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孟总严肃归严肃,但骨子里的素养在那, 压迫感强的同时谦谦君子之态是不会丢的。
但今天显然气氛不对,因为某个方案差强人意,他深邃的眼神扫过全员,发出冷笑的时候,所有人都大汗淋漓,恨不得当即钻到桌子底下去。
在宣布会议中歇的那刻,众人如释重负。
不过很快,坐在首位的男人将另一侧堆高的文件甩在桌上:“地皮的开发方案呢,谈妥了?”
众人只好再度恢复正襟危坐的模样。
行,继续开吧。
这场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等所有事情谈妥,年纪大点的股东已经偷偷在捶腰揉腿,感叹自己一把老骨头了。
声音不大,但今日的会议室落针可闻。
有一瞬,那几个正在抱怨的人暗道糟糕,但转念一想,孟泽平在的时候他们就在了,换儿子上位,多少要给几分薄面。于是抱怨间,脸上又有了骄矜之态。
没曾想孟鹤鸣今日倒不惯着他们,从容步到他们身边:“几位叔伯年纪大,确实经不起这样强度的工作。”
“呃倒也不是……”
“不如这样,明日起你们就不用来了。”男人温和道,“你们都是我爹地那一辈的长辈,还在这辛苦,我怕外面有人讲我不尊老。”
他很少在正式场合用白话。
原本听到榕城方言,几个老顽固都觉得亲切,但接下来的每句话都那么不如人意。
有人反驳:“你这个位置坐了也没几年,真论起辈分,在公司――”
“在公司怎样?”男人漫不经心地压低身,耳语,“我要是不留情面,你们现在应该在警署喝茶。”
都是跟孟泽平混了半辈子的,谁手里没点不干净的事。另一旁有人低声劝说:“算了算了,咱们这个年纪,哎……在家没什么不好。”
男人直起身,没什么表情地笑了笑:“还是陈叔识大体。”
公然被一个毛头小子说识大体,几人敢怒不敢言,前后陆续离席。
有了这出戏,剩下的人噤若寒蝉。
他们没有跟着孟泽平打拼半生的资本,自然不敢在这种关头触逆鳞,默默低头做自己的事。
会议在鸦雀无声的氛围里宣布结束。
连续一天一夜的高强度工作终于让孟鹤鸣感到一丝疲惫。他让楼下备车,司机询问要去哪,是回孟宅还是最近的那套叠墅。
之所以那么问,是因为半山太远,通常央小姐不在榕城的时候,孟总是不大会去的。
答案出乎意料。
车子拐向通往半山那条临海大道时,徐叔还在想,是不是央小姐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落,需要孟总去取。
但这样的话,他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天气还未转凉,夜里海风习习,带着温热。
风从车窗缝隙里灌了进来,吹响了后车厢那本一直压在男人指下的书页。
开出数公里了,徐叔察觉,那本书一页未翻。
大半个小时后,车停到罗汉松下。
物业经理照例出来相迎。
孟鹤鸣朝他点了下头,冷峻的眉眼彰显生人勿进。
每天迎来送往,经理哪里看不出来,立马乖乖闭嘴,扶住电梯门,弓身送人入梯。
在电梯门关上之前,他忽得想到什么。
“孟先生。”
男人平静地望过来。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经理依然一五一十地将原话转达过去:“上午央小姐出门前让我告知您,说门口的指纹密码该换了。”
男人看不出情绪,轻哂:“还真是有始有终。”
经理没听清:“您说什么?”
他摆摆手:“S。”
半山这套房子在央仪入住前,孟鹤鸣很少来。作为一处投资,它存在的价值就是从一个亿变成几个亿,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
他在门口果断删了里面的指纹。
推门进来的瞬间,对这里一草一木的熟悉感却让他觉得恍惚。仿佛不再是一处简单的处所,而是可以长期居住的……家。
很奇怪,家这个概念出现得很突兀。
在点亮厅内主灯后,脑海里浅淡的概念又沉寂下来。厅内格局没变,但少了什么,让人觉得冷清。
从玄关到客厅,再到餐厅,西厨,书房,起居室……
少了常放在这的陶瓷杯,一沓厚厚的画报,沾了彩绘颜料的木制画架,修剪园艺的剪刀,橙子汽水,发箍,黑色皮筋……而衣帽间那些贵重的宝石,依然在射灯的照耀下鎏金璀璨。
或许她只是忘了收拾。
孟鹤鸣想。
等有机会让助理给她送过去。
环视一圈,他看到玻璃台面上摆着一个小首饰盒。走近才发现里面是空的,只余了一张卡。
孟鹤鸣拾起那张卡,卡面黑金,是当初签下合约后他给的那张。里面有每个月准时到账的报酬。
如今人不在榕城了,卡却在这。
他摩挲着卡面,打电话给助理。
助理的工作效率对得起工资,很快回电过来,告诉他:“孟总,这张卡里的余额是对的。”
孟鹤鸣问他:“什么叫对的?”
“呃就是……”助理会错意了,以为是在查账,很快回过神来重新组织语言,“每个月准时付过去的那笔钱都在里面,从去年到现在,一分未动。”
一分未动。
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数十秒,孟鹤鸣都没说话。
助理不敢催,边擦汗边等。
许久后,只有一声声忙音回荡在耳边。
空旷的衣帽间,男人独坐其中。
手掌抚过身下柔软的小羊皮,他甚至还记得上一次在这张长凳上做-爱的快感。她一边死死咬他,一边可怜地拜托他出去一点,模样勾人。
可是下一瞬,又只剩他一个人。
他将双手插进发间。
不要珠宝,不要高定,甚至没用过他一分钱。
那这段时间到底算什么?
当初看到他开出的条件时,她不是很高兴么?那为何分文不取?她在想什么?她到底要什么?
烦躁从心底腾起。
男人静坐片刻后起身,打开所有的衣柜。
她走之前大概亲手将这里整理过一遍,吊牌未拆的衣物归于一边,另一边是她使用过的,上面留有香气。不是她惯用的香水,而是与他的衣物如出一辙的浅淡熏香。
所有属于她的气味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包括浴室,她使用过的浴球,那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也已经消失不见。
这间世人眼里钦羡的豪华平层又恢复了样板间的模样,毫无生气可言。
恼意催使人干出不合常理的举动。
在衣帽间踱了几圈后,男人终于腻烦,伸手将衣柜里的高定一件件取出,一件件丢在地板上。循环往复的动作里是不断累高的沉静和压抑。他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仿佛只有这样简单的动作可以消耗已经被磨得快要没有的情绪,直到半个衣柜搬空――
他的视线落在衣柜深处一个小巧的方盒上。
同样的盒子他见过。
里面有一条香槟色的,与他平时风格完全不同的丝绸领带。
即便颜色太过明亮,他还是佩戴了许多次。
在或公众或私人的场合。
苏挺笑他:“总不至于是孟家没落了吧?我看你这条领带用过好多次,怎么?换不起?”
孟鹤鸣那时在心里冷笑,你这样有太太的人都唔明,看来婚后生活过得不过如此。
苏挺当然不懂他怎么想,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某一天的某个时刻,他突然顿悟:
“该不会是央小姐送你的吧?”
“呵。”男人冷笑中带着一丝自己都体察不到的踌躇满志,“迟钝。”
打开盒子的手很不听使唤,差点解不开那个繁复的结。边拆,孟鹤鸣边想,到底是什么时候买的?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送给他?
买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那时候已经想好说要分开了吗?
所以这算什么?分手礼物?
可笑。
太可笑了。
盒子终于被打开,黑金色的领带与一枚十字鸢尾花领夹出现在他眼前。优雅,迷人,矜贵,低奢,这一系列适配的辞藻在他看到的一瞬间不自觉涌入脑海。
与那条香槟色的不同,这条很衬他往日的风格,只是视线在囊括旁边那张同样配色的黑卡时,手指握紧成拳。
一巴掌,一个甜枣。
央仪你还真是能玩。
第57章 通讯录
杭城的热意比榕城要好一些, 绿荫成栽,晚间湖边吹来的风夹着丝丝凉意,不同于榕城那样奢靡地铺上满湖面的冰, 而是空气中自然的清凉。
许是在杭城长大,央仪在前二十多年没那么细心注意到,这次回到杭城, 倒是又对从小长大的地方改观了。
什么自由, 热烈,奔放,在家面前不值一提。
不过烦恼也是有一些的。
回来第二天, 就出现在餐桌上。
李茹问她:“我昨天细想了下, 觉得你不对劲。”
央仪偷偷摸了摸眼睑, 下楼前她又冰敷了一遍,确保今天看起来像个无事人。
她含着一口豆浆, 含糊地说:“哪不对了?”
想到她昨天那么大一个行李箱。
李茹问:“你不去榕城了?”
走的时候确实潇洒, 回来后她还没想过这件事要怎么跟家里讲。要说两人感情不和, 按照李茹的个性必然会死命劝。要说他俩从头到尾就是假的, 那可能腿不太能保得住。她原本是想着先糊弄过去,等在家的这段时间慢慢铺垫,铺垫好了再说不迟。
不过知女莫若母, 回家第二天,李茹就问到头上了。
央仪想了又想:“暂时有点事, 得在这边。”
“什么事?”李茹穷追不舍。
“呃其实是……我那个绘本可能要做活动,啊就是去福利院做义工,给小朋友写写画画。”央仪只好搬出前段时间出版公司的设想, 虽未成型,但骗骗李茹还是够的。
她越说越有底气:“好几个地点都是杭城附近的, 最近在这边比较方便。”
李茹果然相信,赞许道:“是嘛,那是好事啊!”
谎言告一段落,她舒了口气,低头快速喝完豆浆。
等李茹问出更多之前,赶紧起身逃跑。
等回了房间,央仪索性用电脑登上聊天软件,把出版公司的策划老师都找了出来,一个个挨个问过去活动做不做,推进得怎么样。
谎都撒了,总得圆得漂亮些。
好在对方是真的想往下做宣传的,两边一拍即合。
她又不可避免地被催着做新绘本。
在榕城当金丝雀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戒骄戒躁,央仪对自己说。
手头的事情忙完,手机闹钟响了起来。她看到“吃药”两个字的提醒,情绪又淡了淡。
这是第二顿。
从包里翻出左诀诺孕酮片,她仰头服下。随后把包装揉成团,用纸巾包了一层又一层,扔在卫生间的垃圾桶里。确保这一切都做好,神经才稍微松了松。
半小时后,头有点晕,在第一片服用后她也有这样的感觉。知道是副作用来了,于是抽了个枕头在颈后垫着,慢慢躺下。
天花板是纯粹的白,看得人眼晕。
她索性闭上眼,脑子里像有台机器在运行,发出嗡嗡的白噪音。
孟鹤鸣,王八蛋。她在心里骂。
在一起那么久相安无事,最后一次了非要内s。
骂着骂着晕劲上来,就这么在床上睡着了。
或许是把清醒时的思维代入梦中,梦里乱七八糟,一直在和人吵架。
隔雾看花似的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她认得气质,沉稳缜密,矜贵高傲,时不时让人窒息的掌控欲,这些只属于一个人。
她说孟鹤鸣,我早就受够你了。他冷笑,还不是为了钱忍到现在?
她有些生气,钱全在卡里一分没动,你难道没看见?男人笑得更冷,欲擒故纵。
欲擒你大爷。
吵着吵着她开始哭,数落在一起受的所有委屈。什么时时刻刻有人汇报她的行程,不能和除他以外的男人多说一句话,陪他出席各种场合听到有人在背后说她拜金女也只当没听到一笑了之,还有应付他过于充沛的精力等等。
在她断断续续的控诉中,男人只是淡漠地看着她。
话毕,他不耐烦地甩出一张支票,问她够不够填补她过于易碎的玻璃心。
要不是梦里控制不了自己的肢体,她可能会想动手打人。
孟鹤鸣与她的悬殊差异甚至在梦里都不被忘记。
在她伸出手的同时,刻在骨子里屈服的记忆开始自动运行。她的手最终向他柔软地张开。
她委屈地泪流说,算了,抱抱就好。
这个梦是自然醒的。
没有任何人打扰。
醒来后央仪兀自生了好久的气,气自己梦里都没有骨气。等头晕的劲儿过去一点后,她爬起来又把榕城带回来的、为数不多的行李整理了一遍。
在孟鹤鸣面前穿过的,和孟鹤鸣一起用过的,有共同记忆的东西统统锁进衣柜。
全部整理完,东西所剩无几。
空荡荡的房间仿佛在嘲笑她,看吧,连结那么深,怎么逃?
她坐在床边,低头,几度将手指落在通讯录那个名字上。
清醒的小人问她:央仪,你在犹豫什么?
恋爱脑小人欲盖拟彰地说:我只是在犹豫删除还是拉黑。
清醒小人又说: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他说过,他不会回头的。怎么?你还指望他主动来联系你?
恋爱脑小人:我没有。
清醒小人:说不定哪天你看报纸,人家身边已经换了新人。是那个住建部大叔的女儿?或者,就是别的什么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你希望是哪个?
恋爱脑小人:……
长久的沉默后,央仪眼一闭,按下删除。
手机被扔到了很远的地方,她埋进枕头里,鼻腔闷得厉害。
在杭城半个多月后。
央仪看着始终沉寂的手机终于认清一个事实。
那就是孟鹤鸣确实是个言之有信的人,他说不会回头就真的不会。
这个认知让她松了口气。
同时,说不清的怅惘藤蔓般裹紧她的身体。
好在出版公司那里确实在推进活动,填充了她空白的、容易胡思乱想的时间。
晚上到家,李茹也从最开始的不断关心变得偃旗息鼓。她似乎从不断回避的回答里找到了答案,连带着说到榕城,说到孟家的次数都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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