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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工作上的事，男人倒是没那么担心。按照他的经验，稍微上点心总能做得不错。他更在意的是他老婆和他好不好、他俩的小日子过得怎么样。
而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李韩绮真是让他有点伤心了。原本他以为，睡一觉醒来，老婆能想通，能主动跟他说两句好听的，服个软哄哄他。结果什么都没有，她就那么关掉车门走了。辛自然心里有点凉。
第二十四章 球杆
进了英秀学校，林嘉一才知道，这里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特色：考试多。基本上每周都有小考，单元检测、月考、期中期末以及对应的模拟考试等等，就更不用说，该考的少不了，不该考的也都会考。
不过，这对他来说不是坏事。开学第二周，初二年级搞了个“全科综合摸底考”。几天后成绩一出，初二（1）班所有人都对林嘉一刮目相看。班会课上，班主任沈老师重点表扬了他，说他适应得很快，特别是在学业上，完全没有衔接问题，“说明嘉一同学的心理素质、学习状态都非常不错，值得大家学习。”
林嘉一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一阵阵发热。说他一点不激动是假的。在三中当尖子当惯了，来到久负盛名的名校，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在这个强手如林的地方，自己还算拔尖吗？现在事实证明，他依然很有竞争力。男孩觉得胸腔里有个热烘烘的东西，是“赢”的感觉。他嘴上不提，其实非常享受。
他很想与人分享这种快乐。中午去食堂吃饭，他仍与赵峻青等人一起。令他意外的是，另外三人压根没提摸底考的事。赵峻青说，他周末跟着老爸上山打高尔夫，因为偷懒，挥杆动作不标准，被他爸批评了。
“我爸说，做什么事都要尽全力。我听着都累！平时上学够辛苦了，周末打个球还要那么努力，真够崩溃的。”赵峻青摇头叹息。
“你爸就是希望你能保持认真的状态。这也很正常，毕竟他的职业摆在那里，就是要严谨！”卢浩泽说。
林嘉一生生把关于模拟考的话咽回肚里，改口问赵峻青：“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啊，在医院干一辈子了。”赵峻青苦笑，语气淡淡的。
卢浩泽解释：“他爸是第一医院副院长，心外科专家，人称‘赵一刀’！可牛了！”赵峻青咕哝一句，大意是别瞎吹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林嘉一不由得羡慕：“那你们家人要是看病，是不是挺方便的？”
赵峻青看看他，想了想才回答：“也不一定吧，得具体看。”
林嘉一不再问，埋头吃饭，听着另外三人聊天。郑家薇说，她下周要参加全国“风采之星”英语演讲大赛的复赛，要去武汉赛区，具体地点在武汉大学。赵峻青说，从琴市到那儿去就必须坐飞机了，坐高铁时间太长，太累了。卢浩泽说，现在琴市老机场停用，新机场离市区太远，问郑家薇坐几点的飞机。郑家薇说买了上午十点的机票，怕来不及，已经在机场旁边订了酒店……
他们的这番交谈，林嘉一完全参与不进去。他没去过武汉，甚至也还没有去过新机场。不过男孩并没太在意。此刻他的心思慢了一拍，仍在思索赵峻青他爸是“赵一刀”的事。
当天放学之前，班主任通知同学们：明天英秀学校和派出所有个联合公益活动，从初一初二各班挑选一批同学，到这一片区的街道给居民们发放科普传单，宣传反诈知识。
“咱班有三个名额，我就直接分配了。”沈老师看看坐在下面的学生们，略一琢磨，“赵峻青、袁思思，还有林嘉一，就你们三个吧。明天吃完午饭，你们到大厅集合。带队的是丁老师，跟着他就行。”
听到派出所的名字，林嘉一心中一动。他知道这间派出所离爷爷奶奶家所在的千安路小区很近，只隔着两条街。
放学回家后，他没跟任何人提起明天的活动。今天是李韩绮来接他，二人打车回家，到家后，她煮了挂面，加热了冰箱里不知哪来的炸带鱼和红烧鸡块，俩人对付了一顿。而辛自然直到晚上八点多才进家门，一回来就主动跟男孩说，他今晚加班了。
两位家长心情都不好，林嘉一看出来了，也因此有些不安。他早早写完作业、洗漱完毕，就躺回床上默默计划明天的行动。主卧里，李韩绮与辛自然一夜无话，连睡觉都是背对着背。
第二天中午，林嘉一跟赵峻青、袁思思一起来到教学楼一楼大厅。带队的丁老师和其他一些学生已经等在这里。丁老师手里拿着花名册和中性笔，让新来的这三人找自己名字，打钩签到。赵峻青和袁思思签好后，林嘉一也在自己名字后面打钩。丁老师瞅了瞅他：“初二（1）班的林嘉一，是吧。”
林嘉一点点头，感到有点奇怪。他不认识这丁老师，对方并不给他们班教课。丁老师却对男孩有印象，当初林嘉一转学时，他就是李韩绮的面试官，问过这孩子的姓为什么与父母都不一样。他从大学毕业没几年，教物理，对教育事业仍然充满热情，相应的，好奇心也就比较过剩。
等学生们都到齐，丁老师一声号令，大家上了校门口的校车，前往活动地点。下车后，派出所的两位民警来接大家。同学们跟着老师和警察叔叔，来到附近社区。
林嘉一一直站在赵峻青旁边。自从知道赵父是医生，他对赵峻青的感觉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发传单的时候俩人挨得近。眼看路上人不多，孩子们闲下来。袁思思是个娇弱的女孩，被太阳晒得有点难受，就到旁边树荫下休息。丁老师与一位民警不知道在交流啥，聊得热火朝天。
这边就只剩下几个学生抱着传单守株待兔，等待再经过的人。
赵峻青感觉到林嘉一的目光，回头看看他：“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他猜对了，林嘉一的确想问他点事。不过话到嘴边，男孩觉得不好开口。他莫名想到昨天午饭时的情形，他想跟三人组讨论模拟考，可是人家各有各的话题。
他忽然就有点敏感多心，犹豫片刻才问：“高尔夫好玩吗？”
赵峻青笑出声：“啊？这是什么问题。”
林嘉一顿时尴尬。赵峻青看出来了，立刻又说：“运动么，你感兴趣就会觉得好玩，不感兴趣就不好玩。”
“你爸爸经常带你去打球吗？”
“也不是，因为他工作很忙，并不是经常有空。你是不是也对高尔夫感兴趣？下次我们去的时候叫你一起，怎么样？”
“不不……我其实是想问，你爸爸的工作……”林嘉一脸发热，索性豁出去，“其实是我家里有个病人，得了癌症，我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找你爸爸帮帮忙？”
他说的“病人”就是爷爷林江。
林江患癌的事没瞒着他，因为倘若老两口不如实相告，林嘉一不可能跟着李韩绮生活。按照法律规定，收养年满十周岁以上的未成年人的，需征得被收养人的同意。就算只从情理上讲，林家老两口也不可能连哄带骗，把这半大的孩子送出去。
林嘉一知道，要是在医院有熟人，看病会方便得多。他爸林潼刚走那会儿，他对生死之事还很懵懂。一天深夜，他起来上厕所，无意间听见爷爷奶奶在房间里小声哭，说当初要是再努努力，“找找人”，找个专家，也许能保住儿子的命。年幼的林嘉一对这段对话印象深刻。而如今第一医院是全市最好的医院，副院长的儿子就是他同学，他当然想问问。
赵峻青顿了顿：“现在治疗是有什么困难吗？是住院没床位，还是需要开刀？或者有什么疑难症状？”
林嘉一怔住：“我只知道是肺癌。”
“这样吧，你回家以后再了解了解情况，如果有什么具体问题，你再来找我，我回去问我爸。”
林嘉一点头：“先谢谢了。”
“没事，咱们都是同学，有事都可以跟我说。”赵峻青的态度客气周到。然而这种滴水不漏本身就令林嘉一感到羞愧。他还不明白，对于有些家庭的孩子来说，自己侠义心肠没问题，但要让他们为朋友向父母开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想求赵父的人很多，因此对于这个道理，赵峻青从小就懂。
此时，一群穿得花枝招展的老太太身背户外书包，头戴遮阳帽檐，向这边走过来。林嘉一赶忙凑上去发传单，离赵峻青远了些。
他一边假装热情宣传，一边想，他办事还是不够成熟，爷爷那儿的情况都还没搞清楚，就信口要麻烦赵峻青，甚至麻烦他爸。他可真幼稚。林嘉一觉得，他和赵峻青之间的距离不止是一根高尔夫球杆那么长。
第二十五章 定位
活动结束时，已经是下午四点。林嘉一找丁老师报备说他爷爷家就在附近，今晚他要过去吃晚饭，然后再回自己家，就不跟同学们一起回学校参加课后托管了。他这话略有水分，却也不算撒谎，毕竟他没提“父母”是否知情，老师也没问这么细。
“你的课本和作业怎么办呢？都还在班里吧？”丁老师问。
“我都带着来了。”林嘉一指指一旁的书包。年轻男老师就同意了，还与男孩交换微信，叫他晚上到家以后跟他报个平安。林嘉一还觉得有点好笑。学校不让学生带手机，可是一出来，老师就不再严抓校纪了。
男孩到达爷爷家时，李韩绮正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发呆。屏幕上是一张表格，更确切地说，是最新一批裁员名单。
同部门的小艾经过，见到李韩绮鼻头发红，眼睛里也好像有泪水。小艾吓一跳：“绮姐，你怎么了？”
“哦，没事，我有点过敏。”李韩绮抽了张纸巾擤鼻子。
“我有氯雷他定你要吗？”
李韩绮说要。她只是想找个借口把小艾支开。对方再不走，就会看到她流泪的窘样。
裁员名单里“杨馨 行政部”这几个字太过扎眼，像一根刺，正好戳在她心口。杨馨所在的行政部因为人少，裁员工作也归李韩绮这个 HRBP 来管。尽管琴市分公司只有一个叫杨馨的，但李韩绮还是神经质地核对名单上对应的工号。也许是搞错了呢？
可惜，名单上的九位数字冰冷而清晰地列在那里，与员工档案里的号码没有半点不同。
李韩绮失魂落魄，没心思干任何事，只有抱着茶杯呆坐的力气。
忽然来了新微信。是“李辛林小队”的群消息。
女人点开看。这群是她给林嘉一辛自然拉的，因为群名太土，还被丈夫嘲笑过。到目前为止，只有辛自然在这里发过消息，还都是搞笑视频、表情包之类的玩意儿。
不过现在说话的是林嘉一，“叔叔阿姨，我今天在外面参加活动，一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家，你们放心吧！我没问题。”
李韩绮一阵心慌。孩子能自己打车回吗？她有点没谱。平时他放学，都是她或者辛自然去接的。
她下意识点开与丈夫的微信对话框，刚要问他，忽然想到两人已经好几天没理对方了。李韩绮硬着头皮重新打开群聊，打算直接回复林嘉一，却没想好该怎么说。
辛自然倒先发言了：“好的，路上小心。”
女人莫名气恼，可她没搞清楚自己具体在生什么气。是觉得辛自然不是孩子的“第一责任人”，不应该越俎代庖地表态？还是不满于林嘉一不征求她的意见就自作主张，要自行回家？
“不不不，我不能这样。”李韩绮闭上眼，用力晃了晃脑袋。
她在心里自我批评：这两种想法都很不讲道理，都体现了蛮横的控制欲。她不希望自己也成为这样的“妈妈”，因为李建业就是这种爹。她深知当这种人的子女是多么痛苦。她提醒自己，要淡定。用理智想想，林嘉一已经是初二学生，又有手机，自己打车回家完全没问题。
况且……她打开 iPhone 的“查找”功能，找到“林嘉一的 iPhone”。地点定位在英秀学校。买新手机那天，辛自然给全家设置了位置共享，现在三人随时能查看彼此手机所在的位置。
看到代表男孩的那个点，李韩绮心里踏实多了。这就好，她至少可以查看他在哪儿、是不是到家了。
女人刚要关掉界面，忽然注意到另一件事。代表辛自然的那个圆点正在移动，但却并不是往他们家小区的方向。再看看现在的时间，女人莫名感觉不对劲。
今天下午，林嘉一只在爷爷家待了半小时。林江的气色看上去还不错，余珍的状态也很好。老两口问嘉一，今天怎么自己过来了？林嘉一避重就轻，只说学校搞活动，就在旁边派出所，因为还有点时间，他就过来看看爷爷奶奶。
“哎，好孩子。”余珍眼眶湿润。
林江拿起桌上的橘子，递给林嘉一：“吃吧。在阿姨家怎么样，适应吗？”
“很适应，一切都很好，阿姨和叔叔对我特别好。”林嘉一说着，手里剥橘子，把剥出的果肉一分为二，分给爷爷奶奶。余珍摇着手说不吃，林嘉一掰了一瓣橘子，喂给奶奶。
老两口端详孙子，越看越喜欢，说李韩绮两口子照顾得好，孩子看着比以前更利索、漂亮，有精气神。他们又嘱咐林嘉一，叫他有礼貌，平时多和叔叔阿姨交流，有什么问题多沟通。
男孩一一答应，忽然问：“爷爷，你的病情怎么样了？”
林江怔了怔。他当然不敢说实话。最近一次检查结果不是很理想，接下来肯定逃不过化疗。都知道化疗遭罪，如今也轮到他去体验了。说心里一点不慌，也是不可能的。余珍看看老头子，再看看孙子，神情复杂。
林嘉一没等他们回答就急着说，他有个新同学和他关系不错，对方的爸爸是名医，如果爷爷需要，他可以去求助。
听明白孩子的意思，林江倒释然了。
老人很感动：“孩子，你别担心爷爷，爷爷什么也不缺，管我的医生也是专家，咱用不着求人。爷爷就希望你在新家、新学校里好好的，这本身就是灵丹妙药，爷爷听到你一切顺利，心情一好，身体就康复了！”
听爷爷这么安慰他，林嘉一的鼻子一阵阵发酸。他忍着没哭，他不想惹爷爷奶奶伤心。
男孩在这儿待了半小时，林江说时间不早了，让他回去吧。二老心里都想，见一见就可以了，他们已经很知足，孩子多待一分钟，他们心里就多一分不舍，倒不如叫他早来早回。
出门的时候，林嘉一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的新手机开了位置分享功能，他在哪儿，李韩绮两口子都能看到。当时，辛自然一边设置手机，一边还玩笑：“这样我们就不怕你逃学了！”李韩绮骂他胡说，说辛自然裸辞的可能性都比孩子逃学的大。男人啼笑皆非：“这俩好像都没什么难度吧？”
等到了放学时间，叔叔阿姨可能会看他的位置，看他是不是在路上、到家了。想到这里，林嘉一决定还是先回英秀去。他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偷偷来看过爷爷。一小时后，他带着写了一半的作业打车回到家，刷指纹开了门。菜菜摇头摆尾来迎接他。屋里的灯大亮着，男孩看到李韩绮已经坐在客厅里，但是表情很难看。餐桌上有两菜一汤，还有米饭。
“阿姨？”林嘉一小心地叫她。
“嘉一，回来了。来吃饭。”李韩绮的语气还算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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