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儿子不熟——Hesan【完结】

　　丈夫把她按回座位上：“行了行了，这样吧，明天咱们找大夫问一下。如果大夫不让你立刻出院，你必须遵医嘱。”他的态度很坚决，李韩绮只好同意。

　　辛自然说，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他们很久没有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了。

　　李韩绮笑他：“你是不是饿了，你想去哪儿吃？”

　　“你这还住院呢，咱只能吃食堂。”男人一本正经。

　　李韩绮说她不想坐轮椅了，这有点过于夸张，她完全可以自己走。丈夫却摇头说，她身子还虚着呢，这是没走路，不知道，真要是走了一半晕倒了，他可承担不起责任。最后，丈夫坚持要妻子继续坐轮椅，由他推着去医院食堂。

　　刚走到一半，辛自然外套兜里传出铃声。他掏出李韩绮的手机：“我给你带来了，你接。”

　　女人接过来，看到来电话的是杨馨。

　　电话接通，她听到杨馨急切的声音：“老辛吗，绮绮怎么样了？”

　　“是我，我没事了。”李韩绮说着话，脸上不自觉地微笑，眼睛却有点发酸。她想，还能听到杨馨的声音可真好。

　　得知李韩绮醒来，杨馨说什么也要来医院看她。李韩绮起初想婉拒，杨馨却说，就算她可以不来，林嘉一也一定要来。

　　“人家孩子早嘱咐过我，李阿姨一醒，就要我带他去医院找你。他有很多话要跟你说的。”

　　听到最后这句，李韩绮心里莫名一热。

　　“是吗？嘉一现在在你身边吗？”

　　“在，你要跟他说两句吗？……哎，孩子不想跟你通话。”杨馨的语气显然是在开玩笑，“咱有话还是当面说吧，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十几分钟后，李韩绮和辛自然还坐在食堂里吃饭，杨馨和林嘉一匆匆赶到。知道他们要来，辛自然东张西望老半天了，此刻看到二人，男人赶紧热情挥手：“这儿呢！”

　　夫妻俩看到杨馨与林嘉一同时向这边看过来，脸上都带着惊讶的笑意。李韩绮还注意到，林嘉一快速眨了眨眼，眼睛好像不太舒服。女人一下子看懂了这个微表情，她知道，男孩的情绪有波动，是因为她。

　　她心头突然泛起巨大的酸楚。很多种情绪搅在一起，有感动，有委屈，有“你终于真的在乎我了”，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想，幸亏辛自然在，幸亏他在，才能让这个场面显得更自然。在这方面，丈夫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只见男人正亲热地招呼杨馨和林嘉一，让他俩紧挨着他们坐下来。

　　“吃点啥？这医院食堂还挺好的。杨馨你跟我一块去看看，我办了个临时饭卡。嘉一，你吃点什么？这儿有辣子鸡、咖喱牛腩，还有清炒西芹，这几个都是你爱吃的，我一样给你来一份？”

　　林嘉一点头，说他吃什么都行。

　　他看看辛自然，又忍不住去看李韩绮，正好望见阿姨正在对着他微笑。他莫名感觉尴尬，微微低下头，目光定在眼前的桌面上。

　　杨馨跟着辛自然走了。

　　这里只剩下李韩绮与林嘉一。女人主动开口：“嘉一，我听杨阿姨说，你有很多话要跟我说，是吗？”

　　“嗯……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我不知道你的情况，挺担心的。”男孩说。

　　李韩绮忽然想到，其实他一直都是一个直率的孩子，虽然内向、害羞，但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他不喜欢兜圈子。这点倒是随她，女人想。

　　“别担心，我没事，你看我好好的，能吃能喝。”李韩绮指指眼前的餐盘，里面没剩几口饭菜了。

　　林嘉一展颜而笑：“那就好。”

　　“你呢，出事的时候，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男孩思忖片刻，挑重点把情况告诉她。李韩绮默默听着，他说的跟刘警官对她讲的一致，只是多了些细节。讲完这一切，林嘉一长舒一口气：“现在杀害小黑的凶手也找到了，总算不会有更多的小狗遇害了。”

　　“是。人心还是很阴暗的，我们要不是经历了这件事，恐怕都无法想象出这么离奇的状况。”李韩绮说。

　　林嘉一点头：“阿姨，总之你没事就好。”

　　“还有。”李韩绮顿了顿，“记得替我谢谢你的同学们。请他们有空的时候到咱们家来做客。”

　　“嗯，我记住了。”男孩回答。

　　两人的对话暂时中止。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好像有点胆怯似的，明明在不久前刚刚一同经历过大事，几近生死劫难的那种，此时此刻，却又有了莫名的疏离感。好像都有点害怕再向对方走近一点，或者担心对方眼下还很脆弱，经不起强烈的情感冲击。两个敏感的人，各自伸出触角，触碰到对方的心，又赶紧缩了回来。

　　李韩绮望着窗外。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窗上映出室内人们的身影。她看到辛自然从她背后走过来，靠近他们，将餐盘放到林嘉一面前。

　　“快吃饭。”丈夫对男孩说。

　　杨馨和林嘉一吃饭。杨馨说，这医院的食堂可比公司的好吃多了。说到这个，她转脸对坐在她身边的李韩绮说：“你这两天没上班，你不知道，肖西希像个没头苍蝇似地忙活呢。”

　　“忙什么？”

　　“她要让望蜂散伙，但是自己想留在 A 集团，所以找她老公帮忙斡旋呢。”

　　李韩绮皱眉。她倒不太关心肖西希的去向，只是望蜂如果倒闭，她和秦娜可怎么办？杨馨和辛自然都看穿了她的心事。

　　杨馨说：“你先把身体搞好，再考虑这些。就算肖西希急着拆伙，可是望蜂的人力主管不是你么，你不在，她也没法开人，更开不了你本人。”

　　辛自然刚才情绪还不错，听到她们讨论这个问题，神情忽然变得凝重了。他是想到了自己。那天老沙事件打乱了他的日常秩序，李韩绮后来又受了伤，以至于直到现在，他也还没有找到机会告诉妻子，他即将被公司裁掉。

　　他没想到，林嘉一首先捕捉到他的情绪。男孩问他：“叔叔，你怎么了？”一旁，杨馨和李韩绮正在热火朝天地吐槽肖西希，都没听到林嘉一的问话。

　　辛自然红了脸，悄声说：“你看出来啦？”

　　林嘉一点头。

　　“我……我有点难事，等回家以后，我会跟你们详细说的。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还顾不上我这头的事。”男人字斟句酌地解释。

　　“好的，那我等着。”男孩说。

　　稍晚一点的时候，杨馨带林嘉一回去了。四人约好，李韩绮出院之前，男孩都暂时在杨馨家住。

　　“你出院了也别急着接孩子，先安顿好了再说。嘉一在我家可高兴了，翟远每天陪他打羽毛球呢，是吧嘉一？”杨馨亲昵地揽住男孩的肩膀。林嘉一脸一红：“嗯，很开心！很谢谢杨阿姨和翟叔叔。”

　　“客气啥，都是自己人。”杨馨笑着说。

　　大家先陪着李韩绮回到病房，随后，辛自然再去送杨馨和林嘉一。等丈夫一回来，妻子就向他招招手，示意他随她去走廊说话。

　　“你坐轮椅？”

　　“不用。”李韩绮摇头，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因为病房里有些病号已经睡觉了，夫妇二人的动作轻轻的，小心打开房门，蹑手蹑脚走出去。

　　来到走廊的窗前，妻子开门见山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辛自然一怔，先是笑了，接着笑意渐渐变得苦涩：“什么都骗不过你。”

　　“你在食堂和嘉一说的那两句话，我都听见了。”李韩绮说，“现在说吧。就现在。”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

　　“那就是一般大的事，对吧。”妻子见丈夫踌躇不语，追问一句，“是不是跟你的工作有关？因为你表情变得难看的时候，我和杨馨正在聊望蜂的事。”

　　丈夫长叹一声。他知道瞒也瞒不住了。

　　听辛自然讲完，李韩绮倒是有种听到靴子落地声的释然感。

　　“咱俩，看样子是要‘夫妻双双把家还’了。”她说。

　　“你就不能留在 A 集团吗？”

　　“很难说。”妻子的语气淡淡的，“因为集团也正在裁员，我要回去找个坑位，恐怕比较费劲。”

　　“但也不是毫无希望吧？”辛自然绝望地问。

　　“我也不知道。”李韩绮很诚实，“我出院以后，会去公司找相关的人聊一聊，试试看。但具体有多大的希望，现在确实不好预测。”

　　两人默然相对，一时无言。

　　“其实，裁员潮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我对失业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妻子说，“我是 HR，人聚人散什么的，也算是见过很多了。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有点存款，父母也不用我们操心，这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原本望着窗外。今天，月亮十分明亮，高挂在天际，很夺目。她看着它，心情也轻松了一点。

　　这时候，一阵低低的抽泣声穿进她耳朵。李韩绮赶紧扭过头去，只见辛自然站在旁边哭了。

　　“怎么了……”她伸出双手，拉住他的手。

　　“我太没用了，连工作都保不住……”丈夫抽噎着，不由自主靠近妻子，轻轻抱住她，将湿漉漉的脸颊贴上她鬓边。

第八十六章 回家

　　“瞎说什么……”李韩绮也搂住丈夫，“你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工作能不能保得住也由不得我们。”

　　两人依偎在一起，默默望着窗外。

　　李韩绮没有想到，加上她受伤后昏迷的时间，她这次住院居然住了半个月。大夫说，她受的伤其实不重，没有伤及脏器，只是事发当时她大概太过惊慌，受到刺激，所以才昏厥了。

　　即使是这样，保险起见，医生还是要求她住院观察，满半个月再走。这期间，杨馨带着林嘉一来过好几次。因为怕父母担心，李韩绮没有将自己的情况告诉李建业和韩桂兰。

　　林江余珍那边当然也不知道实情。而由于全市中小学已经放寒假，如果男孩不去爷爷奶奶家探望，就显得很奇怪。所以辛自然还专门找一天时间，带孩子去林家看了看。老两口问起李韩绮，男人撒谎说她出差了，所以没来。

　　李韩绮出院之前，辛自然还去公司走了离职流程，拿到离职证明。HR 说，赔偿金会在 5 个工作日之内到账。这只是一个口头的承诺，不过辛自然相信它能兑现，这是他对这家公司最后的期待了。正式离开之前，他没有再见过罗总。

　　吴强是热心肠，给原销售部的全员拉了个微信群。辛自然是由这个群才知道，同事们都陆续办好了离职。洪雪和吴强的 last day 比他还要早几天，因此，男人没能在公司见到他们。像其他人一样，办完全部手续、上交了工牌后，辛自然也在群里跟大家打招呼：“我也走啦。”

　　他很快收到私信，是吴强和洪雪分别发给他的。

　　前者说：“老大，有空出来吃饭啊。你以后还在琴市吧？”

　　“是，再找找这边的机会。”辛自然回复。

　　他也知道，琴市的合适“机会”不是那么好找。也不是说这里就完全没有高薪岗位，只是机会少，与北上广深还是没法比。他已经把家安在这里了，相比于他本人，李韩绮和林嘉一更难挪窝。他就算想出去就业，也很困难。

　　“我也得看。”吴强回复，“要是你找到合适的工作，还需要手下的话，一定要带带我！”

　　“行！”辛自然痛快地答应。

　　洪雪那边说的则是：“老大，之前一直都很感谢你，一直也没机会好好说声谢谢，如果可以的话，你能让我请你吃个饭吗？”

　　辛自然没多想，回复说，聚餐当然可以，不过不能让你请。“等我媳妇儿有空的，咱一起聚聚。”

　　洪雪那边隔了好久才回：“好的。我也特别感谢嫂子。”

　　男人知道，她说的是湛山寺事件。他其实有点好奇，洪雪当时为什么要和胡威在一起。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又早已事过境迁，他无论如何也是不好问的。

　　“不用谢，我替她说了。”辛自然回复。洪雪回了个小猫鞠躬的表情包。这段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终于熬到李韩绮出院这天。这是个周六，夫妻俩一早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这间屋里的病号已经换了几茬，与李韩绮互相脸熟的，就只剩对床那个老太太。

　　“闺女，你康复了？年轻人身体好，就是好得快。”老太太叹息说，她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医院。给她陪床的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应该是她儿子。听她这话，中年男人赶紧制止，让她不要胡说。

　　李韩绮安慰了老太太几句，同时穿好外套。夫妻俩向对方道别，辛自然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李韩绮跟在后面，二人离开病房，走向露天停车场。来到户外，李韩绮深吸一口气。冬天寒冷空气瞬间充满头脑，她感觉好多了。

　　“嗯，自由的味道，对吧。”辛自然看到她的神情，忍不住笑了。

　　“那是，全方位自由了我。”李韩绮无奈。

　　她从杨馨那里得知，肖西希已经着急忙慌地让望蜂散伙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赶在李韩绮出院前办完这事，肖西希的动作特别快。她甚至专门找到 A 集团人力资源部，申请更改了审批流程，让所有员工可以直接经肖西希审批离职，在流程中跳过李韩绮。

　　现在人事系统里大概只剩下肖西希和她了。因为李韩绮本人在医院，之前也委托杨馨代请了病假。无论如何，肖西希无法也不敢伪造李韩绮的签名等等，“替”她走离职流程。而肖西希如果闹失踪，李韩绮后面的手续也不好办，恐怕还是要回 A 集团人力资源部想办法、讨说法。按照以上情况推断，被辞掉的望蜂员工们不一定能拿到赔偿金，就算肖西希有承诺，也不一定能兑现。

　　李韩绮又想到可怜的秦娜。她想，等回到家必须联系秦娜，问一下她的处境。

　　望蜂总共没几个员工。黄必炜算得上是肖西希的嫡系，虽然 title 很高，但他在这次大变动中始终保持沉默。没人知道黄必炜是怎么想的。李韩绮与杨馨交流过，俩人都认为，肖西希一定会带走他。这一对男女上下级的真实关系也成了谜团。杨馨说，她始终认为，肖西希和黄必炜必定有一腿。

　　“不好说吧。至少，黄的简历确实很好，而且也真实。背调是我找三方公司做的，不会有假。”李韩绮当时回复杨馨。

　　此时此刻，坐在副驾位置，望着窗外萧索单调的冬季街景，女人心情沉重。像肖西希这种攀上高枝的人，还有黄必炜这样的职场老油条，一是大概不愁找不到岗位，二是，即使真的没有合适的工作，也能以各种方式苟一段时间，要么靠已有资产，要么靠伴侣。

　　她呢？她和辛自然是真的要靠工资吃饭、养家的人，甚至还背着房贷。他们是最常规的社畜。一旦工作机会被剥夺，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李韩绮轻轻叹息。

　　她想，她还是要做最后的努力。这样想着，她拿出手机，给赵文秀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然后将手机锁屏，重新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