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刚说一声「喂」,她就迫不及待对着电话骂起来:“刘梦麟,你闹够了没有?先前我不过是看在跟你共事过这么多年的份上,才对你一忍再忍!没想到你得寸进尺,你真以为我黄远山怕你这些阴招?!”
刘梦麟似乎在那头愣了几秒,随即也在话筒里激动地嚷嚷起来,吼声大到这边也能听见。
“你放屁,我刘梦麟要搞人,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搞,用得着耍阴招?前头两次,算是给你们一点教训,如今我也累了,懒得再同你们一般见识,什么时候我又对你们耍阴招了?姓黄的,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黄远山先是把听筒推得远远的,后来便悻悻然挂掉电话:“看来不是他。”
她猛拍桌子:“那一定是陈茂青干的!这瘪三惯爱耍阴招,我立刻去华美找他要设备,他不给,我就一把火把他们华美的摄影棚全烧了!”
李镇进来时,这一幕刚好落入他眼中,忙上前拦住黄远山:“我已经托人查过了,这家日本货运是家老牌海运公司,开业二十多年了,口碑相当不错。
照理说,陈茂青还没这个本事在这样的大型货运公司做手脚,那可是大几万银元的设备,谁也不可能为着他一个人的私怨,损害自己公司的口碑。”
“那还能是谁?”黄远山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焦灼地说,“除了他们,还有谁存心跟我们过不去?”
从方才到现在,闻亭丽大部分时间都在皱眉沉思,听到黄远山最后一句话,她霍然抬起头:
“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黄姐你先别急,等我查准了是谁,立刻打电话回来。”
她径直驱车去孟公馆找孟麒光。
夜里八点钟,正是闻人们出门社交的时间,孟麒光多半不在家,不过没关系,她会在孟公馆等到他露面为止。
不曾想孟麒光在家,只不过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下人领闻亭丽进来时,他刚好走到门廊处拿外套。
他也不问她为何来找他,只是停下来瞅着她。
闻亭丽顾不上与他寒暄,开门见山地说:“孟先生,今晚我们公司一批设备无故在港口失踪了,我猜,你头些日子就听到了一些风声,请你照实告诉我,这次是不是白龙帮搞的鬼。”
「白龙帮」这三个字一说出来,她情不自禁攥紧了拳头。
许久不曾与这帮恶徒打交道了,但她绝不会忘记这群人的手段有多肮脏。
孟麒光坦然点头:“是。”
闻亭丽眼里燃起两小簇火焰:“孟先生从何处得到的消息?难道姓邱的真活下来了?”
孟麒光摇头:“我没见到姓邱的,这次是曹帮主亲自出手了,也许他听信了当初邱氏父子的挑拨,不想看你过得太风光,又或者,是帮中的其他兄弟怂恿曹帮主给你一点教训。”
闻亭丽咬了咬牙关,确定是谁在背后搞鬼就好,至少她不再毫无方向。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孟先生直言相告,再会。”
她转身就走,孟麒光追上来拽住她的胳膊。
“你准备去哪儿?”
闻亭丽忙不迭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把我们的设备要回来。”
“找谁要?怎么要?这次可不是你平日里打交道的那些讲文明的电影公司,而是曹振元。”
“我自有我的法子!”不想孟麒光抓得更紧了。
她脸色一沉:“放手!”
孟麒光一嗤:“闻亭丽,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亲手解决过一些麻烦,就从此无所不能了?如果你此刻脑子还清楚,就该知道这次的事你没能力解决。”
闻亭丽眯了眯眼:“我想,还轮不到孟先生教我如何做事!”
她开始用力挣扎,孟麒光却不容分说牵着她往回走,前面正是会客室的方向,他把她拉到门前:“在这等我回来!”
她不禁有些骇然,孟麒光像要把她关起来。
“你要做什么,再不放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你打算如何对我不客气?”他牢牢把住她的胳膊,“你去,前头就是龙潭虎穴,非但不可能要回你的东西,就连小命都未必保得住,这事只有交给我来办!放心,我保证明早这批设备就会毫发无损交到你手里。”
说话间,他便把闻亭丽往会客室里推,忽觉自己的心口被什么硬物给抵住了,诧异低头,就见闻亭丽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枪。
她的枪管冷冰冰地抵着他的胸膛。
她的语气更是冷冰冰。
“不想死的话,就别挡我的路!”
空气凝固了一瞬,孟麒光缓缓抬眸望向她。
他没有退,而是顺势抵着她的枪管前进几步。这样,闻亭丽被他紧紧压在了墙上。
“开枪啊。”他俯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咔嗒」一声,闻亭丽果断上了膛。然而食指压在板机上,迟迟没有压下去。
“怕了?”孟麒光低笑,“别怂,尽管开枪打我,你以为我在乎?”
闻亭丽脑中飞快运转,看得出孟麒光是真不怕,但她不得不考虑开枪杀人的后果。
她缓缓把枪管移向他腹部的位置。
孟麒光扬眉:“换一个位置开枪?这样既可以给我一点教训,又不至于承担不起后果?”
他笑着点点头:“闻亭丽,你果然了不起,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准确地计算得与失。”
“我承认,我承担不起杀你的后果。”闻亭丽咬牙切齿地说,“不过我敢保证,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会让你在病床上再躺上两三个月!”
“那样太费事了。”孟麒光指指自己的心口,“还是直接打这儿吧。这样更解气,因为,我今晚就是要冒犯你。”
他迅速低下头欺到她的腮边亲她一口,又顺势吻向她的唇。
「砰」的一声。
子弹应声而出,孟麒光却早有防备,电光石火间扣紧她的手腕,硬生生把枪管打向旁处。
那颗子弹擦过他的腰畔,击中对面的墙角。
下人们慌忙跑过来:“出什么事了?”
孟麒光面无表情喝道:“下去!”
等到四周恢复安静,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衬衣,上面赫然多了一条口子,微微冒着烟。
只差半公分,那颗子弹就打在了他的腹部。
“手够快,心也够狠,下一枪打算打哪儿?”孟麒光捏住她的下巴,“无所谓,随你打哪儿,今晚有些话我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嗒声,双方都清楚,这是枪再次上膛的声音。刚才是警告,这次会要了他的命。
但他连看都不看,反而把闻亭丽的脸抬高几分。这样,他的目光便可以肆无忌惮在她脸上流连。
此时此刻,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征服欲。
“为什么一次都不肯让我帮你?你不是很输得起吗?”
两人的身体贴得那样近,闻亭丽可以清楚地听到他胸壁传来的心跳声,那样急,那样快。
他根本不像他表现得那样无所谓。
她的手指依旧牢牢搭在板机上,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不想欠你的人情。你要的太多,我还不起。”
“陆世澄就可以?”他捏紧她的脸,“明明我认识你在先。”
“他尊重我。不像你,表面上表现得再尊重,骨子里却从来没有真正瞧得起过女人。”
孟麒光的脸上,第一次呈现出一种近乎迷茫的表情。
“在你开口让我做你的女人的那一次,我和你之间就不可能了。”趁他晃神,她用力推开他,举枪对准他的胸膛,不许他再靠近自己。
“你站住,我不想再浪费一颗子弹。”
孟麒光不为所动,继续向她走来,她对准他的脚下打出一枪,喝道:“既然你想听答案,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知道,在你心中,我不过是个野心勃勃的孤女,你高高在上观察着我,就像看待一个新奇的宠物一般。
在你这种男人的心里,女人不外乎是两种:门第高贵的女人和随便玩玩的女人。
前者是将来要做你妻子的,最好端庄些、稳重些、体贴些。
因为你的人生需要这种高贵妻子来装点门面,类似于家中豪华汽车的地位!而外头那些,当然是越不守规矩越好,因为这会让你觉得有趣。
“所以在乔家那场宴会上,我一出现就引发了你的兴趣,你自以为把我看得很透,你有把握把我弄到手。
毕竟你是个比乔杏初更有本事的男人。
所以你在我遇到麻烦时,便趁人之危让我跟你。
跟你?你大概从来想过我究竟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一年、两年之后,等你玩腻了自会再换一只新的金丝雀,而我这个旧玩具,就会被你抛到脑后,也只有那些天真的女人才会相信你这套鬼话!
更让你意难平的是,我这个孤女居然拒绝了你,从此你对我念念不忘,这并非因为你有多爱我,你只不过想证明自己不输给别的男人罢了!”
孟麒光没有打断她,只是一声不响听她往下说。
“哪怕是此时此刻,你也认为我应当服从你的安排,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我,罔顾我的个人意愿插手我的事。我不听话,你就要把我扣留在你的家里。”
她冷笑,“收起你那自以为是的征服欲吧,我不是你没能抢到手的玩具!即便我没有遇到陆世澄,你也不可能征服我,一辈子都别想!从你骨子里轻视我那一刻开始,我和你之间就不可能了。”
“说够了吗。”孟麒光忽然开了腔。
顿了一晌,他沉着脸,缓声说:“你的话,我会好好理解和消化,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但今晚这件事我管定了,因为我不能眼看着你去送死!放心,这次我根本没打算同你索要什么报酬,因为我还没那么卑鄙。”
闻亭丽缓步向后退,一直退到自己与孟麒光拉开足够远的距离,转身飞奔而去。
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孟麒光追了几步,又停下。
她闭了闭眼,迎着夜风一个劲向前跑,一口气跑到自己的汽车前,拉开车门跳上去。
……
驱车开了一段,迎面开来一辆车,是黄姐的车,闻亭丽赶紧冲对方按喇叭。
两人把车停靠在路边。
“你刚才去哪了?我到处找你。”黄远山满头是汗,“我已经打听出一点门道了,这次可能是白龙帮在暗中搞鬼。”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我也想到对付他们的法子了,黄姐你先回去,这事我来办。”
黄远山一骇:“不行,那可是白龙帮,不管谁沾上都会惹上一身腥,我好歹认识一些乡亲和长辈,我去想办法,你赶紧给我回家。”
“黄姐,你冷静点听我说,白龙帮的梁子是我结下的,这个大麻烦也只能我来解决。而且,你别忘了你是秀峰的大当家,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秀峰的未来。
假如你不想让白龙帮彻底缠上秀峰的话,这次请你务必置身事外,只有我来办,才能真正永绝后患,你放心,我会处理得干净利落的。”
黄远山惊惶地望着闻亭丽。
闻亭丽低声:“你不相信我吗,黄姐?”
黄远山一咬牙:“我当然信你!好,我不添乱,我回家等你消息,但你记住,设备也好,胶卷也罢,这些都是身外物,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来!答应我,千万别逞强!”
闻亭丽如释重负,至少黄姐永远无条件地相信她。
她帮黄远打开开车门,看着她坐上去。
等到黄远山开车离去了,她驱车沿着另一条路回到自己的家,拿起话筒拨出那串尘封已久的号码。
“你好,我找厉――”一股心酸的感觉猝然袭上她的心头,再也不可能在这个电话里听到那道沉稳柔和的嗓音了,她努力把喉间的苦涩吞下去,“我找刘护士长……”
对方立刻听出了她。“是小闻吗?”
闻亭丽眼眶一热:“是我,刘护士长。”
……
一个钟头后,闻亭丽准时赶到约定的地点等候。
夜里一点钟,直条条的马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影。正好,她需要一个人清清静静地想事情,她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倚着墙沉思。
厉姐在世时,曾说过白龙帮内部有她们的内线。所以朱紫荷那次,她们能够迅速将朱母从白龙帮手里解救出来。
之后伏击邱大鹏,她们又一次全身而退。
她敢确定,厉姐暗中铺这条线绝对不是短短一两年,而是更长的时间……
也只有她们知道如何对付白龙帮。
思索间,身后传来轻捷的脚步声,闻亭丽心照不宣跟着那人往前走,两人一先一后闪身进了路边的一个铺子。
“刘护士长。”
“小闻!”刘护士长摘下自己头上的帽子。
“别担心,我已经打听到你们那批设备被藏在何处了,今晚我们就动手,最迟明早就会把东西送还给你们。
谢什么?那一晚要不是你拼死相救,我们都没机会跟厉姐见上最后一面,厉姐能不能保留全尸都是个问题,这是我们大家欠你的。”
闻亭丽含泪低头:“不,厉姐帮过我那么多回,我只恨当时没能早些救下厉姐。”
“傻姑娘,这不是你能做到的,你为我们做得已经够多了。”刘护士长温柔地帮闻亭丽整了整额上的乱发,“这次的事让你很心焦吧?你真聪明,这么快就想到找我们帮忙。我们认真考虑了你的建议,你说得对,要让白龙帮从此不再找你们的麻烦,就得掐准他们的弱点来处理这件事,放心,一切都会按照你说的法子来办。”
闻亭丽大松一口气,深深对刘护士长欠身,刘护士长拉住她的胳膊:“别忙着谢,我们也有事请你帮忙。”
说着便将手里的小皮箱给她看:“今晚的行动是临时决定的,原本有位伙计今晚要出发去宁波送东西。如今因要帮忙去运货,计划全都打乱了,情况十分紧急,可能要委托你帮忙跑一趟,就不知道――”
闻亭丽毅然接过皮箱:“没问题。”
刘护士长无声点点头,细细叮嘱一番,最后说:“你记下这个地址,把东西送到就马上赶回来。”
……
凌晨四点钟,整座城市都在酣睡,白龙帮里却依旧热闹非凡。
到处是人。
搓麻将的、抽大烟的、喝酒的、议事的、听小曲的……这地方就跟白天的闹市没什么两样。
与前堂的喧腾不同,后堂安静得像座坟。
这是曹帮主专门待客的地方,没有他老人家的吩咐,没人敢擅闯。这会儿,偌大一间客室只听见西洋钟走动的声音。
不过很快就有人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麒光,我就想不明白了,这姓闻的小姑娘究竟是你什么人?你这样帮她。”
孟麒光仰头望着天花板,自嘲一哂:“什么人都不是。”
“那你岂不是亏大了?她既不是你的女人,你又何必大半夜跑我这为她说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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