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梯道内,女人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声音“哒哒”回荡,裴东曜跟在后面,看到她停在一扇门后抬手轻敲。
像是早就在等待这一刻到来,里面的人很快开门,面容沉静的少女只在看到他时有一瞬讶异,随后让开到门后。
裴东曜认出来开门的是程雅颂,对她的印象还来源于权灿,因为江慕礼的特殊照顾而惹得她经常生气。
跟随女人走进去,程雅颂关上门,对自己接下来的处境似乎早有预料,因而坦然面对。
“是叫程雅颂对吗,”裴东曜注意到女人握枪的手在微微颤抖,竭力维持着冷静。
"把大家的生活搅得一团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程雅颂轻声,“现在这样的结果同样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对不起,虽然没什么用,但我也没有其他弥补的方法了。”
"你那么有心机手段,该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况且你的道歉一文不值,只会令我作呕。”
程雅颂微垂着眼眸,平淡叙述,"我爸爸为了你抛弃过这个家,妈妈因此重病,十年间没有一刻不被折磨着。很小的时候我也生活在有父母疼爱的温馨家庭,曾经觉得自己无比幸福,你的出现改变这一切,无论我和妈妈怎么恳求,他就像着了魔一样喜欢你,甚至被你拒绝都觉得是妈妈和我拖累了他。"
"后来你搬家失去踪迹,他找了很久都没你的消息,才渐渐又回归这个家庭,但是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渴望他的陪伴了,仇恨充斥我的心底,因为太小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报复你们,妈妈的病也需要有人承担,所以只能继续和他生活在一起。"
"这之后很久我才从同学那里知道权灿的消息,她成了财阀家的女儿,一举一动备受瞩目,而我也终于有机会去观察了解她。"
"知道从你下手难度太大,所以把目标对准你的软肋,当我踏入圣英开始,针对她的陷阱就在一点点铺设着。"
"接近她在意的人,拉拢讨厌她的人,一点点向外界营造出她恶劣蛮横的形象,位卑者对有权势的人天然抵触,所以无需多巧妙的设计,只需要制造一些模棱两可的流言,大家很容易就会相信,因为比起真相他们更愿意看热闹。"
"在她陷入不被信任的处境时,稍加利诱一下她最好的朋友,一切顺利的出乎意料。"
程雅颂停下讲述,抬眸去看对面的女人,在她愈加冰冷的目光中,认真说,"现在说这个你或许不信,但我从没想过会逼得她走上那样一条路。我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事态发展,只是想通过她给你豪门太太的生活制造一些麻烦,达到让你们一无所有离开权家的目的。"
"事态失控是因为吴思妍坠楼,我只是安排那个人扮成权灿拍摄一段欺凌吴思妍的视频,从没想过她竟然会因此丧命。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那个人在没和我商量的情况下把视频上传论坛。"
"她惊慌逃离时撞见回班级拿东西的崔时茸,因为特意模仿权灿的穿着,且掉落了权灿的胸牌,被崔时茸捡到误以为是撞见了匆匆逃离现场的权灿,所以她才会在视频发酵后出来作证。"
"权灿的死由太多巧合造成,事态愈演愈烈时我有想过为她澄清,可吴思妍的死因我并不清楚,加上那段时间网上但凡对真相有所质疑的人都会成为激愤网民的发泄对象,所以我犹豫了,想找那个人问清楚经过后再做打算。"
“可是没想到仅仅是几天的时间,就收到了她跳楼的消息,我知道现在说得再多都难以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所以你想怎么做都可以,是我欠她的。"
裴东曜晦暗无光的脸上阴郁冷肃,仅仅只是听着就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可是她呢,在经历这一切后,到死都不知道遭受的所有恶意其实都是别人的精心设计。
道歉或者忏悔,站在这里对着活人说有什么用?
想弥补吗?这样三言两语怎么够,抵消得了她经历过的分毫吗。
身旁的女人脸上笼罩一层寒霜,知道的越多她反而诡异地冷静下来,"那个人是简纯音对吗。"
程雅颂的沉默代替了回答。
"我很同情你妈妈,嫁的男人懦弱不负责任,生的女儿也只会把仇恨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对她来说活着知道这一切才是痛苦吧。"
女人边说边缓步往虚掩着门的卧室走,察觉到她的意图,程雅颂急忙阻拦,"是我的错,我妈妈是无辜的,你想对我怎么样都可以,请不要牵扯到她。"
"那我的灿灿呢!"头一次露出疾言厉色,"她难道不是无辜的吗?你怎么敢和我说这种话!程书文的错你怎么不筹谋十年向他报复!"
"无论我现在说什么,犯下的错都已经无法弥补,但作为一个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伤害她,过那道房门前,先杀了我吧。"
"如果我的女儿还好端端活着,我会有所顾忌,用更合适的方法让你后悔。可现在太迟了,我的痛苦你不也该感受一下吗,看着妈妈因为你的过错离开人世,这样能让你的心受到谴责吗?"
她继续往前,耳边程雅颂又说了什么已经毫不在意,在即将推开那道门时眼底升起快意。
裴东曜是在最后一刻才阻止她的,女人冷冷看着他,讽刺,"觉得她可怜?心疼了?"
"不是,她不会希望你赔上自己。"
"没关系,灿灿已经不会知道了。"女人淡声透着疲惫。
"欠她的公道呢,也不要了吗?"
"我和您一样痛恨这些人,可我更不想让她到死都背负那些骂名,所有参与害死她的人都死不足惜,但如果他们真的死在这种时候,就算最后查清真相,也总会有人借机继续抹黑,甚至会觉得真相也只是权利驱使下的假象。"
他抬手,抽出女人紧握在手中的枪,"您回去陪着她吧,我会解决好一切的。"
女人看着他,突然说,"我是秦语岚,灿灿的妈妈,她和我一样挑男人的眼光都不行。"
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床上躺着的病弱女人,她淡声警告,"我只等你到灿灿下葬那天,如果看不到满意的结果,我会亲自动手。"
目送秦语岚离开,裴东曜在昏暗的室内站立良久。
程雅颂低声向他道谢,而他注视着她,眼底只有冷意。如果不是她的存在还有意义,他心底的野兽会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权灿死后的第三天。
警方再次发布公告,内容详尽地揭露了案发经过,证实吴思妍坠楼一案系简纯音造成,与权灿并无关系。
部分网民在看到公告后偃旗息鼓,默默退出相关话题谈论,然而仍有许多人对公告存疑,提出诸多疑点,认为是权氏一手遮天贿赂相关人员,将罪名扣在无辜之人头上。
民众抵抗情绪愈演愈烈,在警方公告下进行屠版,并向上级机关检举。
当日下午,程雅颂发布长文,事无巨细交代了自己针对权灿的设计陷害。一石激起千层浪,本还对权灿是凶手坚信不疑的人开始摇摆,网上一边倒的舆论逐渐发生偏移。
权灿死后第四天。
警方公布关键性证据,在圣英附近的商场内排查到拍摄当晚事发经过的摄像头,视频清晰记载了吴思妍与人在圣英天台发生争执,推扯间不慎坠楼。
始作俑者虽穿着和发型都与权灿一致,且还佩戴了她的胸牌,却在与吴思妍拉扯过程中被拍到一帧正脸,经证实确认是简纯音。
简纯音被捕后裴东曜曾去看过她一次,隔着宽大玻璃,他垂眸问,"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
简纯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苦涩低哑,"大概是我太过贪婪,以为只是一点小错,可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回不了头了,程雅颂的威胁,吴思妍的不配合,所有人都在逼我,可我没想过推她,只是不想让她去把一切告诉灿灿,我只是想留下她,一切发生的措手不及。"
"后来因为害怕只想尽快逃离,吴思妍死了,我手上沾染一条人命,恐惧压的喘不过气,连睡觉都担心会被发现是杀人凶手的事实,更不敢去学校,怕一露面就会被看出心虚,被所有人指着鼻子骂杀人凶手。"
"那段视频像救命稻草,它时刻提醒着我,只要发布出去就能洗清嫌疑,灿灿是财阀家的女儿,有权有势,这点小麻烦对她而言很容易摆平。"
她失声发笑,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出事的那段时间她每熬不住了就会给我打电话,一开始还能强装镇定安慰她,可时间越久,网上舆论越喧沸,我才意识到局面已经不是权家能左右的了。"
"第一个察觉到她情绪变化的人其实是我,在那种时候唯一能拉她一把的人也是我,但是因为害怕和愧疚,我越来越不敢接她的电话。"
"她的死讯传来时,我像个躲在阴暗巢穴的肮脏臭虫,一切都完了,我也终于解脱了。"
裴东曜第二次出声,"你并不如大家以为的那样纯良无害,相反,你很会借助她的声势为自己谋取利益,讨厌的人会打着她的名义教训。以为自己足够小心谨慎,却还是被程雅颂发现,借此威胁。"
简纯音无声看着他,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半个字。
裴东曜起身离开,这些天知道的越多,他反而开始庆幸,还好她不知道这些,不然该多失望。
权灿死后第五天。
警方抓捕涉嫌传播谣言者若干人,在最开始那条给权灿定罪视频下谎称曾遭受过霸凌的匿名账户承认虚构事实,道歉后纷纷销号。
同天,国内顶尖医药企业江氏爆出税务丑闻,公司形象一落千丈,在一片争议声中迎来相关部门抽检。
权灿死后第六天。
长达半个月的网暴终于迎来反转,证据一样样披露出来,质疑的人终于哑口无言,网上重新刷起话题: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参与的,旁观的,真心的,假意的,曾有过一刻质疑的,都在为这场网暴默哀。
那朵耀眼玫瑰被他们亲手埋葬后终于迎来了属于她的清白。
然而短暂的追悔后,他们仍会在下一个热潮中继续为舆论冲锋陷阵,重蹈覆辙催动下一场雪崩。
权灿死后第七天。
葬礼在一片阴雨中举行,黑色雨伞连成一片,无数陌生人自发排队在她墓碑前献上花束,漆黑的石碑在白色花海中越发醒目,现场没有哭声,每个人都沉默肃穆地献上花然后匆匆离去,不敢与墓碑上那张灿烂笑颜多对视一眼。
细雨打在伞面,秦语岚站在最前方默然无声注视着。释怀吗,并没有,人们不吝于给予死人最大的善意,却能对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毫不犹豫打下你为什么还不去死这样的恶毒言语,指望他们真的认识到错误了吗,不会的,只是因为她的灿灿已经死了。
寂静的墓地突兀响起一道哭声,少女奔过来,跪倒在权灿墓碑前痛哭,"对不起,是我害死你,凭着一个胸牌就认定是你做的,在你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带着大家孤立你,权灿你能不能醒过来再骂我两句,我绝对不会还嘴的,你说得对,我就是最蠢的蠢货,我太自以为是了……"
一道沉稳脚步靠近,权赫站到秦语岚身侧,"外面的人没拦住崔时茸,被她闯进来了。"
"没事,"秦语岚声音漠然,"总要给这些人机会哭一哭,不然怎么能心安理得的放过自己。"
权赫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默然片刻,"你用的剂量超出很多,他挺不过明天了,离婚手续会加快办好,该分割给你的财产一分不会少。"
"要求尽快离婚只是不想让灿灿顶着权姓入土,随爸爸的姓她会开心的,到了天上有人陪着她。"
随着她的话,权赫视线停在墓碑的逝者署名上,"唐灿"两个字镌刻在上面,脑海里和她相关的记忆逐一浮现。
真正关注到她是在和江家订婚后,她做事莽撞冲动,不加以约束总会闯祸,为了不影响两家婚约才频频出手管教她。谈不上喜欢,也并不讨厌,印象里是个习惯虚张声势的小女孩,明明怕到每次都要躲着他,却还是强撑着伪装出张牙舞爪的厉色。
崔时茸被紧追来的崔家人带走,秦语岚冷眼看着,突然出声问正在出神的权赫,"你说的财产我可以不带走一分,但有个条件,我要崔家也付出应有的代价,推波助澜时使了不少力,怎么能忘了他们呢。"
权赫看着她,片刻后微颔首,"我会安排。"
墓地外一道人影久久站立,隔着层层人群注视着那方冰凉墓碑,少年沉静的脸上神色极淡,任由雨丝打在脸上,额前发丝凝结,水珠顺着发尖滴落。
低哑的嗓音喃喃出声,"姐姐,我该提前去到你身边的,至少可以问一问你还记得我吗。"
一辆黑车在他不远处停下,车门打开,身姿颀长面容冷峻的裴东曜走下来,越接近那道墓碑,眼底痛意越凝重,他做了许多事,可没有一件能让她重新回来。
越过人群,在她碑前单膝跪地,俯身在她照片上亲吻,裴东曜低声呢喃:"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
第59章 番二
排球联赛如期举行,今年挺进决赛的没什么悬念又是藤雅和圣英,最终决赛场地定在圣英排球馆。
这次比赛热度空前,不少其他学校的学生都托关系想要在比赛当天能够入场观赛,原因自然是从不参加同一场活动的藤雅双花权灿和司窈,会作为明星队员在决赛上场,这机会可遇不可求,谁都想一睹藤雅双花站一块的视觉盛宴。
江慕礼是圣英学生会会长,负责安排这次排球赛相关事宜,下午藤雅的队员要来踩场地,和对方确认好时间,他带人提前在场馆等候。
宽敞明净的场馆里,江慕礼一行人到时正看到崔时茸带着几个人在布置巨幅画报,纤瘦高挑的女生穿着藤雅制服,精致漂亮的脸上神色淡漠,显出几分高高在上的骄矜。
他微蹙眉,淡然的语气透着责问,"在这里做什么?"
崔时茸抬头看见他,心里觉得晦气,一脸理所当然,"给我朋友搞点排面啊。"
"拆下来,球赛看重的是竞技精神。"他语气里已经微有成见。
崔时茸满不在乎,和他较劲,"我朋友权灿,走哪都光芒四射,挂个海报能影响什么竞技精神,江会长,你要不要去周边学校打听打听有多少人挤破了头就为决赛当天能来看她一眼?"
她低声抱怨一句,"而且那什么司窈还有粉丝在网上声援呢,我们灿灿什么都没有不是显得太寒酸。"
"只是为了噱头引人关注的话,你那位朋友不该来参加决赛。"江慕礼语气平淡,脸上神色温和,似乎真的只是提出建议,但话语里暗藏的讽意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
场馆玻璃门被推开,室外的热气扑进来,崔时茸眼中闪过惊喜,挥着手臂高声招呼,"灿灿!"
学生会的一行人回身去看,敞开的门外走进来一群穿粉色上衣搭白短裙的青春靓丽少女,走在最前面的女生高挑纤瘦,不急不缓迈动的长腿笔直匀称,白色高帮袜包裹到小腿,运动鞋踩在地板上带出些刻意制造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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