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台外灯红酒绿,有人要点单。
沈野要过去,听到周烬问:“还差多少?”
他愣了下:“八万。”
除了手术费和医药费,还有朱明欠下来的一屁股债,利滚利,多得数不清。
这八万是急等用的。
周烬从兜里掏出张卡丢过去。
周启青每月给他打过去一万的生活费,钱他不碰,到了年底,再划回他的账户。
他不用周启青的钱。
周启青锲而不舍地坚持打。
这个是今年的,他原本打算等年底再一并划回去。
沈野皱眉:“不能再要你的钱了,而且这个不是你爸打过来的吗。”
周烬跟周启青之间的事他们都知道,这笔钱他从来没动过。
周烬耷着眼皮,指尖在桌上敲两下:“活人要紧。”
又说:“事情完了就赶紧滚回学校,都这时候了,该学习学习。”
沈野瞠目结舌,这话从周烬嘴里说出来,听着挺稀奇。
周烬的两指夹着个量酒器,弄得叮咚作响。
“学习好啊。”
不学习,上哪儿知道函数单调递增去。
沈野反复琢磨几遍,觉得他这话说的咬牙切齿的。
――
接下来几天,周烬几乎每天都来俱乐部晃一圈。
俱乐部里的人都挺新奇,他从没在这里待过这么长时间,基本是小陈他们有什么搞不定的,打电话找他过来。
他基本晚上七点多钟来,有时候给小陈他们帮把手。
自从周烬来了,酒吧的生意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到了晚上,卡座几乎一直是满的。
挺多人专门冲着他来,年轻结实,一身野性的少年,总是分外讨得女孩子的欢心。
周烬不怎么进去,大多数时间蹲在门口打游戏,一头银发,黑色冲锋衣,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像是等人,又没什么等人的样子。
期中考后,九中给高三的每个班上都挂了倒计时牌,上面的数字已经不到200,一天比一天少,班里的早自习都安静了不少。
孟夏发现,她每天放学都能撞见周烬。
为了避开他,她每天磨蹭半个多小时才出校门,可是不管多晚,他雷打不动地在俱乐部门口蹲着。
也不说话,漆黑的目光刺着她,里头埋着些她摸不清的情绪。
这条街是回十水巷的必经之路,她绕不开。
乔辰也开始跟着她晚走。
他的英语摸不出窍门,总是提不上去,孟夏的英语底子好,宋岚如挺重视她的英语,初中的时候就请外教来家里上课,她经常参加国际上的交流和比赛,语言关要过。
孟夏有耐心,教人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英语学好要靠积累,但是如果只是答对题拿分,并不算太难。
乔辰的英语成绩提高很快,干脆提出和她组成学习小组。
这么一来,两人晚上经常一起回家。
乔辰对周烬其实没什么印象,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周烬一身刺头混子的标签,两人之间没什么交流。
有一次,从俱乐部门口走过时,孟夏问他:“你觉得哪里不对吗?”
乔辰茫然摇头。
孟夏抿了下唇。
那道目光追着她,像是要把她盯出个洞来。
走了几步,背后一声哼笑,冷飕飕的,比十一月的天还要冷。
两人仿佛拉锯,无声地较着劲。
周四晚上,拉锯结束。
路过俱乐部门前那块亮闪闪的灯牌时,孟夏的水杯掉了,骨碌碌地滚到乔辰脚底下。
乔辰弯腰去捡,递给她时,水杯在半空中一只手截住。
周烬掀起眼皮,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水杯被他掂在掌心,转来转去。
孟夏盯着那个水杯,过了一会,没忍住,轻声说:“你慢点,别掉了。”
已经蹭破一块漆了,要是再摔一次,估计得更丑。
她有点颜控,不喜欢太丑的东西。
就得换新的了。
周烬终于肯看她了,腮帮子绷起来,半晌,乐了。
她还惦记着这个破水杯。
乔辰也有些慌,他一直是规规矩矩的好学生,没见过这样的架势。
在九中,周烬的名号一直挺响,他听了两三年,耳朵都快磨出茧子。
周烬不讲规矩,又狠又混,不好招惹。
几乎是所有家里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
他们一直边界分明,不怎么交流,也不互相招惹。
周烬转过头:“这么晚,不回家?”
他挡着孟夏的路,没挡乔辰的。
是个人都看得出他什么意思。
乔辰的脸涨得通红,片刻后,转过身:“孟同学,我先回去了,你注意安全。”
听到注意安全几个字,周烬笑得肩膀发颤。
“你眼光不怎么样。”他慢悠悠看了孟夏一眼。
孟夏的脸蛋气得发红:“你别胡说。”
他哼笑,咄咄逼人地质问:“行,那你俩什么关系?”
“学习小组,他英语不好,我数学不好,同学之间,团结友爱,互帮互助。”
神他妈团结友爱,互帮互助。
周烬懒得跟她辩论,孟夏一堆大道理,每次都能把人噎得肺疼。
他直接拎着领子,拎鸡崽一样拎起来。
孟夏去打他的手,被他毫不客气地拍回来:“老实点。”
她抬着下巴,使劲瞪他:“你要干什么?”
他睨她:“乔同学跑了,替他送你回家啊。”
孟夏气得想咬他一口,少年一身腱子肉,不怕打,不怕咬。
她被丢到摩托后座上。
周烬冷着脸,把头盔往她怀里一丢:“自己扣。”
他刚跨上车,后座没了人。
周烬转过头,一身校服的少女抱着头盔,站在一边。
“能不能不骑摩托?”
周烬:“不能。”
孟夏抿了下唇,没说话,抬起眼睛看着他。
乌镇的十一月比不上B市的秋风肃杀,但是绝对算不上暖和。
孟夏怕冷,脖子上围了个卡其色的围巾,下巴埋在围巾里,一双杏眼清凌凌的。
周烬看着那双眼睛,心头一阵躁。
他从车上跳下来:“他妈的是不是惯的你?”
凶巴巴冷飕飕。
说完,转身就走。
孟夏以为他气不顺地走了,松了口气,背着书包往外走。
水杯还在他那,估计要不回来了。
明天得去买一个。
没走多远,前头横了辆自行车。
老式二八,上头沾着一层灰,不知道是哪年的老古董了,也就在乌镇这样的小地方,偶尔还能看到一两辆。
也不知道周烬是从哪儿弄来的。
周烬一条腿支在地上,车子太老,车座都摇摇晃晃。
他拇指曲起,一顶车铃:“上来啊。”
孟夏看了眼后座,上边一层土,怎么上。
周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瞅瞅那一层土,又瞅瞅她。
“你事真多。”
要是沈野他们这么作,早被他拎上去了。
周烬今天穿了件牛仔外套,上面一排亮闪闪的铆钉,走的朋克风,跟老旧得快要的风烛残年的二八自行车格格不入。
他找了圈纸巾,没找到,干脆把外套一脱,扔到后座给她垫着。
孟夏攥着书包带,忍不住有点想笑。
周烬等得不耐烦,拎着书包带把人拽上后座。
“笑个屁。”
第20章 烬余
二八自行车载着两个人, 摇摇欲坠,吱呀作响。
偏偏周烬蹬得飞快, 自行车骑出了摩托车的架势。
孟夏抓着车座, 自行车过减速带时,猛地一震。
她的头撞在周烬的后背上,磕得生疼。
现在她不止对周烬的摩托有了心理阴影, 对他这个人都有了心理阴影。
车子经过十水巷口,没停, 继续朝前走。
孟夏的心里紧张,她永远都猜不透周烬在想什么, 什么时候发疯犯浑。
她问:“要去哪儿?”
风声呼啸, 她得靠喊。
周烬使劲蹬了几下,他从来没骑过这么难骑的玩意,车座摇摇晃晃, 链条咯吱咯吱地响, 几乎快要锈住了。
“拐了你。”他的舌尖一顶腮帮子, 哼笑一声。
身后没了动静。
他们爬上个陡坡,周烬一松车把, 车猛地朝下冲。
孟夏的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尖叫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周烬哈哈大笑。
车子冲下陡坡, 停住。
他从车上跳下来, 顺手把她的书包一拎,扔在后背上。
挺沉,她们这样的好学生, 回家一晚上都得背一书包的卷子练习册。
也不知道做不做得完。
孟夏的脸蛋被风刮得生疼,嗓子都喊哑了。
周烬扶着车把, 一踢她的校服裤子:“下来啊。”
孟夏从他手背捏了块肉,使劲掐。
他是故意的。
她都要被吓死了。
混蛋。
周烬“嘶”一声,睨了眼她发白的脸色:“你胆怎么这么小?”
孟夏攥着围巾吸气,过了好一会,怦怦跳的胸腔才平静下来。
她抬起眼睛往四周看。
这里是条商业街,两边开着不少店铺和饭馆,不过地段不算繁华,加上乌镇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夜生活,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道两边一溜昏黄的路灯,商铺门上挂着花花绿绿的灯牌。
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大多数店铺都拉了卷帘门,只有他们旁边的一家小饭店还开着。
是家苍蝇小馆,里头没了食客,只剩下店主一个人,在昏黄的吊灯下,弯着腰,拿着块抹布在擦桌子,看上去也要关门了。
周烬拍了拍衣摆,吊儿郎当看她一眼,站起来往饭馆里走。
孟夏不认识回去的路,书包也在他手上,慢吞吞跟了上去。
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看见周烬,把抹布往旁边一推:“来了。”
周烬把书包朝靠窗的坐上一丢:“李叔。”
显然是这的常客。
店门挂着的是细细的塑料帘子,孟夏推开门,帘子哗啦啦地响。
两道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店主哟了一声,瞧瞧她,又去看周烬。
孟夏抿唇站在门口,一只胳膊探过来,把她往里一拽。
凶神恶煞似的。
周烬把人拎到对边,要笑不笑地扫一眼,跟店主说:“她胆子小。”
店主乐了,谁没年轻过,这些小年轻之间的事,他都经历过一遍。
周烬单手插兜,扯过桌角的菜单,往孟夏的面前一推。
“吃什么自己看。”
他是这儿的熟客,用不着看菜单,两根手指在桌沿敲来敲去。
孟夏没看,又把菜单推回去。
“我吃过晚饭了。”
周烬没吱声,转头跟店主说:“两碗面,一把串。”
饭馆不大,没招店员,所有活都店主一个人干,他应了一声,转到后厨开灶做面。
不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头顶的吊灯亮得晃眼,外头的风拍在窗户上,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怪响。
孟夏又重复了一遍:“我吃过晚饭了。”
“我还没吃。”
她抬起眼睛看着他,所以呢?
周烬从筒里拣出两双筷子,一双丢到她面前,说得理所当然:“陪我吃。”
“浪费。”她说。
“浪费不了。”
孟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夏发现,她没法跟周烬讲道理。
面和串很快端上来了,热腾腾的香气直往外钻。
孟夏没有吃宵夜的习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爱美,注意身材。
周烬没理她,闷着头吃,很快吃完半碗面,伸手去拿串。
他吃得挺香,孟夏看得有点饿,也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又放下。
周烬睨她一眼。
吃得还没外头的小野猫多,难怪瘦了吧唧的。
孟夏问:“我听沈野说了,你还回去上学吗?”
一双眼睛晕着雾气,湿漉漉清凌凌。
周烬戳着筷子,目光冷下来。
她一直都知道怎么惹他不痛快。
他吃完面前的一碗面,顺手把她面前吃剩的扯过来。
孟夏的耳朵尖一红,攥着半边碗:“我吃过。”
周烬吊儿郎当看她一眼,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拨开,端着那半碗面吃。
孟夏的脸蛋滚烫,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什么意思啊。
周烬把面吃完,筷子一撂,睨她一眼:“老子不是谁剩的都吃。”
踢开凳子,捏着她的领子,意有所指:“你也是。”
漆黑的眼带着戾。
周烬结了账,两人往回走。
孟夏的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
十一月的小镇漆黑寂寥,孟夏仰起头,看着天边晦暗的月。
她问:“周烬,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周烬反问:“去哪儿?”
孟夏没再说话。
他们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其实是同病相怜的,困住他们的不是这座小镇,而是那些藏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一寸寸溃烂的伤疤,和那些肮脏,灰败,暗无天日。
他们一直在逃避,却未曾有一刻离开囹圄。
自行车停在十水巷口。
周烬吐出一口气,掐住她的脸蛋,逼着她跟他对视。
孟夏抬起眼睛,毫不畏惧地看过去。
耳边风声不停,两双眼睛隔着黑夜对视。
同样倔强,同样带刺,同样伤痕累累。
周烬的舌尖顶着腮帮子,冷笑一声,松开手,拍拍她的脸蛋。
“孟夏,把你那点烂好心收起来,少管闲事。”
他的话里带刺,像是不把人刺得鲜血淋漓决不罢休。
周烬十五岁那年留在这座小镇,那一年,赵玉精神崩溃,变得歇斯底里,常常深更半夜打电话过来,有时候质问他为什么没把周梨救上来,有时候茫然地问他小梨去哪儿了。
周启青也焦头烂额,除了每月按时打钱,不怎么关心周烬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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