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央仪就这么开口了。
静了数秒,男人面色微沉:“你准备一个人去哪?”
哦,对。
她能去哪?
在他的提醒下,央仪终于想起,榕城的每间房子都是孟鹤鸣的。再怎么不想跟他待在同一片空间,她也不该堂而皇之地赶他下车,因为她没有权利。
央仪动了动唇,苍白的脸色显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她一手捂着唇,一手去扶车门。
在她打开车门之前,男人先一步开启。
见他下车,徐叔诧异地站在一旁:“您这是……”
男人道:“先送她回半山。”
“那您去哪儿?”
“夜色很好。”孟鹤鸣点一根烟,淡声道,“随便走走。”
敞开的门缝里只传来这么几句。
之后,便是引擎重新被点燃的声音。车子的隔音极好,再听不见其他。
央仪望向窗外,看到男人两指夹着烟兀自抬了抬手,随后便独自走在灯影斑驳的绿道上。
说不清为什么,她一直盯着那道背影,直到车子拐弯,再也看不见。
***
半山这套房子设计得很漂亮,全景玻璃可以纵览榕城美景。缺点是,一到夜晚,被山景包围后,人会有无限蔓延的孤独感。
这一点央仪早就知道,只不过她以前不会在乎。
给方尖儿发了微信,告诉她明天会有同城包裹到她家,是一把车钥匙。
方尖儿莫名其妙,边加班边打字问:【车钥匙给我干吗?】
央仪:【帮我保管一下】
方尖儿:【你自己呢?】
央仪:【回杭城,车子暂时用不到】
方尖儿:【那你停孟总地库里不就好了???他家大业大,总不至于连你一辆小mini都停不下来吧?】
央仪有段时间没回。
方尖儿问:【又又又吵架了?】
央仪:【嗯。】
方尖儿:【ok,先帮你保管。】
闺蜜一定是当成了普通拌嘴,央仪笑笑,继续低头整理自己的东西。箱子里是几套自己常穿的衣服,叠整齐放进去后刚好把最后一块空间填满。
看到衣服上有深浅不一的洇湿,她伸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在掉眼泪。
好奇怪,明明胸口没什么感觉。
衣帽间的那些首饰,她没打算去收,那些都是孟鹤鸣送的,毕竟贵重,还是物归原主得好。
手指抚过一对完美无瑕的珍珠耳坠,还有翠榴石双股满钻项链,这是她最喜欢的两件,因此停留的时间也格外得久。
为什么就不能送她一些廉价的生日礼物呢,好让她能够毫无负担地带走。
她吸了吸鼻子,觉得疲惫。
东西理到一半就不再去动了,洗澡回到床上。
看一眼机票,是明天傍晚的。
正巧李茹打来电话,问她怎么才去榕城,又要回去。
央仪一时不知怎么解释,结束这段关系的想法曾经几度在她脑海中浮现,只不过做出这个决定的瞬间来得这么迟。她已经看不到这段关系的未来了。
除了不亏待自己,她最大的优点其实是务实。
在看不到希望后果断离开,才是伤自己伤得最浅的办法。
“妈妈你好奇怪。”央仪说,“为什么我回自己家还需要理由?”
大半夜的,李茹以为她想家,唠叨完问好航班信息。转头对央宗扬说:“你女儿明天回来。”
电话里,她听到央宗扬应了一声。
什么都没问,只说:“挺好。”
坚定的心被夯实得更深,央仪瓮着鼻子,眼泪哗啦啦流,语气却装作无事般撒娇:“爸爸最好了。”
这通电话后,央仪闷头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
哭到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先将行李闪送到机场。随后向徐叔打听孟鹤鸣的行程。
昨晚俩人的古怪之处历历在目。
送完她再回去,孟总已经一个人走到了海边,倚着一颗棕榈树正偏头点烟。徐叔看过去,看到拧在一起的一堆烟头,有的抽完了,有的才燃起就被人不耐地揿灭,足够看出心烦意乱。
抽完烟,他没上车,像是要让夜风吹走身上的烟味似的,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黑色轿车无声跟随在后。
徐叔边开车边想,这大概就是孟总曾经最嗤之以鼻的浪费时间。
但他不敢说。
因为从男人沉默背影上散发出的不愉快很重。
一路跟随,终于在离公司很近的一个高架口,他停下脚步。车子及时停到路边。
男人捏了下眉心,没什么表情地说:“去公司。”
于是昨夜到现在,孟总一直在公司没出来。
徐叔不懂心情烦躁的时候靠公务缓解是怎么个路数,但一早央仪来问,他像遇到救星似的,立马汇报了行程。
“央小姐,我过去接您?”
央仪最后在房子里走了一圈,确定没有东西遗落,她摇摇头:“不用,我打车就行了。”
徐叔震惊:“您是说您要来公司?”
央仪想了想:“是不方便吗?”
孟鹤鸣应该是很公私分明的人,如果实在不方便也没关系,她可以等中午。趁他休息的时候见上一面,约莫几分钟就行了,不会耽误他太久。
她正想着。
徐叔却转了语气:“您的话,应该没问题。这样吧,我帮您先跟秘书处预约。”
有徐叔作保,央仪如约进入公司。
她从前只知道孟家坐拥榕城最繁茂和最昂贵的地段,从没想过是如此巨大,站在徐徐上升的观景电梯里,他的产业帝国高楼粼起,一眼望不到头。
紧张只持续了几秒,在电梯抵达最高层的同时,央仪淡淡舒出一口气。
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到的时候孟鹤鸣还在开会,助理端来咖啡。平时只在公司的人自然没见过她,她能明显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带着好奇和试探。
大约是没见过她这么不像来谈公事的。
央仪笑了下,将碎发别到耳后。
四十分钟后,会议终于结束。
与那帮老古董周旋完,助理第一时间上来告知,央仪小姐来了。
男人翻阅文件的手有一瞬停顿,随后起身:“在办公室?”
“等了快四十分钟了。”助理点头。
众人眼见坐在首位的男人合上文件利落起身,有些面面相觑。
“孟总,那块地皮的开发方案等下――”
男人动作未停:“下午到我办公室谈。”
“经济论坛那边?”
“明天说。”
既如此,那他现在要去处理的事一定比这些更重要。没人再有胆量留下去,纷纷点头称是。
会议室大门开了又关,有人低声问:“是不是有贵客来了,听说这几天特首――”
“嘘,你管呢。”
从会议室回去只需要几分钟,从前没感觉,今天却觉得漫长。期间孟鹤鸣抬腕看了数次表,若不是面色仍旧镇定,助理都要替这段短暂的回程路焦急起来了。
推开门,他一眼便看到安静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她今天很素,没搭任何首饰,却也是因为这份素净,更显得五官精细漂亮,挑不出错来。
她安静坐在那。
手边那杯没动的咖啡已经彻底冷了。
“换一杯进来。”孟鹤鸣不高兴地说。
他的情绪很淡,连不高兴也不会表现太多。不过只要有那么一点外倾,助理便立马警铃大作。
提着一口气,助理打算好好数落一下秘书办那几个不懂事的。
还没转身,沙发上坐着的女人温和地笑了下,摇头:“不用,我不喝。”
“那您想要点什么别的?”
“什么都不需要,可以把孟总借给我十分钟吗?”她好脾气地商量。
这种事当然不是在和他商量。
助理很有自知之明,赶忙弓身退出,替他们带上了门。
他的办公室让人感觉低奢却冷清,唯有一株琴叶榕展现着鲜活色调。和他这个人一样,给人感觉心思难猜,太过云遮雾绕了。正如此刻他在对面坐下,闭口不谈昨夜的争执,也不问今天来做什么,只是淡淡关心她:
“昨晚睡得还好?”
央仪说嗯。
他又说:“在这等我半小时,一会陪你吃饭。”
说着,他便提起座机听筒,像是要让助理预约餐厅。
央仪起身,按住他的手:“我不吃。”
心中腾出某种不安,被她按住的手不自然地僵了一瞬,孟鹤鸣抬眼:“是有事?”
她很快将手收了回去,转身,从随身的手提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展平,面向他摆在桌面上。
认真地看着他:“孟鹤鸣,我想结束这份合约。”
合约。
他们之间的合约只有最初的那一份。
不用看,孟鹤鸣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那股不安化作实质,很重地敲击他的胸腔。他从未尝过这等滋味,迷惑,不解,颓败,震怒,这里面有好些情绪他近些年已经不会再产出,忽得涌作一股不断作乱。
有好半晌,他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最后,只能怀疑是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他喉结微动。
央仪望着他,清晰地重复说:“你应该听清楚了,我是说我想提出解约。”
一定是昨天哭太多,今天情绪稳定得异乎寻常。
央仪想,这也是好事,免得在他面前失态。
她用手指指出其中一行:“合约上没说只有你有权利提出解约。”
很久以前她说过――“万一我出息了呢。”
没想到在弱势地位那么久,她还真的出息了一回。
央仪想笑,笑意到嘴边变成了很轻的抿一抿。
太高估自己了,果真到这个时候还是很难笑得漂亮。
她看到男人沉静的脸上有她看不懂的情绪淌过。
握着听筒的手一松,他确认:“你是在讲分手?”
分手?
也行,怎么理解都行。
到底是孟鹤鸣,挺给她体面的。
明明只是金钱关系的开端,他却用了“分手”这样让他们显得平等的词。
央仪笑了下:“嗯,分手。”
男人没接话,从手边抽屉摸出一盒烟。敲开金属壳,偏头点燃了一根。嗓音在雾气之后,仍有往日的云淡风轻:“还是为了他?”
转来转去他都很在意这件事。
央仪想,大概这就是他们关系走入死胡同的原因吧。
她不说话,看着她拧灭烟头,又点燃。
短短几分钟他不断重复这个动作,似乎陷入了某种找不到出口的循环,平静的面容难得透出不耐。金属盒里的最后一根烟被敲出,他忽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指骨用力,攥得她手腕发疼。
“不分手。”
“为什么?”央仪忍住手腕的疼,很轻地拧眉。
男人垂眸看她,自负的神情在眼底敞开:“自始至终能提出结束的只能是我。”
那么绅士周全的人这个时候开始不讲道理。
“对不起啊,我已经有点倦了。”央仪望着他,“陪你应付很累。”
他的表情愈发冷峻:“在你眼里,只是应付。”
她点头:“大多数时候是。”
“那你跟他呢?”
央仪想,又来。
如果说在这之前还觉得说这些话的同时心脏会抽疼,那在这之后,她真的被疲倦掩埋。
“这是我们俩的事,一定要提别人吗?”
男人却像听不懂她的话似的。
死死按着她:“留下,你和他的事一笔勾销。”
她忽觉无力,继而深深叹气:“孟鹤鸣,你真的一点都不懂感情。”
是,他不懂。
他会韬光养晦,会争权夺利,但没人教过他什么是感情。亲情,兄弟情,爱情,他以为能游刃有余的东西都变得糟糕。这些东西不是生意,讲不了合约,所以他不懂。
他固执地问:“我问你最后一遍,是不是一定要分手?”
“是。”
“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因为握她手腕的姿势,他的背不像往日那么挺拔,微微向前弓着,姿态竟有些像恳求,“央仪,你知道,我这个人不会回头。即便如此――”
“我知道。”央仪打断他。
她眼里水汽丰沛,但坚定异常。
孟鹤鸣多么想最后的最后再问她一次,是不是真的真的真的要分。
可是骄傲不容许他开口。
他什么时候一而再再而三这样求过别人。
荒谬。
长久的沉默后,他点头,慢慢松开她的手。
“好。”孟鹤鸣转身,望向窗外林立的高楼,“那就到此为止。”
第56章 分手礼物
一切比她预想得要顺利。
说借孟鹤鸣十分钟, 真的只谈了十分钟。
走出公司大楼时,徐叔开着那辆黑色轿车追了出来,滑停在路边。
“央小姐, 上车。”
央仪情绪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听到声音赶忙侧头吸了吸鼻子,尽量用正常的声线问:“要去哪?”
徐叔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孟总有吩咐, 要把央小姐送到目的地。
他问:“您要去哪?”
“机场。”央仪道。
“哦,您是要回杭城啊。”徐叔想,孟总叫他出来送, 那一定就是昨晚的事翻篇,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他下车开门, 殷切地看着对方:“我送您。”
最终还是徐叔开车将她送到机场。
央仪郑重其事地和徐叔道了别,弄得徐叔满头问号, 正要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好过来接, 一转头, 央仪已经往取行李那走了。
徐叔看到她取了一件很大的行李箱,与平时回杭城的架势不大一样。疑惑再多,最终都压回了心底。
他照例拿出手机, 给那个号码发:央小姐已到机场。
过了会,那边问:【她说什么了没?】
徐叔想来想去没什么特别的, 只好答:【没有,央小姐就是单纯地道了别。】
这句话从助理嘴里再转到孟鹤鸣耳朵里时,已经是十几分钟后了。
他刚结束下午的会议, 听到后没什么表情。
只说:“知道了。”
下午这场会议大家都开得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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