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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错——老石芭蕉【完结】

时间:2024-10-15 14:39:50  作者:老石芭蕉【完结】
  告别了魂不守舍的鸦雏色,宁忍冬又揭开她的另一张面具,面具下的男人有很多身份,他是北辰的轻王侯,是小古板直璇玑的部下,是瘸子的知己,啊,还是摘月斋死亡籍册上在册多年的尺八。半年前,他在三虎山寨放水,放走了燕山景。
  假扮这一次,似乎没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觉得这小子脚踏两条船,就在翻船的边缘。不过也好,这混账小子总不能再回去和宁忍冬诉说他见到乔观棋的事吧?那个乱七八糟的年轻姑娘,一定会把他的头拧下来。
  观棋找不到那个目光了。可她无比确认,那就是他。
  乔观棋转身对燕山景道:“我看到他了。假燕白。今晚,他就会有动作。”
  燕山景搂住她:“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观棋吸了吸鼻子:“我不,伤心。我,一点,也不,伤心。”
  燕山景把她搂得更紧。
  车外的绯弓大声道:“我们快过鸢楼了!”
  芜鸢城是马蹄型,只有中部凹进去的一块是繁华的鸢楼,两端向外延伸的都是芜地。到了鸢楼芜地的交界处,燕山景才看到熟悉的瓜果菜农、卖油郎、卖芭蕉叶裹着的蒸饭娘娘。客舍也正常得多,与其余城镇区别不大。燕山景嗡乱的脑子终于能休息。
  “你说你父母祖籍都是芜鸢城,他们谁是芜地人,谁是鸢楼人?假燕白既然多次试图让你来祭祖,肯定会选你父母的家乡。”姬无虞脱下他的外袍,拿着城池地图,思考该从何地开始寻找姬和,不忘追踪燕白的下落。
  燕山景捧着脸:“不知道。”
  没见过的两个人,最亲密的血缘,但不影响她的陌生。她和父亲的上一次接触,是摸到了翠翠的偃甲鸟。她和母亲么,也仅限于今天她听到了她的名字。
  “芜地。”观棋轻声道。
  “小白,初见的小白,说他,从芜地来。”
  姬无虞瞥了眼燕山景,又问道:“东芜西芜?我们现在东芜。”
  这个连观棋都不知道。净山门一行人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
  姬无虞又领着部下出门去找姬和,虽无功而返,但他还发现了天巫神的蛛丝马迹。天巫葬坑过后,天巫神并没有在芜鸢城绝迹。上次东芜血战,这次他们只是换了个方向,在西芜流窜。他明日会带人去西芜清剿,大约就会有姬无忧的下落了。
  燕山景则是在擦拭剑锋,她坐在观棋身边,完全忘了假燕白处心积虑把她叫来芜鸢城,目标一直是她,而不是观棋。观棋只是他顺手得到的猎物。
  观棋抱着腿,眼前一直挥之不去她在人群中看到的那双眼睛。这半年,难道她不是和那双眼睛对视过很多次吗?难道她不是一直觉得不对劲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很久以前,小白说:“我曾经是骗子、小偷……我不光彩。”
  “你是小偷,我是结巴,我们、我们,很般配。”
  再久之前,是遍体鳞伤的小白,从南方来,身无分文,衣衫褴褛。他在净山门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他把偃甲小鱼放到水池里,两人趴在岸边,一起看鱼群笨拙地接纳这个天外来物,观棋拨弄水藻的功夫,他的嘴唇着急忙慌地落到她鼻子上,给她磕了个牙印。
  她揉了揉鼻子:“没关系。”
  没关系的。她只是很想再见他一次,他说他还会造出来鲤鱼、金鱼、甚至是鲲鹏。他漫无目的地畅想着一切,像天边转瞬即逝的云彩,风再也捏不出第二朵一样的形状。
  她想见的,是这样的小白。很久没有见到的小白。
  观棋摸着她的鼻子,抱着膝盖,听到小景和世子说话的声音,很小很轻,也听到夜间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夜半敲门,但光明正大。
  “摘月斋,轻王侯。”那人声音含笑,“哦,还有燕白。”
第64章 棋色
  门外有三个人,提着灯,灯如兽瞳,在观棋开门的一刹那,灯光被剑光截断,轻王侯吓了一跳,燕山景的剑端几乎捅穿了他的喉咙,他弹开了燕山景的剑端,叹息般喊她的名字:“小燕。”
  隔世经年,他又叫出了那声小燕。燕山景神情微动,她竭力回忆他的旧代号:“尺……八前辈。”
  轻王侯也是尺八,代号不同,代表的身份不同。是轻王侯的时候,他是北辰之刃,是摘月斋的走狗;是尺八的时候,他是直璇玑燕蹀躞的朋友,啊,还是摘月斋的走狗。走狗了二十多年,真是岁月倥偬。
  尺八身后闪出一个女人,她身上还披着挂幡,背了一筐橘子,赫然就是那个卖橘女,燕山景不假思索,调转方向,冲着卖橘女就劈过去一剑,而那人拔刀迎战的速度极快,尺八在中调和,才隔开二人。
  “让开!”燕山景厉声呵斥道,那个刀法就是吴名刀,新仇旧恨一起算,她怎么不恨?不是这个人,她怎么会坠落九蛇山?不是这个人,小白怎么会至今生死未卜?她居然还好意思出现给她算命招摇?谁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吴名刀提刀挡剑,两个女人碰上面,眼神对峙,燕山景不手软,可对面的吴名刀却叹了口气,她先卸了劲,燕山景一剑就劈烂了她的肩膀,尺八裹着吴名刀在地上滚了一圈,才不至于让她半边身体都被削下来,汩汩血流,尺八皱眉点穴止血,他苦笑着看向燕山景:“小燕……这,是你姨妈。”
  燕山景一愣:“什么鬼话?”
  灯火闪了闪,姬无虞神出鬼没,一掌拍到女人后背,拍进去一只蛊虫,吴名刀错愕回头,尺八也吃了一惊。
  姬无虞和燕山景击掌,他走到燕山景身边。
  姬燕对视,尺八是直燕夫妇的朋友,但吴名刀可是把姐弟俩逼上绝路的罪魁祸首,所以他们是敌是友,还不明朗。两人又击了一次掌,完全忘了失忆的戏码。
  姬无虞抱着胳膊:“就你们俩?楼顶上现在不会站着十几二十个摘月斋的鹰犬吧?”
  尺八笑道:“自然没有。”
  姬无虞歪头笑笑,他打了个响指,他的指尖燃烧着一团青色火焰,他又打了个响指,满店的灯火都青了,烛芯中蛊虫爬动,烛火的影子投在客栈大堂上,处处都是跑动的蛊虫之影,斑驳缭乱。
  他带点笑:“老实点,别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扰人思绪。否则,就是作死。”他笑吟吟地坐在桌子上,敲着他的刀鞘,随着他敲击的动作,吴名刀猛咳出一口心头血。
  燕山景眯了眯眼睛:“阿虞,先停。姨妈,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听说过我有什么姨妈。”
  尺八急道:“你自然不会听说!乔老头连你娘都没见过!”
  “不许对我师父不敬!”燕山景拧眉拔剑,“前辈,你对我有恩,我还敬你,但你若还护着这女人,我不会手软!”
  尺八无奈道:“我是跟着瘸子叫乔老头的,没有对乔掌门不敬的意思。至于这个女人,她虽然干了一些离谱的错事,那确实是你姨妈。”吴名刀奄奄一息,她伏在尺八怀里,虽有话要说,可总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全不痛快,急煞人也。
  姬无虞手撑颧骨,他歪了歪头,看向门前:“小景,来人了。”
  燕山景抬眼看去,她沉默着拍拍观棋的肩膀,灯火影中,门外的黑暗里缓缓走进来一个人,他瘦得可怜,可是似乎长高了,观棋肩膀上的手骤然捏紧,就在那个少年掀起斗笠的瞬间,满堂俱静。
  乔观棋没有说话,燕山景也没说话,所有人都等那个少年主动给出一个交代。
  烛火几乎割开了他整张脸,上半张脸有光,下半张脸有影。死里逃生的人,脸上已有黄泉的痕迹。燕山景凝视他的眼睛,她有些错乱。少年笑了笑,他的脸上没有那道因为受伤而产生的梨涡,哦——他是,他是!
  刹那间灯火纷纷折腰,一粒小小的蛊虫飞进了归来的燕白眼睛里,燕白捂住眼睛,他捂手的手指很不自然,好像断过之后再也不能恢复了。姬无虞趁机踢了个椅子过去,立刻放倒了瘦弱的燕白,衣袍翻飞,他蹲在椅子上,一圈一圈地捆住少年的腿脚,他拍了拍少年的脸:“得罪了。太多燕白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呢?”
  燕山景走过去,仔细地看他,少年轻声道:“姐姐。”
  他们彼此对视,可燕山景声音迟疑:“我感觉,他就是最初的那个小白。”
  观棋忽然出声道:“他就是,最初的,那一个。”
  被按倒在地的少年抬头看向观棋,他还是笑着,云卷云舒,全在少年人的眉眼之间,燕山景心中微动。
  那少年伸出手,他的袖中飞出许多妖异轻盈的彩纸,如蛾如蝶,在幽夜烛光里飞向观棋,观棋接住,捧在手心里,才发现它们是独眼的丑陋小鱼,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每只丑鱼都有名字,其中一只居然敢假冒鲲鹏。很久没见这样的奇思妙想,很久没见这样的天马行空。
  半年里,那个冒牌货都没有做出这样的东西。
  她第一次见燕白,他坐在石阶上等弟子通传燕山景。观棋以为来了个骗子,想把他赶走,但他一柄油纸伞,她一柄油纸伞,雨落芭蕉,沙沙作响,燕白的侧脸认真而宁静,从他袖子里滚落出很多薄薄扁扁的石块。奇怪的人,他胃里没有食物,袖子里却装满石块。
  他抬头问她:“打水漂吗?”净山门在山上,门前连条沟都没有。
  他指了指头顶时不时飘下雨丝的黑夜:“那里有银河啊。”
  说着,他就把石头递给了观棋。潮湿而冰凉的触感,神秘而得意的嘴角……观棋低下头,她看着他飞出石片向夜空,石片触碰到树干,又飞回他手里,观棋学着他的样子,并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你是谁?”
  他回头冲观棋一笑:“除了燕白,我还会是谁呢?”
  那时他这么说,现在他侧着蜷缩在地上,手脚都动弹不得,可眼睛还盯着她:“除了我,还有谁会是燕白呢?”
  观棋蹲下身,她眼眶微微湿润:“在那个小镇上,我没有产生幻觉,我看到的人就是你,是吗?”
  燕白点点头:“是我。其他的不是我。”
  观棋明白,那个鸢楼的面具人,纵然半年里对视过千万次,他也不是燕白。
  见此情形,燕山景也明白了,她让姬无虞松开少年,她难得感觉窘迫,可少年手脚都捆着,却还是悠然自得地笑着:“姐姐,不敢认我了吗?你真的有个弟弟,那就是我啊。”
  尺八见缝插针道:“小景,你真的有个姨妈,那就是她啊。”没人理他。
  吴名刀一直心虚地盯着地面,她做错了事,太内疚。而那几个年轻人,你看看我,看看你,千言万语,有话要问的不知道从哪里问,有话要说的不知道从哪里说。
  燕白轻声道:“我回来了。观棋,我回来了。”
  观棋的眼泪很重,一颗颗坠出眼眶,燕白伸出手帮她擦了:“有人骗你,是吗?”
  尺八靠着柱子,他轻轻吹响口哨:“有意思。”
  “乔姑娘,你的名字是观棋,观棋不语真君子?”
  观棋点头。
  “所以,你知道的吧,棋有几种颜色?”
  “两种。”
  “你眼前的是什么颜色?”
  观棋看向燕白,燕白冷笑一声。
  观棋继续回答,她的声音很平静:“白色。”
  尺八敲着柱子,那敲击声就像黑白棋子落在石盘上。
  答案昭然若揭,但又因为过于显而易见,燕山景迟迟没有认领。
  姬无虞替她认领:“啊,所以燕景还有个弟弟,叫燕黑?”
  “是燕玄。”燕白咬牙,像咬住了冷冰冰的刀片,口舌鲜血淋漓,每个字都是恨,“也差不多,鸦雏色,玄色,都是黑色。”
  吴名刀动了动,她又咳出了一大口鲜血,想要替燕白解开绳子,可一直波澜不惊的少年猛地挥开她的手:“滚开!”吴名刀虽是他的长辈,但面对他的怒火,她没有吭声,反而是全盘接受。
  尺八啧了一声:“阿白,你和阿玄谁都不是好人,现在就别发火了吧?你不觉得,你有话要和你的姐姐解释吗?”
  燕山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燕山景被姬无虞踩了脚,姬无虞看了她一眼,满脸不可思议:“你不知道你几个弟弟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无措地舔舔嘴唇。她实在很心虚,她一次也没想搞清楚过弟弟的来历,主要是她和燕白长得那么像,他又有许多信物,她有什么理由怀疑他?他又很勤快,在净山门不是做饭就是洗衣服。而且两个弟弟是小概率事件,小白从来没说过,还有小黑的存在啊。呃,小玄。而且姬无虞不也搞不清楚,姬和是他弟弟,还是他侄子的吗?他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燕白坐起身,靠着柱子,一提起燕玄,他的表情就有些扭曲。
  燕玄燕白,从天各一方,到自相残杀,再到狼狈为奸,最后走向不共戴天,性格天壤之别,但却是全天下最了解对方的人,阴谋诡计不约而同,以至于有过短暂的同谋阶段。那就是燕白独上净山门,试图培养骨肉亲情,带走燕山景到芜鸢城。
  这个决定是两兄弟商量过的,燕白性格更跳脱更好相处,更容易令人放松警惕。但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懒鬼不算,燕山景放松是放松了,但放得太松。
  “姐姐……我试图带你去春拿山祭祖,但你每次都说在净山门上柱香烧纸钱也是一样的。”
  燕山景啊了一声:“你打算把我带到春拿山怎么样?”
  “放光你的血。”尺八笑眯眯地替燕白补充,“我说了,这两兄弟是一模一样的心狠手辣,这小子装得好一点,那个是装都不装。他俩也心知肚明,所以找了会演的上山骗你。”
  燕山景因为尴尬,所以并不怎么咄咄逼人,毕竟观棋一直神情复杂。
  “你,给我下的毒啊?还是你俩商量好的?”她的语气像拉家常。你吃了没,你收衣服了没,你还不睡啊?
  燕白有点尴尬:“买毒是他,下毒是我。”
  那个毒应该是会令人五感全失,结果好死不死撞上了邬镜。两拨人都不想要她的命,凑到一起差点逼死了她。更阴差阳错的是,姬无虞来西南郡接亲了。
  燕山景递了个眼神给姬无虞,他低头看她,嗤笑一声。燕山景简直被他笑得抬不起头。
  然而更离奇的是……是姨妈的加入。
  吴名刀捂住额头:“怕给你们带来灾祸,我从不露面……早年间我经常来西南郡看看小景你,看一眼就走,所以我时不时来西南郡打架,一不小心打成了第一刀客,这真是意外。后来你当上长歌长老,我就放心了,一心一意提防他俩闯祸……但是,我闯祸了。”
  燕白下毒,燕山景离开净山门,吴名刀渐渐勘破两兄弟的计划,悚然心惊,所以留下战书约见燕山景。她完全没想打架,她想的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姨妈,突然冒出来个姨妈,孩子肯定不信,加上燕白不是善类,若漏了陷,岂不鱼死网破?
  结果还是鱼死网破了,燕白一见到她,他人受了惊吓,马也受了惊讶,人仰马翻,摔下九蛇山。
  吴名刀一边找燕山景,一边找燕白,找得极为辛苦,且留在摘月斋的燕玄和宁忍冬还在发动北辰之刃寻找燕山景的下落,她不得不腾出空联络上尺八,他更名改姓潜伏在老东家,领高额工钱,混养老工龄,于是轻松放走了燕山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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