在放学之前找她登记。看了简介林嘉一才知道，AMC 是一项国际数学竞赛，而 AMC10 向十年级及以下学生开放。当天中午吃饭时，林嘉一问饭搭子们是否参赛。
郑家薇去武汉参加英语演讲大赛还没回来，只剩三个男生共进午餐。赵峻青说，他就不参加了，因为还有编程比赛要准备，怕忙不过来。卢浩泽也不报，他数学成绩虽然还行，但是对这门学科的兴趣不大。林嘉一听着，点了点头。
“你报，你喜欢数学，也擅长！”卢浩泽鼓励他。
赵峻青补充说，主办方主要希望考察的是参赛选手的数学水平，而非英语能力，所以卷子有中文版，含金量与英文版相同。这样选手就可以更专注于解题，而不是花时间理解题目。这一点还是挺人性化的。
林嘉一又默默点头。他知道，自己的英语水平虽然不算差，但与英秀的尖子生们比还是有点差距。比如赵峻青、郑家薇的听力和口语就都比他强得多。毕竟，这帮人在娘胎里就听英文原版录音“磨耳朵”。
卢浩泽笑着，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是不是中文版不够过瘾？”
林嘉一笑了笑：“当然不是。我要是那样，也太变态了。”他跟新同学们已经熟悉了，说话也比以前多，也更随意。
“嗯，我们嘉一有人性，不是只知道学习的狂人。”卢浩泽满意。
“那是因为他在吃午饭。你等他开启学习模式，你再看看。”赵峻青笑了。
林嘉一微笑不语。
当天下午课间，他去办公室找到沈老师，说要参加 AMC。“太好了，我给你登记。”沈老师很高兴。她旁边的工位无人使用，平时就成了老师们堆放各类文件的地方。班主任从一叠文件里抽出一套资料，交给男生：“这里面有比赛规则、样题，还有咱们学校数学组的老师整理的历年真题。你回去先把规则研究明白，然后刷刷题，以你的水平，估计就差不多了。”
沈老师说完，回到电脑前给林嘉一登记报名。“好了，都搞定了。你回去好好准备！”
男孩答应，带着资料离开班主任办公室。课后托管时，他拆开资料袋来看。这一看不要紧，居然入了迷。从那天开始，男孩总是抓住点滴时间研究比赛。
到了眼下这一天，林嘉一的课桌椅已经被换到紧挨着窗户的位置。今天托管没开始多久，他就已经将全部作业写完。课桌洞里的竞赛材料仿佛有魔力，引诱他向它伸出手。男孩拿出资料，一道接一道解题，也没察觉到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昏暗。
有同学打开教室里的灯。林嘉一被灯光晃了眼，回过神，下意识望向窗外。外面正在下暴雨，天色阴沉得可怕。闪电撕开天幕，过了短暂几秒，远处天边响起隐隐雷声，再酝酿出滚雷。
“下大雨了！”教室里有人喊。
“完了，今天肯定得堵车。”旁边有人嘟囔。
林嘉一出了一会儿神，又将目光转回到眼前的卷子上。
此时，辛自然正端着一杯热茶，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雨势。
吴强来到他身边：“老大，宇盛的合同我开始走审批了，你帮我过一下。”
宇盛是吴强负责对接的甲方客户。辛自然点头，转身走向工位，无意间瞥见有两个人正站在工区隔门外说话。
他忍不住微微皱眉。这俩人是胡威和洪雪。胡威好像有点生气，嘴巴不停地动，快速说着什么，但声音很小，辛自然一个字都听不清。洪雪则垂头丧气，不停地点头。
辛自然本能地感觉不对劲，正要过去看看。吴强又凑上来，在他耳朵边上小声说：“老大，别多管闲事。”
“你啥意思？”
“小洪要是没向你求助，你就别管她。她自己又不是没有处理能力。你多管，反而可能引起别的麻烦，你说是不是？”
辛自然眯起眼看着吴强：“行啊，你小子一肚子心眼。”
“咱是干销售的，察言观色不应该是基本功么。”
吴强说完，嘿嘿一笑。他的话虽然有点不中听，但道理没错。
辛自然也笑了笑：“你说得对。那我看这样吧，你去叫老胡。我这就给你过合同。我过完，下一个就该他审了。你催催他，让他也快给你整。”男人压低声音，“他太磨叽，不催不行。上班光闲聊天哪行啊！咱这些手下得学会向上管理。强子，作为你的顶头上司，我同意你越级管理！”
吴强没憋住笑。辛自然拍拍他胳膊，转身回自己位置坐下，眼瞅着吴强真的过去喊胡威。胡威一愣，跟着吴强走了。洪雪犹豫片刻，也回到工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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