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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自然看看窗外。今天他负责接孩子，天气这么不好，应该尽量早点走。趁没人注意到这边，男人悄悄拿起随身背包，从工区旁边的侧门溜了。
与此同时，李建业和李韩绮父女俩正坐在出租车上。车子在雨幕中穿行，遇到红灯或堵车就停住，这样走走停停，开了许久，还没到目的地。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本地人，从这俩人上车开始就跟李建业热聊，说家里房子越来越难往外租，好不容易找到租客，结果他们不仅毛病多，还不愿意出物业费，搞得物业三天两头给他这房东打电话催债。
“现在年轻人很自私！跟咱那个时候完全不同。”李建业表示无可奈何。
李韩绮接话：“师傅你不知道，我爸是特级教师，教过的学生比我吃的饭都多。他对年轻人的认识相当全面。”
她这句话既可以被理解为讽刺挖苦，也可以被看作是真心赞叹。
司机把它当成了后者，立刻惊叹：“哦哟，大哥你真厉害！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
李建业得意：“当老师么，不就是这样。言传身教，为人师表，讲究的是要做其他人的表率，要全心全意为学生服务。”
李韩绮又说：“可不是。我小时候，好像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吧，我爸爸是班主任……”
“大哥是教什么的？”
“数学。”李建业回答。
“教数学厉害，数学好的人都非常聪明。”司机赞不绝口。
李韩绮微笑：“当时他班上有个女孩，成绩很好，尤其是数学，一直都是全级部前三。就是家境不太行。临近中考了，家里说不让她上普高，上个中专吧，学门手艺早点上班，给家长减轻负担。我爸一听这个情况就急了，带着孩子回去找家长沟通，说他家闺女是个好苗子，好好培养，将来前途无量，不能目光短浅，葬送了她的未来。家长生气了，说我爸上他们家来挑事，还说孩子只要进了家门就别想复习。我爸就让那个女孩在我家住了三个多月，一直到中考结束。她最后考了总分全市第十。拿着这个成绩，她申请了各种奖学金、助学金，没求过家里。她父母也彻底服气了。你猜猜这个学生后来怎么样了？”
司机呆呆地摇头。
“她后来考上了复旦大学，国际金融学院！还拿着录取通知书来我家，专程感谢我爸，说没有李老师就没有她的今天。”
司机听得瞠目结舌：“老哥，你真是……你这个人可以说是很伟大，很侠义啊。你做的这些事，说白了都是积德行善。我这都不好意思收你车费了！”
李建业哈哈大笑。李韩绮也笑起来。
“那不行，哪能不给你钱！”李特级教师坚决说道，声音透着得意。
第三十二章 姥爷
辛自然刷指纹打开家门。菜菜大呼小叫，冲到门口迎接他。
“快进去，别弄湿了！”男主人手里的伞还在滴水，他努力避开菜菜，以免沾湿它的毛。林嘉一跟在辛自然身后进屋，菜菜一看到男孩，更亢奋了。
两人在玄关处换鞋，狗子在他们中间来回跳跃。辛自然不经意抬头，看见一个人正一脸严肃地站在厅里。
“爸！您来啦？”女婿忍不住一惊。李建业到他家来的几率，跟彗星撞地球的概率差不多。
“嗯。”老头面无表情。他望着辛自然身后的男孩，林嘉一也看见他了，却不知道这人是谁、应该怎么称呼。
“对了对了，你们还没见过。”女婿有点心慌，脸上强装镇定，跟林嘉一介绍，“这位是你李阿姨的爸爸。你得叫姥爷！”
他想幸亏自己脸皮厚，不然面对眼前这情形得尴尬死。是什么风把老丈人吹来了？一定是李韩绮的安排，不过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姥爷好。”林嘉一说。
李建业心里顿时一个咯噔，感觉自己被这个称呼钉上了道德十字架。他表情不太自然：“嗯……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回答了。只见少年容貌俊秀，中等个子，中等身材，穿着短袖白衬衣校服、制服短裤。外面下那么大的雨，他全身上下却都很干净，只有鞋子稍有些湿。李建业是老教师，脑袋里有个好学生雷达，面对孩子，一看就大概知道对方品行、成绩是好是坏。他观察林嘉一，心想这学生显然很注重细节，做事有条理，估计学习成绩差不了。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女儿破天荒叫他来家里。他也意识到，甚至连刚才在出租车上与司机的对话，都是女儿蓄意引导出来的，那哪是夸他捧他，分明是点他，让他别忘了过去做过的好事，把好人做到底！
尽管如此，看着眼前的林嘉一，他讨厌不起来。
职业病让他无法厌恶一个优秀的学生，不管他是不是女儿莽撞收养来的小孩、女儿人生路上的绊脚石。李建业深知自己的毛病：爱才如命。
不过那又如何？他李老师不是吃素的，这点把戏还能看不出来、应付不了？他决定静观其变，看看李韩绮还有什么邪招。
女儿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茶盘上摆着一套茶壶茶碗，壶里泡着崂山绿茶。这一套玩意是别人送的，她和辛自然从未用过，今天破天荒拿出来讨好亲爹。
看丈夫和孩子都呆呆的，李韩绮笑了：“看见我爸太激动了？快洗手换衣服！”
“你也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我买点好菜，打两斤啤酒。你说都不说，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在咱爸面前多失礼。”
辛自然说着，去把滴水的雨伞暂时放到卫生间。他的埋怨半真半假，老婆为啥不提前跟他通知一声，叫他做好心理准备？他上了一天班，晚上一回家就看到一个大活老丈人，这也是一种惊吓啊！
林嘉一去洗了手，拿着书包回自己房间换衣服。
趁孩子进屋，李建业压低声音问辛自然：“你们这边……一切都挺好？”
“挺好的，挺好的。”女婿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能顺着话茬往下说。
“对了，今天菜菜还没遛吧？”李韩绮忽然说，“辛自然，你带他去地下停车场转转？给菜穿上纸尿裤，别把人家的车位尿脏了。”她连名带姓叫丈夫，就是布置任务的意思。
丈夫立刻领会精神，说没问题。李韩绮招呼她爸喝茶，说厨房炖上了牛腩，米饭也快好了，待会儿她再炒俩菜。
李建业略一犹豫：“我炒吧。”
李韩绮惊讶。老头看出她的想法，又说：“我会做饭，在家都是你妈干了，轮不上我。”女儿心里冷笑，心想他老人家要是争着抢着去干，韩桂兰还能把他从厨房踢出去？还是他不想干。现在得了便宜还卖乖，背着她妈找借口。
李建业慢悠悠走进厨房。这是他的战术，以退为进，先晾着女儿他们。李韩绮也不拦着，她正好觉得口渴，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林嘉一换好衣服出来，看到辛自然在给菜菜穿胸背带。男孩忽然想起什么，问辛自然最近是否见到过小黑。
“好像是有好几天没看见它了。”男人回忆。
李韩绮皱眉：“说起小黑，我老觉得那个老沙怪怪的。”
“你说住一楼那个老沙？小黑特别喜欢的那个老头？”辛自然问。林嘉一想到那人和小黑亲昵的样子，神情也渐渐疑惑。
“嗯。那老头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怪，看着让人不舒服。”
“是吗，我咋没注意？我下次留意一下。”辛自然还想继续聊这个话题，菜菜却等不及了，冲着门口汪汪直叫，意思是催主人赶紧带他出去。
李韩绮说，叫他们遛二十分钟就回来，到时候饭差不多就做好了，他进门直接吃。丈夫说遵命，带着狗离了家。
客厅里只剩下李韩绮与林嘉一俩人。二人不说话，就能听到从厨房传出热油的“呲啦——”声。
“听着挺像那么回事！”女人小声对男孩说，“咱们去看看他做得怎么样。”
林嘉一觉得好笑，点了点头。
一大一小两个人，蹑手蹑脚来到厨房门口。只见李建业背对着他们，看不清他两只手上的动作，却能看到有火苗从灶台位置飞出来。李韩绮不禁咋舌，心想这么多年韩桂兰可真是冤枉，就应该饿着老头，逼他自食其力。林嘉一对“姥爷”的做菜过程感到好奇，想仔细看看，却并没有真的再往里走一步。他担心自己冷不丁出现会吓到对方。
又过了几分钟，老李的茭白炒肉、辣炒蛤蜊和小李的西红柿炖牛腩先后出锅。林嘉一去拿了碗筷，盛上四碗米饭。三人都去洗了手，围坐在餐桌旁。
看看时间，辛自然出门确实还没到二十分钟，没有超出妻子划定的时间范围。可要是等他回来再动筷子，恐怕饭菜就要凉了。
“怨我没掌握好时间。咱先吃吧，他回来要怨就怨我。”李韩绮笑笑，给父亲和孩子分餐具。
李建业还认真了，问了句：“他真敢怨你？”
李韩绮失笑：“其实不敢。”
三人也没什么话可聊，沉默着开始吃饭。李韩绮尝了尝李建业做的这俩菜，虽然材料都是她准备的，但老头手艺确实还行，菜的口味和火候都不错。
李建业看一眼女儿，又望向林嘉一：“这个，嘉一是吧？”
林嘉一正端着碗吃饭：“对，姥爷。”
李建业噎了一下，清清嗓子：“我听你……李阿姨说，你现在去了英秀学校？”
“是的。”
李建业心想，他打眼一看，就觉得这小子话少，现在一交流果然不错，问一句答一两个字。他又问了几个常规问题，比如在学校里适应得如何、成绩在班里排多少名？林嘉一如实回答，说到成绩排名，男孩说，现在学校不允许老师做排名，但他大概知道他的分数在年级能排前 2%。
这话在老特级教师耳中听着，就太像一种炫耀了。
“哦？这么优秀吗？”
李韩绮接话：“就是这么优秀，嘉一的成绩没话说。一看见他，我就老想起温亚男。我感觉我这辈子认识的人里，在学习水平方面，就嘉一能跟温亚男比一比。”温亚男，就是刚才他们在出租车上提起过的女生。
李建业的声音不冷不热：“温亚男那可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全国数学奥赛金牌。”言外之意是：“你家这孩子能比吗？”
“嘉一也参加数学竞赛，从小学就参加。也拿过全国奖项。”李韩绮毫不示弱。
“我现在也在准备一个比赛。”林嘉一忽然说。
李韩绮和李建业同时看向他。
“哦？”老头来了兴趣。
就在这时，家门锁发出“咔哒”一声。是辛自然回来了。
菜菜不顾一切从门缝挤进来，身上一点没湿。李韩绮满意，心想丈夫是完全听了她的话，没带狗子去露天的地方遛。
“哎，我回来晚了！”辛自然说，眼巴巴望向餐桌，“你们吃上了？”
李建业有点局促。
李韩绮说：“你快洗手，在你坐下之前我们不再动筷子了。”
“那你们可能得多等会儿。”丈夫开玩笑，“我得先伺候菜菜！”
第三十三章 惜才
辛自然给狗擦了脚，帮它摘掉胸背带、脱掉纸尿裤，又把带着尿骚味的纸尿裤丢进垃圾桶，然后才去洗手。
他坐到李韩绮身边的空位置上，眼望餐桌：“菜不错啊！就是有点少。要不咱们再点点儿外卖，我叫点烤串？”
李建业摆摆手，表示不需要。
李韩绮也说：“别点，晚上少吃点吧。”
辛自然笑了笑，拿起筷子，忽然想到什么：“你们刚才边吃边聊啥呢，我在门口听见两句，好像说什么竞赛？咋回事啊，嘉一？”
“哦，是我报名参加了 AMC。”
李韩绮两口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个啥。林嘉一简单介绍了一下。辛自然听了个大概，热情捧场：“厉害厉害，国际高端局！”
一旁的李建业忽然开口：“AMC，你报的是美国的还是澳大利亚的？”
夫妻俩一怔。
林嘉一回答：“美国的。澳洲的今年赶不上了，要参加就得等明年。”
老头点点头：“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目前研究了真题，看了官方出的参考书。”
“参考书是全英文的吧？”
林嘉一说，是的。李建业又问：“你看得懂吗？”
“爸，你什么意思啊？”李韩绮忍不住了。她今天表现已经够好，忍李建业忍到现在都没有崩。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老头没有直接向孩子发难。
不过林嘉一好像并没觉得被冒犯，老老实实回答：“大部分能看懂，有些生词需要查一下。”
李韩绮一怔，忍不住笑了。她望着李建业，意思是“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建业说：“那正好，你就以官方出的书为准。说破大天去，这个考试考的就是二元方程、排列组合、运动行程问题，再就是几何。几何会难一点，但也没有超出咱中国高一数学的大纲。”老头滔滔不绝，他的女儿和女婿再度傻眼。林嘉一聚精会神听着，不时回应两句。
晚餐吃完后，李建业拉着林嘉一，坐在沙发上继续聊数学竞赛的事。辛自然很识趣，拉着妻子收拾桌子。
二人将碗盘餐具拿回厨房，丈夫问李韩绮：“这是你设的局吧？”
“哼，明知故问！”李韩绮低头将菜汤处理掉，把餐具放进洗碗机。
辛自然探出头去，往客厅看，转回来小声说：“俩人聊得可投机了！看来你爸还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是很爱才的。”
“他一贯这样。我对他虽然有意见，但是不能不承认，作为老师他是称职的。”接着，李韩绮用三言两语讲了当年李建业帮助女生温亚男的事。
丈夫恍然大悟：“我现在完全理解你今天的做法了。”
“我也不是认为只有优秀的孩子才配得到关爱，才配被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家庭收养。只是对老李这种又臭又硬的人，我只能利用他的惜才之心感化他，让他别再给我捣乱。”
“他给你捣乱了？捣什么乱？”
李韩绮这才将李建业去公司大闹的事告诉丈夫。
辛自然皱眉：“这可太无赖了。他不想想，他可是人民教师啊。这样合适吗？”
“只要一遇到关于我的问题，他智商就归零。”妻子说着，面露苦笑。
两人在厨房收拾完，回到客厅。菜菜趴在林嘉一身边睡着了，狗鼻子里发出轻轻的鼾声。李建业谈兴正浓，话题已经从竞赛扩展到日常数学学习。李韩绮也不打断他，默默地给大家都倒了水，放在一旁茶盘里。三个大人的是茶，林嘉一的是白水。四人之中，只有辛自然把那一小杯水喝了，其他人都没动。男孩专心听老头讲，还偶尔提个问题。两口子见状，对视微笑。
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李韩绮看看墙上的挂钟。时候已经不早，将近八点了。她想，她爸就是这样，只要聊到数学就十分忘我，比谁都来劲，对时间毫无感知。
“爸，挺晚了，我让辛自然开车送你回去吧。”李韩绮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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