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看浴室。
不晓得保洁几点来打扫的,里边丝毫不见昨晚狼藉,烘干架上挂着那块浆洗干净的手帕。
如果不是因为身体酸痛,她几乎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
慢吞吞踱到餐厅,在掠过吧台时,央仪巡视的脚步才停住――白色大理石台面上赫然摆着楼下便利店的纸袋。袋口敞开,露出已经拆过包装的方形小盒。
她盯着纸袋看了几秒。
明明几率小到近乎于零,她的大脑却自动联想到隔着一扇门,孟鹤鸣与手帕主人对峙的模样。
第19章 鸿门宴
吃过早餐, 央仪将手帕烘干,揣进口袋下了楼。
电梯里碰到物业经理。
经理恭谨地向她道早,问是否要帮忙去车库取车。
央仪摇头:“我下来随便走走。”
说完, 她又多问一句:“你知道孟先生几点离开的吗?”
他来换班,恰好遇到孟先生的车出去。
所以记得很清楚:“是七点半。”
“他心情怎么样?”
经理以为他们吵了架,很圆滑地回:“那倒不清楚。我来的时候只见着孟先生的车。”
央仪笑笑:“这样。”
她和经理道了别, 闯进还未完全散开的薄雾里。
榕城最近的天气总是这样, 水汽丰沛得让人无奈。即便太阳已经悬空,空气中总还飘着薄雾,春花娇嫩欲滴, 鹅卵石路也覆上了一层湿滑。
央仪行走其间非常小心。
一路走到物业楼, 白日里旁边那间便利店掩藏在茂密绿丛后面, 不如夜晚那么醒目。
她路过时往里望了一眼。
玻璃墙面氤氲着水汽,宛如打上了马赛克。从她的这儿只能隐约看见有人在走动。
央仪犹豫了一会儿, 抬脚走进。
听到开门铃声, 货架后紧接着传来脚步。先是一双白色运动鞋, 紧接着是卡其色工装围裙, 棕榈绿短T。央仪视线落定,停留在冒出的陌生脸上。
她环顾四周,小小的店面不再有第3个人在场。
“您好。”店员友好地招呼她。
“我随便看看。”央仪说。
“好的, 您随意。”
她真就随便逛了逛,拿了果汁和酸奶, 趁着结账的间隙随意道:“这边小区没什么生意吧?人好少。”
“是啊,您是我今天见到的第一个客人。”店员诚实道。
“那不会亏本吗?”她问。
“不会,管理公司有给我们补贴的。还不低呢!”
店员边扫码, 边与她闲谈起来,“所以这么想的话, 顾客少、工资合适,这边除了交通没那么方便外,好像还真没什么缺点呢。”
“也是。”央仪笑笑,“你们晚上也开吗?”
“开的,晚上有其他店员值班。您也知道,这边晚上人更少,店长会比较放心让男孩子值夜班。”
见央仪没接话,店员问:“您还有别的需要吗?”
她有。
可是她还在纠结。
提着这袋东西走至门口,在店员目送中央仪突然折了回来。
央仪:“你好。”
店员后知后觉:“哦!您是需要送货对吧!”
“……”
他们培训的到底是什么海底捞式服务。
央仪揪着那一小袋东西:“其实我是想问,你们这有没有一个手上有疤的店员?”
她说的特质过于明显。
“您说周周?有的有的。”对方很克制地打量了她一下,问:“您找他――”
再往下就要产生不必要的联想了。
央仪赶紧打断:“其实是这样的……”
央仪编排了一出在便利店弄脏衣服,对方借她手帕的故事。
三言两语说完,将帕子递过去。
“你能帮我转交吗?”
“可以是可以G。”店员挠头,“可是还有一会就换班了,他今天是白班,应该马上会到。如果您想要当面给他――”
“我还有急事。恐怕……”
“哦哦。”
店员终于伸手来接手帕,这件压在央仪心上的事也即将告一段落……
前提是她一回头,路周没站在那的话。
门铃曲似乎卡顿了几秒,在三个人、三双眼睛对上时,才姗姗来迟地唱起欢快的歌。
“……”
央仪很想说她在榕城学会的那两个字。
扑街。
店员眼观鼻鼻观心,在沉默的对峙中尴尬出声:“好巧,才说到周周,周周就来了。”
周周。
原来他身边人是这么称呼他的。
这个念头只闪了一秒,紧接着就被“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以后听到多少”所替代。连一块手帕都不愿意当面归还,上回见面时答应他的,还会再去会所这种话就更像谎言了。
央仪开始苦恼。
她在孟鹤鸣面前心虚,为什么在路周面前也要心虚。
她去直视他的眼睛,在黑白分明的眼里看到了些许委屈。可他不愿意表现出来,长睫向下压,嘴角也跟着勉强扯出弧度。
央仪本质是吃软不吃硬的,匆匆抽回视线,随意落在旁边货架上。她的心仿佛跟着对方一起受了委屈,有一点儿涩涩的酸,有一点儿紧巴巴的难受。
于是语气不好再那么硬。
“我是来还手帕的。昨晚上忘记了。”她说。
央仪没意识到昨晚上这三个字开启了一个八卦点。
再回头时,店员果然在那几个字里慢慢睁圆了眼睛。
“昨、昨、昨――”
路周适时打住:“昨晚我在别的地方兼职。”
店员大出一口气,看表情好像还有点失望:“……哦。”
路周说着走过来,从店员手里接过手帕。
他修长的五指陷进靛青色的布料里,轻轻抚过粗粝的纹路。很平常的动作,央仪却近乎条件反射地想到昨晚,孟鹤鸣拿着它去擦她那张泥泞的嘴,近在咫尺,只差那么一点,就会感受到湿润又喷薄的热气。
她的表情随之不自然起来,脸颊发着烫。
那双落在靛青色手帕上的手,在白日幻想中和孟鹤鸣的渐渐重叠到了一起。它们一样修长,一样骨节分明,一样会在用力时筋脉迭起。
咚的一声,是店员转回柜台时撞在了墙上。
央仪的幻想被适时打断。
她热得冒了汗。
柜台后,店员正捂着脑袋吐槽快下班了还要被工作gank,又转过头不好意思地看看央仪,再看看路周,叫他再等会,换完衣服就交班。
路周不急,应了一声,随后目不转睛地看她。
央仪此刻已经骂了自己千万遍满脑子脏东西,受不得他再多一丝眼神,立马急慌慌避开,说:“既然手帕拿到了,那我先走。我还有急事。”
她的表情确实很急,不过该有的社交礼仪迫使她必须等到对方谅解,才能飞速离开。
那几秒,只有更衣室小门被碰上的响声。
路周挡住了她的路。
“你说的是真的?”
他声音不大,在店员离开后,才足够被央仪听清。
有急事是假的,但她还是一口咬定说是。
路周却说:“我问的是昨天,你说过还会见面。”
她只是说过还会去会所玩,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怎么显得那么不明不白。
可是不能辩解,很多事情都是越辩越黑。
她只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今天不是见了?”
路周的神情在说“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懂事地笑:“也是。”
语气好乖好乖。
他转过身不再说话,开始整理货架,侧脸被白炽灯照出苍白的轮廓。央仪一时哽住,纠结再三,离开之前还是很多余地叮嘱了一句注意身体,好好休息,别那么连轴转,有事……有事可以联系。
***
在那之后,央仪再没去过楼下便利店,也没去会所。
方尖儿倒是约了几次,见她次次婉拒,便猜到什么似的不说了。
眼看榕城开始转热,糟糕的天气也告一段落,央仪开始频繁出门。
她在海滨艺术廊借了一间空教室,用来画画。
这里隶属文化馆,馆长就是那位介绍她与孟鹤鸣相识的伯伯。得知她与孟鹤鸣有了后续发展,颇有种当了媒人的成就感,听说她要租教室直接叫人腾出面海的一间。
租金打过去退回来,再打过去再退。
后来那位伯伯佯怒说,你该不会看不起你伯伯吧?这点小忙还要收钱?
于是租就变成了借。
央仪当然知道,这里有孟鹤鸣的面子。
她对孟鹤鸣也好,百依百顺,无微不至。尤其这段时间,他来得那么频繁,甚至有好几天连着宿在半山。
清晨走,半夜回,在的那几个小时就是变了法地折腾她。
正想着孟鹤鸣,和他有关的电话就来了。
手机铃声在空旷的房间盘旋起来。
央仪看到名字的那一秒后背不由自主地挺得笔直。
黎敏文是真的不常找她的。
央仪忐忑地接通,脑海瞬间飘过无数种找上她的状况。当然占据最多的是一沓支票甩脸上叫她离开孟鹤鸣的场景。
电视剧桥段太经典了,让人不得不代入。
好在黎敏文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告诉她朋友送了点野味,晚上到家里喝汤。
央仪理所应当地以为孟鹤鸣也是会到场的。
于是当她抵达后发现只有她和黎敏文两人时,下午的胡思乱想再度闯入脑海――果然还是要给她支票对吧!
野山菌煲汤很靓,央仪却半点胃口都无。
曾经她和方尖儿探讨过电视剧里的这个问题,要是被支票甩脸,会跟女主一样羞愤难当甩回去说“阿姨我不是为了钱”还是乖乖接了就满世界去爽。
央仪当时想的是得看后面跟了几个零。
方尖儿却义正言辞:“阿姨,我不要钱!”
央仪敬佩地抱拳。
又听好闺蜜说:“你傻啊,当然跟着男主能分到更多钱了!”
这段记忆在她脑海里反复蹦Q。
谁知道当时的玩笑话现在真有变现的可能。
而且一点都不好笑。
她在餐桌下反复与自己的手指较劲,胸口像灌了铅似的逐渐变沉,丝毫没有当初说起时那么洒脱和畅快。
钱是好东西。
难道感情就一文不值了吗?
大约是她的情绪太外露,黎敏文不像之前那样隔着餐桌与她说话,反倒坐到身边来,和善地问她怎么不开心,是不是有和孟鹤鸣吵架?
央仪当然说没,心思却转了又转,一直猜测下文。
直到这餐饭接近尾声,黎敏文才微微叹气,手帕抵在嘴角贴了贴,眼神欲言又止,一副要与她交心的模样。
央仪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已然是慷慨赴死。
黎敏文笑出声:“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想找你帮个忙。”
帮忙?
能帮什么忙?
帮忙离开您的儿子么……央仪心道。
她内心已经将这顿饭定义为了鸿门宴,什么都忍不住那想一想。
胡想没多久,黎敏文亲昵地拉住她的手。
“小仪,这件事很重要。我只能找你。”女人保养得宜的眼角几乎没有细纹,盯着她时尚且能看出少女般灼灼的光彩。
央仪不自在地回握过去:“阿姨,您说。”
“孟鹤鸣或许还没跟你提过,他其实有个弟弟。你回去后,可不可以……”
第20章 分寸
央仪对孟鹤鸣的了解止于所有她能看见的地方。
那些隐而不宣的豪门秘辛, 她是从来不去打听的。
所以当黎敏文告诉她,她那个可怜的小儿子已经在前些日子被找到,但孟鹤鸣只手遮天瞒了所有信息却不作为时, 央仪第一反应是――他是不是太忙,以至于暂时没时间处理。
可是,找到失散多年的弟弟这件事, 不应该重要级更优先吗?
而且为什么要瞒着黎敏文?
央仪想不通。
她也不想参与太深, 在这件事上,她只是答应黎敏文,去试探一下孟鹤鸣的态度。
可是试探本身……这件事就极有难度。
晚上回到家, 央仪想了许久都没结果。
她破天荒地去网上搜了孟家的第三个儿子。
与她所想一样, 那样一个几乎没有出现在公众眼前的孩子, 很少会留下信息。
唯一相关的只剩早年一场奢豪的周岁宴,以及数月后一些媒体的猜测, 说孟家三子或被绑票, 音信全无。也有人说, 最小的孩子天然有缺陷, 被养在国外、被秘密做了孟家老头的药引子。
自此以后,提起孟家,话题总是在前面两个儿子身上打转。
再到大哥英年早逝, 这个家意外变得凋零了。
然而央仪知道,所谓的凋零只是人丁, 产业和野心却不减反增。
她不由想起在这个屋檐下,她与孟鹤鸣的点点滴滴。
男人逐渐清晰的模样又变得云遮雾绕起来。
他温柔,他绅士, 他周全,他细致, 他薄情,他霸道,他杀伐果断,他只手遮天……
央仪或许真的不了解他。
到夜里,黎敏文发消息问她晚上的汤怎么样。
央仪知道她的言外之意,老老实实地回:【今天他没回家】
黎敏文没再说什么,只说喜欢的话下次再让阿姨煲。
接连几天孟鹤鸣都没来。
这放到之前是常有的,最近却显得奇怪。
这天下午,央仪早早从海滨艺术廊回来。进门时看见玄关处整齐摆着一双锃亮的意大利手工皮鞋。
她将包挂进柜子,探头叫了一声:“孟鹤鸣?”
里面没有回音。
换好拖鞋往里走,直到走到客卧边,才听见浴室传来水声。
央仪转身去磨咖啡,重复的工序里她静静想着的便是黎敏文交代的那件事。她开始后悔当时的心软,怎么会糊里糊涂答应了这个请求。
孟鹤鸣没给她太多考虑的时间。
不过几分钟,他就从浴室出来了,穿着贴身的居家服。
午后阳光刺眼,将他颈间皮肤照得发亮,喉结锋利又性感。
他抬起眼,从她身边路过时揽住她的腰,亲昵地亲了亲她的耳根,随后接过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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