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她就笑了,刚想扬眉说什么,脸上的伤口就被扯动,疼得他眼角抽了一下。
尤思嘉把目光落到他眉上的那道伤口上。
杨暄抖了抖那件缝好的衣服,迎着光看了一下,神情颇为满意,随后直接起身兜头套上,他说话的声音就闷在衣服里面:“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尤思嘉看他从上衣里面钻出来,就指指他的后背:“你后面看着很吓人。”
杨暄反手按了按:“青了没?我还没来得及照镜子看。”
“嗯嗯,”尤思嘉边说边点头,“是不是特别疼?”
“还行?”杨暄像是在回忆,“昨天我姥爷没喝酒,收着劲呢,要是搁平常,我今天爬都爬不起来。”
尤思嘉咋舌:“这都算收着劲!”
杨暄被她的表情给逗笑了:“当然,和他相比,和虎子那群人打架就像猫挠痒痒。”
说完他又看了她一眼:“以后看见他们就离得远一点,说不认识我。”
“为什么?”
杨暄没回答,抬抬下巴:“这是你的早饭吗?怎么只有蛋黄?”
尤思嘉这才想起来手里还端着东西,她拔腿就往家里走,不忘回头:“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
尤思洁是被吵醒的。
她把被子往上使劲拉,蒙住头,那O@动静还是直往耳朵眼里钻,最后她一气之下坐起身,拎着枕头出门就是一阵吼:“大早晨你瞎鼓捣些什么!”
始作俑者却连头也不回,正摇摇晃晃地踩着凳子在柜子里丁零当啷一顿翻腾。
“找什么,那里面都是药。”尤思洁没好气。
“姐,咱家还有创可贴吗?”
“没了,你天天把自己搞得破破烂烂,哪还剩得下创可贴,刚起床你又把自己给怎么了?”
“没事,”尤思嘉在手心攥着什么东西,从椅子上跳下来,“早饭我给你端来了。”
尤思洁转头:“说了多少遍了没人吃你剩下的,不爱吃鸡蛋黄就别吃鸡蛋……”
尤思嘉把她姐的念叨声抛在了后面,重新跑出了家门。
她回家翻腾了得有十分钟,但是杨暄确实还在原地等着她,低头不知道又在缝些什么。
尤思嘉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看。
是两根棉棒和一瓶药水。
杨暄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他坐在石凳上,刚好能和她平视,问:“给我的?”
“对,”尤思嘉点点头,指了指他眉骨处的伤口,“涂上这个好得快。”
杨暄起初没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创可贴,涂这个也可以,我之前磕破腿就涂了。”尤思嘉说着就弯腰,开始往上卷自己的裤脚,要给他看之前涂的伤口。
杨暄赶紧阻止她,随即从她手里接过药水瓶。瓶身的标签被撕掉,他放在手心里转了一圈,抬眼看她,声音都低柔了几度:“是碘伏?”
“这是紫药水,”她一本正经地科普,“碘伏涂伤口上可疼了,紫药水不疼。”
“那脸上不就有颜色了?”
尤思嘉一愣:“怎么了?”
“会不好看。”
她反驳:“紫色多好看啊!”
杨暄也愣了,随后笑了。他拧开瓶盖递到尤思嘉面前,因为棉棒还在她手上,只见她把棉棒放到瓶口滚了一圈浸上药水,接着递回给他。
杨暄说他自己看不见,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伤口:“你行吗?”
这是让她帮忙涂的意思,尤思嘉捏着棉棒跃跃欲试。
第一次帮别人上药,尤思嘉还有点小紧张。她举着棉棒小心翼翼地凑近,开始绕着他的伤口蹭上颜色,杨暄则闭上了眼。
尤思嘉涂着涂着,忽然发现他的睫毛竟然很长,脑袋里这么想着,嘴巴也跟着说出了口。
但话音落下,杨暄的睫毛就抖了起来,他飞快地睁眼瞧了她一下。
尤思嘉一顿,以为把他弄疼了,举着胳膊不敢动了。
“没事,”杨暄重新闭上眼睛,“你继续。”
涂完之后,杨暄把瓶子拧好重新给她,但尤思嘉不要,让他留着自己再涂。杨暄收下后,便弯腰,把他之前放在筐子里一个小物什递了过来。
尤思嘉低头一看,竟然是用碎布片缝的一只小狗。只有巴掌大小,用姜黄和暗色碎花麻布拼凑而成,里面塞上了棉花,但是小狗的轮廓清晰,姿态可爱。
“送你了。”他轻飘飘来了一句。
尤思嘉接过来,左看右看,捏着小布狗就开心地往回走,走到一半又转身看他,欲言又止。
杨暄正端着筐子要进门,察觉到她的迟疑,便问:“怎么了?”
尤思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那你还会不会缝小沙包?”
杨暄叹了口气:“会,但是我得明天才能给你,待会我得帮我姥姥去浇菜园。”
尤思嘉点点头,终于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家。
所以第二天,她还是起了个大早,搬着小马扎在门口候着。家前的小道上落下了不少的槐花,排车的轮子碾过去,一串花都陷在泥地里。
“哎呦小思嘉,”拉着排车的大爷又夸她,“天天起这么早。”
尤思嘉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接着就听闻“吱呀”一声响,她“腾”一下站起来,接着就跑到斜对门门口。
杨暄开了门,正弯腰把门槛给搬起来,她见状赶紧上去要帮忙。
对方说不用,只将木板倚在门旁,随后把三轮车给推了出来,车后面跟着拄着拐棍的杨暄姥姥。
推出来车后,他重新把门槛放好,又把姥姥给扶上三轮车的后座,随后进了趟门,再出来就把一个小布包塞进了尤思嘉怀里。
尤思嘉感觉手上沉甸甸的,杨暄竟然还特地缝了一个小口袋,边缘装上了拉绳。
于是她捏着布料边角往下拉开,从里面哗啦啦掉到怀里一堆东西,有些没接住就掉到了地上,尤思嘉赶紧弯腰手忙脚乱地去捡,数了数,一共十个沙包,都是四四方方的拇指大小。
而杨暄已经骑上了车,他眉骨处的紫色药水痕迹仍旧清晰惹眼:“这种是不是你要的?”
“嗯,”尤思嘉捧着东西,望向他和他身后的四奶奶,“你们要干什么去?”
杨暄回头看了一眼姥姥,说了什么,又转过来望向她:“和我们一起?”
尤思嘉二话没说直接爬上了后面的小三轮车。
他们去的地方并不是很远。沿着村东头的小路一直走,经过神婆的院子和外面停着的轿车,路的尽头还有一排小瓦房。杨暄姥姥腿脚不便,但杨暄骑着小三轮,五分钟就把她们送到了。这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教堂,连个十字架都没有。
到那里的时候,里面大约有七八个老人,都在捧着红皮本唱赞美诗。四奶奶找到了一个角落坐下,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老花镜,也跟着哆哆嗦嗦地去翻书。
尤思嘉坐在杨暄旁边,长条凳子略高,她的脚晃悠悠地脱离地面,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在跟着上面的人一起垂头做祷告。
祷告结束后,杨暄则在一旁帮着翻不到正确页码的姥姥翻书,大家一起齐声念着上面的小字――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
尤思嘉趴过去,跟着他们一起念:“……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她往这边趴过来的时候,杨暄一直在托着她的胳膊,念完她又撤了回去。只不过新鲜感褪去得很快,尤思嘉待了五分钟就感觉到了闷,开始有些坐不住,随后跳下板凳出去了。
她蹲在外面的地面上,开始玩小沙包,没两分钟,杨暄也出来,看她把沙包抛高、抓回又接住,十指翻飞灵巧。
“看样子还挺好用的。”
尤思嘉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给他展示了一个高难度的“小鸡啄米”。
“我昨天先往里面装的细糠,缝了几个之后试了一下,感觉很轻不好玩,然后拆开全倒出来了。”
杨暄开始给她一五一十地讲自己缝沙包的经过:“接着我就去了村子后面找沙子堆,但找到的都是粗沙,最后拿了滤筐滤了一点细沙,这才缝了十个。”
尤思嘉听他说完,站起身来,问:“这些都是真的吗?”
“什么?”她话题向来跳转得快,杨暄一时间跟不上。
尤思嘉先指了指屋里面,里面又传来了颂赞歌声;随后她又指了指外面,周末时间,神婆外面的车辆比往日更密集。
杨暄说:“我也不知道。”
“那为什么他们都过来求这个。”
“找一个寄托吧,”杨暄思索了一下说道,“要不然日子一天天,过得没盼头。”
“盼头”这个词不陌生。尤思洁会盼着尤志坚和刘秀芬回来,她奶奶每天都在给家里的菩萨烧香,嘴里念叨着盼孙子。但是尤思嘉的盼头很简单,大的盼头是放暑假,小的盼头是每天放学。
她每日还是会晚回家,只不过最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尤思嘉经常在半路碰到虎子和他的狐朋狗友们。
往日他们没注意过她,但因为之前打架的事件,他们会隔着老远就开始阴阳怪气地喊:“来看看这是谁?这不是杨暄的小媳妇嘛!”
第9章 Chapter 9
尤思嘉不懂他们为什么这么喊,只是每个人面上挤眉弄眼的表情和怪腔怪调的语气让她非常不舒服。起初她并不理会,但这帮人再三转悠在她面前,还挡住了去路。
尤思嘉往左转,他们就跟着往左走,她往右行,他们也随之右移。她蹲下捡了根小木棍扔过去,一群人哄笑着散开,其中一人伸长胳膊,直接抓走了她挂在书包后面的小布狗。
这下尤思嘉真急了,她个子矮,冲过去跳起来就要夺。
这也让他们发现了新的乐趣,开始把手中的小布狗像传球一样扔来扔去。
尤思嘉刚要抓住小布狗,这人就往前面一甩,扔到了虎子那里。她只好又往对面跑,而虎子嘴里发出了“嘬嘬”的逗弄声,嘲笑她:“来抢啊,小矮子不是挺能跑、挺能跳的吗?”
尤思嘉停在他面前。就当虎子以为她放弃,准备把胳膊放低一点引着她跳起来去够时,尤思嘉突然冲上去,抓住他袖子就往下死命地扯。
虎子被她弄了一个措手不及,看着被拽到变形的袖口,赶忙把东西往旁边一扔,刚好那个方向没人,小布狗就直接掉在了地上,滚了一身稀土。
虎子则去掰她的手:“赶紧松开,你都把我给衣服扯坏了!”
尤思嘉仍旧拽着他的袖口不松开,同时扭头看了一眼,发现有人早就先她一步又把小布狗抢走了。她不甘心地转过脸,照着虎子的胳膊低头就是咬。
虎子嗷嗷叫唤了起来,疼得他按着尤思嘉的脑袋往旁边推,但尤思嘉尖牙利嘴的,咬住哪肯丢。当其他人过来拉她,她才换了个人接着咬,且来者不拒,谁的胳膊伸过来就咬谁。
混乱中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揽住她的肩,力道不重,似乎要把她往外带,但尤思嘉不管三七二十一,转头也一口咬上这人的胳膊。
她听到“嘶”的一声,有些耳熟,紧接着杨暄的声音就在自己头顶响起:“等会儿,先别咬。”
杨暄一只手轻捏了一下她的下颌,尤思嘉紧跟着就松开了嘴。她之前用劲太狠,两腮此时猛一松,酸涩感就弥漫了上来。
虎子看到杨暄的时候,脸也是一冷。但因为没有人来撑腰,他们这次就没有起冲突。
而杨暄走到其中一个人的面前,直接伸手:“给我。”
对方瞧了他一眼,直接把小布狗丢给他,转身和虎子一帮人勾肩搭背地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往地上啐了口吐沫。
杨暄拍了拍土,把小布狗重新递给她,尤思嘉拉开书包拉链,把东西装了进去。
黄昏的暮色从天边迟迟罩了过来,一大片喷薄明亮的颜色让杨暄开始不停地眨动眼皮,随后双眼又轻眯起来。尤思嘉见他眉骨间的伤痕已经开始愈合结痂。
他问:“你平常上学都是自己一个人?”
“上学一般是和王子涵一起,”尤思嘉说道,“但是放学我走得慢,她就和别人一起,有时候她妈妈也来接他。”
“要不,”他和她商量,“你以后放学等着我一起?”
尤思嘉抬脸,也跟着眯起眼:“那你还会和他们打架吗?”
“你怕这个?”
“不是,”她摇头,“下次的话,我可以提前带着武器,要不然这么多人,你打不过他们。”
“这你就不要担心了,”杨暄笑,“我们应该碰不到他们了。”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尤思嘉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她原本蹲在学校门口边玩边等,下课铃一响,她发现从学校大门小跑出来的头几个人里,就有杨暄的身影。他走到她面前,拎她书包的同时也把她拎了起来,言语轻快:“咱们走。”
尤思嘉跟着他,拐了一个胡同,那里停了一辆上了锁的三八大杠自行车。杨暄蹲下开锁,随后起身一只手扶着车把,单手把尤思嘉抱到后座上,载着她摇摇晃晃驶出了巷子。
有了自行车,他们就不再从村子之间的农田里穿过,而是绕了远路,骑过一条刚修不久的宽敞柏油路。柏油路往前通的是镇上,往后则是驶向国道,偶尔有拉着货物的卡车从旁边经过。经由柏油路,穿过一片飒飒的杨树林、一块铺满野花野草的平坦荒地,最后再绕回村子东边。
杨暄骑行的时候很放松,微微向前俯着身,单手握着车把,风把他的衣服吹鼓,尤思嘉从后面抓住杨暄腰侧的衣角,也闻到了吹过来的皂粉味道。
尤思嘉家里有一辆凤凰牌的自行车,被她姐每天骑着上下学,所以她还没学过自行车。可杨暄甚至会脱把骑行,这可把尤思嘉羡慕坏了。
她没说,但是杨暄不知怎么看出来她的祈愿,没过几天,他骑到荒地上就停了下来,偏头问她要不要学车。
尤思嘉兴奋地从后座上跳下来,等坐到前面才发现,她的腿不够长,两只脚没法同时踩到踏板。
但是办法总比困难多,她站起身来,一只脚蹬下去,等另一边的脚踏板浮上来,再往下蹬,她就这么“哼哧哼哧”循环往复地往前踩,杨暄扶着车把稳住车身,跟着往前小跑。
等双腿熟悉了踏板,杨暄也将车把交给了尤思嘉,让她掌握方向,自己则在车座后面扶着,防止车子因为不稳而歪倒。
练了几天之后,杨暄甚至可以偶尔放手,虚虚扶着车子小跑一段。
尤思嘉是骑了一会儿,感到不对劲的时候才回头。她发现杨暄竟然没有扶着车后座,而是撒了手,站在原地看着她往前骑。
意识到自己学会了自行车,尤思嘉一下子就开心了,脚下踏板蹬得飞快,边扭头边朝杨暄喊道:“你看!”
杨暄面上的笑突然收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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