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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韩绮和辛自然同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女人往桶里一看，桶底有血掺和着肉，混在一起，乌七八糟一大堆，令人一见就忍不住要作呕。尽管很难，但她还是忍住了。直觉告诉李韩绮，这个人有些危险。
“你们刚才说，要找老沙是吧？”年轻人笑，“刚才忘说了，我也姓沙，我爸也姓沙。他挺老了，应该可以叫老沙。”他好像觉得自己这么说很滑稽，咯咯地笑起来。
“你爸现在在哪？”李韩绮追问。
对话进行到这一步，女人也看出来了。这青年不对劲，看样子很可能是精神异于常人。她问完这句话，感觉到辛自然捏了捏她的手。她也捏了他一下，示意他别担心，她有分寸。
她继续问：“你能带我们去见见你爸吗？”
“可以，你们跟我来吧。”年轻人招呼他们跟上。三人从仓库旁边的一条小路走向更深处，从外面看，这里像是个杂草丛。但年轻人带着李韩绮和辛自然左拐右拐，走了三五分钟，夫妻俩的视野豁然开朗。面前出现一栋三层小楼，楼前竖着一只小牌子，上面写着“招福宾馆”四个字。
李韩绮定睛向里面看，只见柜台里坐着个老头，鸡皮鹤发的，看上去少说也得有七十多岁。年轻人提着散发腥臭的塑料桶走进旅馆，那老头根本不管，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进了楼，或者是完全不在乎，仍旧打着盹，斜靠在椅子上。要不是因为他不断打鼾，简直会令人怀疑他是否还活着。老头面前的柜台上摆着一只收音机，说书人的声音从喇叭中传出，伴着刺耳的杂音，慷慨激昂地讲着杨家将故事。
夫妻二人跟着年轻人从一旁的楼梯上去。楼里墙壁斑驳了，墙皮大块大块剥落，地面是水泥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下过雨，现在看上去好像很潮湿。
年轻人带着李韩绮和辛自然来到一个房间门口。这房门是老式木门，上面有个粗糙的、像是人手钻的充当猫眼的小洞，上面也没镶玻璃。
李韩绮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心想，不能进去，不进这个房间是他们的底线，因为其中很可能藏着危险的陷阱。
“你爸在里面吗？”她问年轻人。
“对啊。我给你们开门。”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很小的钥匙，插进钥匙孔转了两下。门开了。李韩绮与辛自然同时看到，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床边坐着一个人。那正是老沙。
只是老沙的双手被绑在面前，嘴里塞着一团臭袜子。一见到他们三人，老沙发了疯似地扭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年轻人看看老沙，又看看李韩绮和辛自然惊恐的神情，忽然笑了：“这就是我爸。他不听话，我就把他绑起来了。我小时候他就是这么管我的。”
眼前这样的场景，几乎快要击溃李韩绮的心理防线。但她极力克制住恐惧，尽量平静地点点头：“嗯。”即使只回应了一个字，她也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她和辛自然一直手拉手，到现在也没松开。她感觉到丈夫手心冰凉，冷汗渗到她的皮肤上。
年轻人忽然挥了挥手里的铲子：“一会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烤肉？我这有烤炉。”
“不用了。你爸好像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们……还是先告辞了。”
李韩绮觉得，就凭她和辛自然，是无法让眼前这个人乖乖就范的。现在老沙具体的所在地点、老沙儿子的基本情况，他们都已经看清楚，任务也就完成了，该走了。再不走，只怕要出别的岔子。
她拉着辛自然就要走。
“别走啊。你们不认识我爸，但我爸应该认识你们。”年轻人板起脸，“你们就这么走了，是不给我和我爸面子，不合适吧？”
李韩绮不再说话，拉着辛自然就往楼下跑。谁知年轻人也不管不顾地追过来。楼道狭窄逼仄，两口子终究是走运，比年轻人快了半步。他们跑出小旅馆，辛自然原本在妻子身后，此刻奋力向前，跑到李韩绮前面，拽着妻子一路狂奔。年轻人一边追，一边狂喊：“不许跑！啊啊啊啊啊！”
夫妻俩却都不敢说话。他们知道，大喊大叫反而会泄劲，脚下就会没力气。听年轻人这么喊，他们心里都反而踏实了一些。这时候，只听前方传来警车鸣笛声。
李韩绮原本极度紧张，感觉脑袋快爆炸了，听到这声音，心里的弦一下子放松，脚下也稍微慢了一点。就在这慢半拍的一瞬，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扎在了自己背上。
第八十四章 真相
她下意识感到茫然，脑袋里一片空白。时间仿佛停滞片刻，接着，她看到辛自然惊慌失措的表情，还有一滴滴落在地上的血。背上先是感到凉，然后才感觉疼痛，但也不是要命的疼，没过多久，疼痛就变成了麻木。
李韩绮不敢回头看，她怕看见更可怕的东西。
她死死抓住辛自然的手，生怕一旦放开，就再也抓不住了。半秒钟后，她的视野忽然开始旋转。她感到眩晕，脚下站不稳，终于摔倒了。
人在极度危险的时候总会想抓一根救命稻草。此时此刻，梦境就是李韩绮的这根“稻草”。出于恐惧，女人的意识义无反顾钻入梦中。在短暂的时间里，她的眼前快速掠过很多画面。
小时候与李建业吵架，气得连饭都吃不下，把自己关在屋里，坐在床上默默地哭。韩桂兰想进来安慰她，却被她推了出去。
高中时期，在上学路上与林潼手拉着手。头顶天空湛蓝，她的心情渐渐轻快。
在大学校园里独来独往，看到学生社团成群结队的人在热闹地交流，她没什么兴趣，从旁边走开……
李韩绮站在一块磨砂幕布之外，看着幕布内发着光的这些画面。她忽然想起有种说法，说人死之前，脑中会出现幻觉，一生中经历过的重要场景，会像走马灯似的逐一出现，人就这样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审视完成后，也就该与这个世界道别了。
不……不对。
李韩绮听到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大叫：“不可能，我不会死！”
她很想哈哈大笑。刚才那些画面里，都少了一个人。这人的“缺席”使得她可以确定，这并不是什么死前的重要场面大回顾。最最最重要的那些事，都是她和他共同经历的。
那人像是跟她有心电感应。女人听到他在梦境外大声叫嚷：“快，快救她，她受伤了！”
“辛自然！”她试着大声喊他，却只能张嘴，发不出半点声音。梦境中的画面渐渐黯下来，她感觉力气正从身上一点点流失。她很累，连支撑起一个梦境的能量都没有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李韩绮想，她还没有活够。她一定要醒过来，很快就要醒。她醒来第一眼就要看到辛自然！这是她拼尽全力发的誓。
她对自己有信心。从小到大，只要是她铁了心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
很幸运。这一次，也是一样。
李韩绮再度醒来时，辛自然就趴在她右腿旁边打瞌睡。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均匀洒在辛自然身上，把他染成了一个大金人。
医院病房很整洁。这是个六人间。她刚醒，感觉浑身关节都很僵硬，脖子也是。她艰难转动脑袋，往四周看看。只有三张床上有人，除了她，还有一位正在打吊瓶的老太太、一个中年胖男人。另外三张床，看上去是有人用的，只是病号此刻并不在。
打吊瓶的老太太正靠床头坐着，目光与李韩绮的碰上，就朝她微笑点头，算是打招呼。胖男人鼾声如雷，睡得正香。李韩绮想，这么大的呼噜声都没把辛自然吵醒，可见她丈夫是真的累了。
她也不想叫醒辛自然，就这么默默地躺着，也不说话。墙上有个挂钟，她盯着表盘上的秒针，看时间流逝。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有病号在家属陪同下回来了，他们开门关门的声音吵醒了辛自然。
丈夫猛然一惊，迅速抬起头，正好看到李韩绮正望着他。
“我醒了。”妻子主动说。
辛自然张大嘴巴。
李韩绮忍不住笑了。丈夫瞪着一双大眼，呆呆地看着她。他全身紧绷，持续好几秒，忽然一下子松懈了。他哭起来，不仅流泪，甚至还呜呜呜地发出声音。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
“哎呀，哭什么。过来，抱抱。”妻子向丈夫张开双臂。辛自然冲过去抱住李韩绮，差点把她撞飞。
辛自然哭了一会儿，揉了揉眼：“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他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我刚才是不是撞到你了，没弄疼你吧？”其实李韩绮的确感到后背有点疼，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没事，没什么感觉。对了，嘉一呢？”
“他在杨馨家。杨馨说她替咱们照顾几天孩子，她特别好，还让我把菜菜也送过去了。你可以放心。”辛自然语气一顿，将话题拉回来，“都是我太蠢了，我当时就应该提前跟你打招呼，让你别到那个鬼地方去。谁知道那些疯子会干出什么事来。都怪我，考虑太不周到了。”男人不停地忏悔，眼泪又涌上来。
“我要是不去，说不定躺在这里的就是你……”李韩绮说完这句话，看到辛自然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自知失言：“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不管是你受伤还是我受伤，受害的都是咱们俩，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你说是不是？”
“当然不是！我是个壮汉，我被戳一刀没什么，你不行……”辛自然又哭了。
“好了……人家都在看笑话，别哭啦。”妻子拉过丈夫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
辛自然回握住她柔软的手：“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又被人推开。李韩绮抬头望过去，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甘园路派出所的民警刘俊杰。他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男性，二人都身穿便服，但李韩绮看得出来，那应该也是一位警察。
“哎，你醒了！”刘俊杰疾步走向李韩绮。
辛自然面无表情，抬头看他一眼。刘俊杰向夫妻俩分别打招呼，然后介绍跟他同来的人，说是他同事，叫杨胜。杨胜冲二人点头：“你们好。”
“你感觉怎么样？”刘俊杰问李韩绮。
“还行，感觉没什么事。伤口也不疼了。”女人急着切入正题，“所以那个扎伤我的人到底是谁？”
因为着急，她问话的音量有点大。刘俊杰往周围看看。他们的对话已经引起病房里所有人的兴趣。
民警想了想说：“要不我找个轮椅，推你出去散散步，咱们到外面说？”
“天怪冷的，她刚醒，不用散步。”没人问辛自然，丈夫却主动回答。
刘俊杰讪讪的，不太好意思：“也是。那……要不咱去走廊说？”
“行。”李韩绮说。
眼下残存的余晖淡淡的，不再有热度，只有色彩。李韩绮看着窗框在走廊地面投下的暗影，听刘俊杰说后来发生的事情。原来那行凶的年轻人叫沙学文，确实是老沙的儿子。
“沙学文和那个网红设计师是初中同学，他还跟设计师借过钱，到现在没还。我们去查过沙学文以前的病历，他是自幼就有精神问题。”刘俊杰说，他们在沙学文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只面具，上面有钥匙和蓝色线条的图案，那是 Hikou 的作品，沙学文自己说，面具是他过去到 Hikou 的工作室借钱时顺手偷的。
至于做直播，是沙学文的恶趣味。像很多心智扭曲的人一样，他渴望被更多人看见，渴望获得关注。哪怕这关注本身也是病态的。
李韩绮若有所思，又问：“你们把老沙救出来了吧？”
“当然。控制住沙学文之后，我们一进沙学文的房间，就发现了老沙。他在美术馆劫持了设计师，问到沙学文可能的容身之处，就把人放了，自己去追了。在这之前，沙学文失踪了很久，老沙一直在找他。对了，说起来，这次你家那个儿子真是帮了大忙。”
“啊？嘉一？”李韩绮惊讶。
“是的。”刘俊杰点头。
他说，虽然美术馆那边的目击证人在报警时把老沙的车牌号提供给了警方，但如果要靠调取高速上的监控画面来追踪，速度一定会慢。是林嘉一和他的同学们想到，用同学的苹果手机登录了林嘉一的 iCloud 账户，追查手机所在位置。同学们的家长帮忙联系追赶老沙的警方以及甘园路派出所这一边，众人合力，迅速定位，才以最快速度找到了老沙。也幸亏沙学文没把老沙的背包丢掉！
原来如此。
李韩绮扭头，与她身后的辛自然对视一眼。二人心情都十分复杂。没想到，关键时刻，是嘉一这孩子救了他们。
刘俊杰接着说，沙学文因为精神有问题，不知从何时起，就养成了虐狗的习惯。他原本是跟着老沙的前妻一起生活，但后来母亲病逝，他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几经辗转，找到了父亲。
沙学文曾在老沙租来的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不出门，李韩绮他们小区里的人对这人也没什么印象。也是在那段日子里，他到处“收集”走丢的宠物狗、四处游荡的无主流浪狗，将它们杀害，以满足自己变态的心理欲求。至于老沙，他当初疼爱流浪狗小黑是真的。小黑一度被沙学文伤害，老沙救了它一次，却没救成第二次。
李韩绮听得浑身发冷。
辛自然问：“他精神不正常，所以就没法追究法律责任，是吗？”
“恐怕是。只能责令他的监护人对他严加看守，送他去医院治疗。不过他的监护人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了。”刘俊杰说，公安已经把沙学文送到了市精神卫生中心，而老沙因为在西森美术馆作乱，引发群众恐慌，造成了非常恶劣的社会影响，目前已被拘留。
听刘俊杰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李韩绮与辛自然陷入沉默。
“你就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其他的不用操心。”刘俊杰对李韩绮说。他话里话外流露出关心，令辛自然有些不爽。
“刘警官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辛自然抢答。
刘俊杰冲他笑笑：“那我就不多打扰了。看到你们都没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
“如果后面还需要我们做什么，请你尽管联系我们。”李韩绮说。
辛自然又接话：“刘警官给我打电话就行。随时欢迎。”
刘俊杰又笑了，对李韩绮说，等她好了以后，恐怕还要麻烦她去一趟所里，做个笔录，把她知道的情况详细说一下。李韩绮表示没问题。两个年轻警察与夫妇二人道别，转身离去。
眼看着俩人的背影从视野中消失，李韩绮叹了口气。
“没想到老沙这件事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他也是个苦命人。”辛自然说，“不过，他做了坏事，就应该受到惩罚。”
“是。”李韩绮点头，“你帮我去问问大夫，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我想回家了，不想在医院待着。”
第八十五章 探病
辛自然皱眉：“你着什么急，等彻底养好了再出院不行吗？”
“我觉得我没什么事啊。”李韩绮说着，就要从轮椅上站起来，以展示她的体魄有多么强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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