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田不是头一回领教姚春娘这张嘴,可仍被气得青筋直跳。她正想回嘴,可姚春娘嘴巴不歇气,压根没给她出声的机会:“你这么喜欢蒋家,剃了头发绑根细棍儿上他家入赘去啊!看人家蒋家看不看得上你这臭不要脸的老泼皮!”
“你!你!”李清田捂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半天没吐出声来。
屋里听见吵骂声的唐英也醒了,慢吞吞走出来,扶着门框担心道:“怎么了这是?怎么吵起来了?”
姚春娘一听,立马装哑巴止了声。她抓了抓齐声的衣裳,齐声忙回道:“奶奶,你先进、进去,没、没事。”
李清田截过话头:“什么没事!你这乖孙儿不要脸不要皮,和姚寡妇好上了!”
姚春娘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和齐声的关系是一回事,可这事被捅漏到齐声奶奶面前是另一回事。她吓得忙扭头去看唐英,生怕她露出半点不满的神色。
李清田见姚春娘变了脸,以为扳回一局,轻蔑又得意地冲着她笑,没想下一刻唐英却笑着点了点头:“好啊,春娘是个好姑娘,小声有福气了。”
李清田一愣,嗫嚅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哀嚎一声,直接往地上一坐,撒泼打滚甩着袖子开始哭闹:“我怎么这么惨呐,遇上你这么个扫把星,搅和我生意又还打人……”
唐英在,姚春娘没吭声,装得乖乖巧巧。但唐英看不见的地方,她却抄起地上的衣架子就往地上的李清田身上招呼。
三指宽的竹竿子携风带气径直朝她挥过来,李清田哭嚎声一断,急急滚着躲开。
肥胖的身躯费力从地上爬起来,李清田见这招不成,不哭了,也不闹了,气急败坏道:“小寡妇你等着!这事儿没完!”
姚春娘小声“呸”她,拿竹竿子戳她跑远的背影子。
齐声无奈地接过杆子,把散了的衣架搭好,抱起地上一堆衣服拉着姚春娘进门。
姚春娘看了眼他沉着的脸,觉着他像是在生气。
她挣了挣手,没挣开,反倒被他握得更紧。
她余光瞥见隔壁门口的唐英,忽然有种拐了人家孙子的羞耻感,腼腆道:“大、大奶奶,没事了,你进去吧。”
唐英听出她支支吾吾,也没多问:“好,没事就好。”
她像是知道齐声这时候和她在一块,冲着她的方向道了一句:“小声,你照顾着些春娘,别让她被外人欺负了。”
齐声低头看她,姚春娘心虚地嘟嘴,不吭声。
齐声应道:“奶奶,我知、知道。”
第四十九章 疯子
姚春娘跟着齐声进了门,往凳子上一坐,还没开口说话,齐声就放下一堆脏衣服,拧眉捧着她的脸左右仔细检查了一遍。
姚春娘觑了一眼他难看的脸色,顺着脸上的力道转着脸给他瞧,小声嘟囔:“没伤着脸。”
齐声没听,看罢她的脸,又轻轻拨开她的头发看了看头皮,见后脑勺红了一大片,叹了口气。
姚春娘听他只叹息,却不说话,又道:“脑袋不疼。”
她撩起袖子,把被李清田扇肿的手臂伸给他看:“这儿疼。”
齐声拖着她的手腕,又气又心疼:“下回,不要打、打架。”
姚春娘不干,义愤填膺道:“她都打上门来了,我难不成就这么坐视不理?任由她糟蹋我一院子衣服。”
她从衣堆里翻了翻,翻出掉进水沟的裤子:“你瞧,都脏成这样了,我前天才洗干净的。”
齐声捧着她的手轻轻揉了揉肿起来的地方,无奈地丢下一句:“不是让、让你忍,只是你打、打不过她。”
“所以我才叫你帮我啊。”姚春娘蹙眉:“我喊了你好久你才出来。”
她埋怨道:“你来得好慢,你早点来,我就不会被打成这样了。”
她说得像是自己吃了亏,也不想想李清田落荒而逃时那一脸的污泥和脸上出血的指甲印。
掺和进两个女人中间和她们扯头花这种事并不光彩,可偏偏齐声还当真觉得来晚了是他的不是,诚恳道:“我、我的错。”
姚春娘听得舒心,抬手伸到他唇边:“吹吹。”
齐声在她面前坐下来,轻轻吹了两口气,止不止疼不好说,姚春娘反正很受用。
齐声吹了会儿,忽然又站起来,对姚春娘道:“坐、坐着。”
姚春娘听话地点了下头:“哦。”
齐声动作自然地揉了下她的脑袋,转身出去了,没一会儿,提着一罐不知道是酒是水的东西又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个冒着热气的碗。
他把碗递给姚春娘:“蜂蜜、蜜水。”
姚春娘伸手接过,吃惊道:“你哪里来的蜂蜜?”
齐声道:“今、今天去买、买的。”
姚春娘喝了一口,齐声泡得浓,甜得她眯起了眼。她问:“怎么突然想起买蜂蜜喝?”
齐声道:“你不是喜、喜欢吃甜、甜的。”
姚春娘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抿着嘴笑:“专门给我买的?”
齐声点头:“嗯。”
他坐下来,打开手里的罐子,又掏出一张方方正正的软帕子,把里面的水缓缓倒在了帕子上。等水浸透后,敷在了姚春娘红肿的手臂上。
一股冬雪般的凉意浸入皮肤,姚春娘打了个激灵,霎时觉得刺痛红肿的手臂缓和了不少。她用手背贴了贴冰凉的罐身,问齐声:“这是雪水吗?”
齐声道:“是,奶奶说可、可以消、消肿。”
雪水滴滴答答顺着帕子角滴在地上,姚春娘一边喝着齐声给她泡的蜂蜜水,一边看着低头耐心给她敷手的齐声。
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凑过去快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柔软的唇贴上脸颊,她亲得重,齐声脑袋都被蹭得偏了一下。
他愣了愣,抬起眼看她。姚春娘望着他乌黑干净的眼珠子,凑过去又在他眼皮子上亲了一下。
齐声本能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看见姚春娘像个没事人似的,用勺子舀了一口甜滋滋的蜂蜜水凑到他嘴边:“尝尝。”
他乖乖张嘴喝了。
“甜不甜?”姚春娘问。
齐声点头。
姚春娘于是又喂了他一勺。
不过忽然间,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往回齐声送她什么东西,都直接把东西给她,没道理今天专门给她买了蜂蜜,却只给她泡一碗蜂蜜水喝。
姚春娘沉吟一声,问他:“大奶奶爱喝蜂糖水吗?”
她这问题问得没头没脑,齐声有点奇怪,却也回答了她:“不。”
姚春娘思索着又问:“那小安蛀了牙,又不能吃甜的,你为什么不直接把蜂蜜给我?我想喝就自己泡着喝。”
齐声听见这话安静了一瞬,随即慢吞吞道:“你想喝,就来找、找我。”
姚春娘愣愣“哦”了一声,可过了一会儿,又后知后觉地从他的话里咂摸出来点别的意思。
她觉得自己或许会错了意,可抬眼一看齐声一本正经的脸色,又觉得自己没想错。
她小声问:“齐声,你是不是在起坏心思?”
齐声理直气壮地应下:“嗯。”
姚春娘脸一红,轻轻在他裤腿上踢了一下。
姚春娘和李清田打了一架的这事儿不知被谁看见了,没几天便传得人尽皆知。只是消息传得不清不楚,只当她和李清田两人不和,闲话里没提起齐声的名。
这些日,只要姚春娘在外面遇见个人,那人多半要好奇地问她一句“怎么和李媒婆打起来了”。
姚春娘起初还应,后来问多了便觉得有些烦,索性躲在家里绣帕子,连门也不出了。
不过也总有要见人的时候。近来听说那走街串巷寻儿的疯夫妻进了梨水村,姚春娘担心逢春,择天去了周梅梅家。
她顺道抓了一把前日在街上买的杂七杂八的花种,给逢春带了过去。
逢春很喜欢,当即就沿着周梅梅的院墙边里里外外挖松了土,仔仔细细把花种撒进去,盖了层土。
周梅梅看得直皱眉:“别挖了怨神,待会儿把我院墙挖垮了。”
逢春听见这话伸手推了下墙,见没歪没摇,又抡起了锄头。
周梅梅和逢春在一起住了这么久,她这乱糟糟的院子如今里里外外被逢春收拾得井井有条,比以往鸡窝似的地儿不知好到哪里去。
周梅梅对逢春好,姚春娘对她也少了芥蒂。如今也能安安静静坐在一起聊上两句闲天。
姚春娘坐在檐下问周梅梅:“曹秋水和马平来找过逢春吗?”
周梅梅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找个屁,那夫妻俩人扔这儿就没管过。马平那烂货也就算了,毕竟是个后爹,可曹秋水这没良心的亲娘居然也没来看过一眼,活像逢春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似的。”
她语气讥讽,骂了爹又骂娘,但半字没提会赶逢春走,也没再说让姚春娘把她接去住。
姚春娘拿着根棍儿逗地上的小蚂蚁,慢吞吞道:“这不挺好的吗?逢春能干又听话,我之前还听人说她给你那荒田里除草播种来着呢,你就当捡了个半大的女儿呗。”
周梅梅四十来岁,早年遇人不淑,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若真能捡个傻女儿养老,自然没半点不好。
可逢春不是没人要的女儿,虽然她爹娘待她不好,动不动就打骂,但终归头顶有爹有娘,早晚要回家嫁人。
周梅梅望着院墙边弯腰忙活的身影,皱了下眉头想说什么,但最后却没出声。
清风徐徐,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忽然间,院外撒种的逢春惊叫一声,拎着锄头关上院门急急跑了回来。
她神色惊慌,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周梅梅“啧”一声,嫌弃道:“你又发什么癫?”
逢春指着院门,额头冒汗:“我爹来了,梅姨,我爹来了。”
马平常往周梅梅家门口过,却从没进过门,逢春之前也没遇见过她爹,但这回还是第一次吓成这样。
周梅梅觉得不太对劲,姚春娘也皱了皱眉。
逢春放下锄头,又把花种揣进衣兜,抓着周梅梅的衣服躲在她身后,慌张地探出只眼盯着院门。
很快,周梅梅这不太结实的院门被人一脚从外踹开了。那院门口站着的人,不是马平又是谁。
不过他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带了两个老人。
一男一女,看着也有五十来岁了,像是老两口。姚春娘见此,几乎瞬间就猜到了这两人的身份。
老两口穿着整齐,各杵着根油亮的拐杖,头发斑白,瞧着像是家里有些钱财的。不过和别人说的一样,两人神色恍惚,看着有些痴癫。
马平入周梅梅的院子如进自己家,他一进院扫了一眼,指着周梅梅身后躲着的逢春,笑着对两位老人道:“那儿呢,瞧,就猫那儿躲着的,你们过去仔细看看,肯定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逢春连脸都没露,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马平却说得笃定,摆明了是在糊弄这两位一把年纪的老人,也不知道是起了什么主意。
两个老人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快步走到周梅梅跟前,殷切的期盼从苍老的眼里透出来,沉重得叫人害怕。
“乖孩子,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逢春吓得连话都不敢说,死死抓着周梅梅的衣服,仿佛小耗子躲饿慌的老猫。
可她的安静反而更令老两口激动,急切道:“来来来,别怕,别怕,让娘看看,让爹看看,是不是咱家的孩子。”
周梅梅才听姚春娘说了“老疯子寻子”的事,她一见眼下这情况,脑子立马转过了弯。
之前她还奇怪马平怎么就放任逢春待在她这不管,原来是存了这下作心思。
她一边拦着两老人,一边开口冲着马平骂:“你这丧良心的东西,你这是要把逢春给卖了?这可是曹秋水的女儿!”
马平满不在乎:“什么女儿,我家就一个儿子,这赔钱货本就是捡来的。”
马平这话纯粹是胡说八道,用来糊弄老两口的。曹秋水当初怀了逢春挺着肚子下地干活,村里的人可都看见过。
马平见周梅梅把逢春护在身后,直接上去拉她。逢春吓得又赶紧从周梅梅背后躲到姚春娘背后,死死抱着她的腰:“我不走,春娘,我不走。”
她吓得发抖,声音都是虚的,低得几乎听不见。
姚春娘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情况,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手足无措地反手安抚地拍了拍逢春:“不怕啊不怕。一边又防着面前两个看起来精神不正常的两老人。”
马平阴笑着,压低了声威胁周梅梅:“周寡妇,看在咱俩好过的份儿上,你把逢春拐了的事儿我就不计较了,但你今天要是敢拦老子的财路,我一把火烧了你这寡妇院!”
周梅梅哪里怕马平,她冷笑道:“烧,你要烧不掉,下辈子投胎给老娘当洗尿壶的孙子。”
马平一听,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然后想去拽姚春背后的逢春。
可周梅梅那脾气比姚春娘还暴躁,哪里肯白白受这一掌,她捂着脸,从马平背后抬腿就冲着他裤裆来了一脚。
马平痛叫一声,浑身一抖,当即就跪了下去。
周梅梅嘲讽道:“打老娘!你也不看看多少没眼力见的货色闯过老娘这院子!”
她说着,仍不解气,跑到门口拿起了逢春靠在墙边的锄头。
周梅梅也不是个脑子清醒的,她刚当寡妇那会儿被一个男人骗了,和那男人拿刀对砍的事儿在村里虽说没几个人知道。
但马平和她脱光了衣服睡过觉,看见过她脑袋上的疤,很清楚她这英勇的光荣事迹。
他一见周梅梅拿了锄头,爬起来就躲,冲到檐下抽出根长木柴,弓低了背,防备地看着周梅梅,大骂道:“疯婆娘!你敢拿锄头,老子死了你下午就得沉塘!”
周梅梅高举着锄头,不屑道:“有你这畜生死前头,老娘怕啥?怕下辈子给你当老娘,让你这孙子给你娘我刷尿壶吗?”
几人挤在这小院里,吵闹不休乱作一团,很快院外就围满了看戏的人,纷纷等着看这戏要如何收场。
第五十章 错认
马平带着两个疯疯癫癫的老人打上周梅梅家的消息传到齐声耳朵里时,他正在地里汗流浃背地干活。
姚春娘昨日与他提过一句今天要去周梅梅家看望逢春,他听说马平的事后,担心姚春娘出事,扔下手里的活就往周梅梅家去了。
周梅梅的院外已经围满了一圈人,有人扛着锄头背着篓,也有人空着手专程来看戏。众人看见齐声也来了,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齐声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以往村里有人吵架也好、动起手也罢,他一概是置身事外,莫说掺和,连打听都不会多事打听一句。
旁人见齐声神色慌乱,好奇地上去搭话:“咦?齐木匠你来这干什么?”
齐声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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