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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偏不理辛自然刚才说的，“能少报就少报”，而是说，他觉得自己的语数英、物化生都需要加强，最好是一科报一个班。
“这……会不会太累了？”辛自然踌躇，“而且寒假时间短，就一个月，上这么多课会不会比较折腾？”
李韩绮斩钉截铁：“不行，孩子说要报，咱们就得给他报。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不能耽误他学习。”
“因为身心健康也不能？”丈夫不满，索性反问。
“你什么意思，抬杠是吧？”妻子也恼了。
两人的脸都拉下来，都在生气，生的却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气。表面上气对方在假期安排问题上与自己意见相左，其实气的是自己无能、没用，保不住高收入，不知道下一份薪水从哪里领。
林嘉一帮他们打破僵局：“我想问一下，你们是不是失业了？”
李韩绮和辛自然一愣，不约而同转向男孩，大声否认：“没有！”
“你听谁说的？”辛自然问。
“没谁说。我是猜的。”
“猜？”李韩绮疑惑。
“嗯，因为我们班有同学的爸妈就失业了。”林嘉一说，“就是期末考试之前的事。那同学家庭条件一直很好，穿的用的都是名牌。他说，他爸妈虽然失业了，但家里还有三套房子，大不了先卖一套折现，他一点也不担心。”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同学家长失业”会是这么个走向。羡慕也羡慕不来，嫉妒也毫无意义。李韩绮叹气：“他爸妈这么跟他讲，恐怕也是敲打他，希望他省着点花钱。”
林嘉一听得似懂非懂。
女人觉得自己说多了，勉强笑笑：“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和你叔叔呢。”
“我不是信不过你们，只是觉得，我也应该参与。”
“嗯？”
“我是说，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有什么事，我也应该参与。比如帮帮你们或者……至少，做一些我能做的。”
“你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李韩绮神情严肃。
谁知林嘉一立刻说：“这我已经做到了。还有吗？”
李韩绮有点尴尬，脸上一热。
辛自然盯着男孩的脸，沉默片刻后说：“嘉一，你说得有道理。”
妻子扭头看丈夫。
辛自然没理她，自顾自说下去：“你确实应该参与这个家的大事，也包括……知道一些真实情况。”他说到这儿，看了看李韩绮。
女人欲言又止。辛自然知道，她这就是默许他继续说了。他想，她肯定是没想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和你阿姨的确失业了。我们俩都失了。”丈夫言简意赅。
妻子果然后悔了。她脸色一下子煞白，伸手要去捂辛自然的嘴。胳膊都已经举起来，她才意识到来不及了，他说都说完了！
“你……”她瞪着辛自然。
“嘉一有权知道这件事。”男人讲完这句，就彻底闭上了嘴。
男孩垂着头，过了半天才犹豫着说：“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想跟你们商量。我……我想转回三中。”
“什么？”两口子同时大叫。菜菜原本在一旁趴着睡觉，此刻突然被惊醒，迅速站起来东张西望，口中呜噜着观察敌情。
“我知道英秀的学费很贵，如果能省点最好。”男孩一着急，有些语无伦次，“当然主要不是因为这个……”
李韩绮打断他，几乎是严厉地说：“我们能把你送去上学，就一定能保证给你交学费。你必须相信我们！”
“我不是不相信，阿姨，你听我解释……”林嘉一急得双手乱摇。
女人感觉自尊心受挫，还要说什么，她的手机忽然响了。来电话的人是刘俊杰。辛自然一看到这个名字，双眼立刻睁大。
“要不你接？”李韩绮把手机往丈夫面前一递。
“不用……”辛自然嘴上是这么说，手里接手机可毫不犹豫。他接通电话：“喂？刘警官您好。啊，对，她……她休息呢。嗯，基本痊愈了。行，笔录是吧？没问题，肯定配合，您啥时候方便？”
李韩绮眼睛瞟着林嘉一。看男孩垂头丧气，她又有些于心不忍。刚才确实是她反应过激，连话都不让人家说完。
她也没多想，伸手去拉林嘉一的手，以示安慰。
男孩吓一跳，抬眼望着她，表情有些震惊。李韩绮心里尴尬，手却没缩回来。
辛自然那边刚挂上电话，见此情景，忍不住要皮一下。他也伸出右手，盖在老婆孩子的手上：“咱们三个结盟发誓！”
“嗯，结盟发誓，有事说事。”女人顺口接上。
“自家人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咱们现在先去一趟派出所吧？嘉一的事回来再聊。”辛自然收回手，站起身，问男孩，“嘉一，你是自己在家待着，还是跟我们一起去？”又转向妻子，“这大白天的，孩子这么大了，独自在家待一两个小时也没问题吧？菜菜也在家，他俩可以作伴。”
他本人是觉得没问题，就怕李韩绮认为不行。
女人刚要说可以，男孩却说，他跟着他们一起去派出所吧。
“为什么？”李韩绮不解。
“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林嘉一解释。
他不经意看了看书房方向，望见书架上那个骨灰罐。小黑还在里面呢。他在心里对小黑说，害它的坏人已经被抓了，事情算是有了个了结。不过就算是这样，小狗也永远无法复活，再不能和它的好朋狗菜菜一起玩了。
男孩低下头，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一家三口来到派出所门口。刘俊杰等在这里，一看到他们就热情招呼：“来了？辛苦啦，还麻烦你们专门跑一趟。”他问李韩绮身体怎么样了？女人说，感觉一切都好，谢谢他关心。辛自然在一旁点头微笑，没说别的。
李韩绮跟着刘俊杰和一名女警官进办公室做笔录。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等在外面。半小时后，妻子出来，叫丈夫进去一下。辛自然推门进屋，轻轻关上了门。
林嘉一看看李韩绮，又低下头。
“其实刚才在家我就想说，你来了也是白来，做笔录又不能旁听。”李韩绮轻声说。
“我……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想跟着你们。”
“是吗。”女人的声音逐渐柔和，“你说你想转回三中，是怎么考虑的？真的不是为了给我们省学费？”
“我一开始不知道你们……工作的事。最开始我是想，如果回三中，我的年级排名会比在英秀高很多，这样就一定能争取到指标生名额，可以降分进好高中。”林嘉一顿了顿，“我知道，现在提转学回去是我不懂事，转进英秀也很不容易，所以我只是，说说。要是不合适……就当我没说过吧。”
“你当然可以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刚才是我反应太大了……不好意思。”李韩绮略一停顿，“我只是不明白，转学到英秀之前，你为什么没想指标生的问题？”
“当时我觉得英秀好，名声在外，升学率高，我也想来试试。但现在有了对比，我觉得还是三中更适合我。我喜欢三中的氛围，虽然同学们的成绩不一定都好，但是大家关系好，班里气氛轻松。我……我感觉这也是很大的优点，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离开了才知道它可贵。”
李韩绮点头。林嘉一说得没毛病，要不是在英秀上过半年学，他也无从比较。
“要是我没记错，初二下半学期是最后的转学机会了。也就是说，如果你转回三中，可就不能再反悔，再回英秀了。这个你知道吗？”
“我知道。”林嘉一点头，“如果转回去，我一定坚持到底，不会再变了。”
“好。只要你下了决心，我就支持你。客观上来说，咱家也确实需要省点钱。我和叔叔恐怕都需要重新找工作。他那边是已经确定了。我这边，大概也是八九不离十。”女人不想就这个问题说太多，怕细节过多，让男孩的心理压力更大。
“那，假期辅导班我也可以不上。”男孩说。
“不行，该上还是要上。你放心，我们暂时不会有经济困难，我和叔叔都是做好了充分准备的。你把心放肚子里，做你该做的事就够了。”
说到这里，李韩绮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感到一丝惋惜。她起身，望向四周。林嘉一问她找什么。
“咱俩说了半天，我渴了。那边有个饮水机，我去找找纸杯，咱俩喝点水。”她说完就走向饮水机的方向。
甘园路派出所的前身是附近两间派出所，合并之后，接待大厅扩建过，比原来大了很多。饮水机正对面位置靠墙地方，有四五排座椅。那儿坐着不少人，应该都是过来办事的周边居民，有男有女，大部分是中老年人，有一两个年轻的。
李韩绮打开饮水机下面的储物格子，果然从里面找到纸杯。她取出两个杯子，接了温水，转身要回到林嘉一身边去。
就在这时，她瞥见对面座椅上坐着的一个人。
那是个中年男人，头发有点秃，但没有老沙秃得那么严重。身材瘦削，脸色黧黑。他衣服脏兮兮的，外穿灰黑色棉袄，里面一身运动服本身是也灰色的，但还能看出脏，可见的确很不干净。那人坐在那里，像是浑身有虫子爬过，身体左摆右扭，没有一刻能静止下来。他不自觉地用手抓裤裆，用力掏几下，再把手凑到鼻子边上闻一闻。
邋遢男好像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也转过脸，眼光正好与李韩绮的对上。
女人瞬间走神，双手一松，盛满温水的两只纸杯同时落地。水洒了，溅湿旁人的裤腿。有人怒骂，有人埋怨。李韩绮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呆呆站在原地，目光还定在那个邋遢男脸上。
第八十九章 伤疤
邋遢男疑惑地看着李韩绮，皱着眉头，嘴里嘟嘟囔囔。他上下打量女人，最后还是不以为意地把脑袋转了回去，专心致志地掏裆。
李韩绮径直走向这人，到他面前停下。
“你是不是……你住千安路小区是吧？”她问。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已经过去许多年，李韩绮还是记起了当年这个向她拉开裤门拉链的恶心男人，想起在记忆中原本就不清晰，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愈发模糊的，那张丑脸。
它是那么丑陋，又那么可怖，让还是少女的她瑟瑟发抖，带给她很多次噩梦，甚至让她一度开始害怕陌生人。
这样的罪魁祸首，对她甚至连一声“抱歉”都没说过。丑陋肮脏的家伙永远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给别人带来过多么大的伤害。
邋遢男瞥了李韩绮一眼，没回答，把她当成空气一样无视。这更加激怒了她。女人鼓足勇气，伸手去拽对方的袖子：“你……以前，在小区里掏那个东西……冲着小女孩，拿出你那个东西！你这是犯罪，你知道吗？”
她既是因为羞耻而语无伦次，更是不知道如何用最简短的语言，把眼前这人作恶的内容、她受害的情况，一语中的表达清楚。
邋遢男一把甩开她，大声骂了几句脏话，是本地方言中最不堪入耳的那些。周围的人都被吓住，座位紧邻邋遢男的几个老头老太纷纷站起来，走到后面去，想离冲突中心远一点。
“你脑子不好，神经病吧你？俺根本不认识你，你个彪子（白痴）！”邋遢男还在骂。
有个年轻民警过来问是怎么回事。老头出口成脏，警察让他赶紧闭嘴，在派出所还敢这样，真是不像话。邋遢男讲话没逻辑，颠三倒四就是那几句，旁人听也听不懂。民警无奈，问李韩绮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是……我……”女人想讲出当年的事，但那些话，那些不堪的、阴暗的记忆，仿佛堵在喉间一样，怎么也吐不出来。
连她自己都感觉疑惑。当初去林家接林嘉一的时候，在半路上，她还轻松流畅地将一切讲给辛自然听。现在怎么就说不出口呢？
迫于警察的压力，邋遢男已经闭嘴，但仍对她怒目而视。李韩绮几乎感到滑稽。为什么作恶的明明是对方，如今却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骂她、瞪她，好像她是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女人一直说不出话，民警望着她的目光也渐渐有了疑虑。
“阿姨，怎么了？”
恍惚间，李韩绮听见林嘉一在问她。
女人茫然向着声音扭过头去，看到男孩担忧的神情。不行，孩子在呢，她不能说。她不能把她最脆弱、最恐惧的一面展现给林嘉一，因为她是“保护者”，不能在他面前卸下铠甲，否则男孩会害怕的。
这是她脑海中浮现出的，最强烈的念头。
但紧接着，又有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警察同志，这老头是露阴癖！各位街坊邻居，你们可都看好了，认清楚这张老脸。这就是个人渣！”
女人一惊。说话的是辛自然。听到男人这几句，在场众人全部傻眼。
邋遢男愣住，嘴里憋了几句脏话，硬是说不出口。
警察犹疑片刻，问辛自然：“你是知道什么情况吗？”
辛自然点头：“对。我随时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他回头指着邋遢男的鼻子：“老祸害，管好你的 XX，再伸出来，不定哪天就有人给你剁了。臭得都流脓了，还不知道收敛！你个垃圾，人渣！赶紧进棺材吧你！”
他蹦豆似地骂了一串，说得又快又清晰。民警没来得及阻止。
辛自然也不用别人拦，见好就收。他冷冷地冲邋遢男一笑：“你晚上出门真得小心。”
“警察同志，他威胁我！”邋遢男回过神，知道向民警救助了。
“坏事做多了，自有天收，不用我威胁。”
辛自然不再理他，转而问民警，需不需要他现在做笔录，“我今天本来就是来干这个的，这刚弄完一轮，正好咱俩再唠唠。”
民警皱眉说，这又不是闲聊天，什么唠唠，这位男同志还是应该严肃点。
从辛自然出现到此时此刻，李韩绮渐渐恢复了理智。她对民警说，她上高中的时候，2008 年，见过这个人，当时他用言语和动作骚扰过她。后来有人报过警，这人被拘留过，如果档案还留着，是可以查到的。
“2008 年之后，你们没再遇到这个人，对吧？”民警问。
李韩绮与辛自然同时一怔，点了点头。
林嘉一始终默默听着，没有说过话，心里却在想，千安路小区，那不就是爷爷奶奶家吗？原来多年之前，阿姨曾经去过那里。他又想到辛自然曾告诉过他，李韩绮和他爸爸林潼曾经是恋人关系。
男孩知道的信息不多，但他很聪明，很容易梳理出一条线索。
周围的人渐渐也听明白了。邋遢男面带得色，指着李韩绮的鼻子，让她别胡说八道。民警问邋遢男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俺老伴去世了，来注销户口。”
“死亡证明、死者身份证户口本什么的都带了？”
“带了，都在这。”脏老头说着，拍了拍羽绒服的口袋。民警点头，又看了看李韩绮和辛自然，将两人叫到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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