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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一生——凝陇【完结】

时间:2024-10-16 14:32:23  作者:凝陇【完结】
  朋友们为了帮闻亭丽从丧父的悲痛中走出来, 专门只聊些轻松的话题,高筱文手里端着一杯果汁, 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四处参观。
  “居然还有电话和唱片机!哇, 阳台也不小。这样好的三间房, 一个月只要二十五块大洋?”
  “凶宅嘛, 估计是长久租不出去才降价。”黄远山立在窗口向外张望,“刚才开车进来都没看见几个杂货铺。咦, 闻亭丽, 对面那排房子是做什么的?怎么有点阴森森的。”
  碰巧闻亭丽拎着开水瓶从外头进来, 循声往外一看。
  “好像是一间废弃的厂子,听说夜里经常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所谓凶宅就是因此而得名的,大家都不愿意在这附近租房子。”
  周嫂接话:“中午带小桃子去玩,看到厂子的大门上有把新锁,料着是有主的,就不知为何长期空置着。”
  黄远山有点失望:“多可惜,这样大的一排厂房正好拿来拍戏搭景。”
  高筱文笑着说:“凶宅你也敢要?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抠门的大导演。”
  “没办法,我们这一行实在不好做,换你来当导演,说不定比我更抠门,再说了,我是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的,不然那些恶人早就遭报应了。”
  “你们快来听听这个。”沙发上,燕珍珍和赵青萝头靠着头对着一份报纸,一字一句念道:
  【今早,欣欣百货的董大小姐兑现了此前的承诺,在上海妇女协会的见证下,将‘沪上之花’比赛所得的全部收入,悉数捐给了红十字会和福利院,又从私人积蓄中拿出十万法郎捐给了妇女儿童福利组织。】
  【此番义举,为一波三折的‘沪上之花’比赛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黄远山和高筱文拍手叫好。
  “对了黄姐,这回闻亭丽也算正式忙完了,你们那部戏也快开拍了吧?”
  “下礼拜二正式开机。”黄远山绽放出个信心十足的笑容。
  “提前说好了,拍的时候一定给我的傲霜粉饼多安排几个镜头。”
  “没问题!喂,闻亭丽,我都快饿死了,怎么还不开饭?”
  闻亭丽在里头应道:“快了快了,还有一位贵客马上就到了。”
  忽听外头有人按门铃,燕珍珍跑去开门,来人却是董沁芳。
  董沁芳带来了一瓶香槟:“恕我来迟了。”
  大伙欢然雷动:“果然是贵客!快请入席!”
  晚餐在一种欢趣融洽的美妙氛围中结束。
  饭毕,燕珍珍、高筱文和赵青萝三人挤在阳台上,一边吹着夜风,一边闲聊务实中学各同窗毕业后的去向。
  董沁芳则跟黄远山在客厅里聊着沪上最近发生的趣事,间或发出爽朗的笑声。
  在这种静谧而快乐的氛围中,闻亭丽也获得了久违的放松,翻出一张唱片搁到唱片机上,让轻曼的音乐声在房中每个角落流淌,她自己则带着小桃子去沏茶。路过客厅时,董沁芳一把拽住闻亭丽。
  “你跟陆世澄究竟怎么回事?”
  闻亭丽一愕。黄远山把胳膊搭在沙发背上,懒洋洋笑着说:“你别装糊涂,最近报纸上天天有记者帮你骂秋华公司,陆世澄要不是跟你交情极深,怎会愿意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
  闻亭丽坐下来懊丧地叹口气:“我巴不得自己跟陆先生交情够深,但事实上我跟他连朋友都算不上,陆先生这人,外冷内热,他帮我,兴许只是因为我是务实毕业的学生,而且邹校长历来很关心我,又或者,他只是单纯看不惯白龙帮的所作所为。”
  “少来!”黄远山摆摆手,“务实的学生那么多,怎么没看到他个个都帮忙?”
  董沁芳截住黄远山的话头:“上次你不是去找过陆世澄么?见到他了吗?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要我帮他公司的某个产品打上一年的免费广告,但我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漂亮!”高筱文把头从阳台探进来,“这个忙要是换成我大哥来帮,不逼人家女孩子做他一阵子女朋友才有鬼了。”
  董沁芳奇道:“你们不了解陆世澄的性子吗?”
  对上一屋子好奇的目光,董沁芳不紧不慢说起自己第一次在陆公馆见倒陆世澄的情形。
  当时陆家还是陆二爷和陆三爷主事,陆世澄则刚从南洋转回上海念书。陆三爷向董家人介绍陆世澄只说:我这侄子是个哑巴,性子也内向,大家务必多担待。
  这话听上去有点怪,董沁芳一度以为陆世澄行事不大方,或者至少比较愚笨。
  正式打交道才知道,当晚那么多年轻人,陆世澄是最沉稳出色的那个,那种风范极难用言语形容,她只觉得觉得这少年就像一颗沉在深海底的珍珠:沉静、温润、流光溢彩。一经浮出水面,光芒谁也压不住。
  当时董沁芳就隐约觉得,这个家早晚要由陆世澄来主事。
  事实上,陆二爷和陆三爷也一直有意殚压陆世澄。
  “可是后头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差点把他两个叔父一块打包去见阎王。”董沁芳耸耸肩,“所以,尽管你们不信闻亭丽的话,我还是有点相信的。
  此人比别的世家子弟都要低调和务实,而且,从不按照常理出牌。
  这一次他帮了就帮了,兴许真不图闻亭丽什么,要图谋的话,早就图了。”
  高筱文越听越好奇,进来挨着董沁芳坐下:“我只奇怪一件事,陆世澄回上海这么久,为何从未找过女朋友?
  上次我去北平给我二姨祝寿,几位亲戚家的大小姐听说我在务实念书,一窝蜂凑上来向我打听陆世澄的情况,我这才知道陆世澄在北平名声也很响,你们猜她们背地里叫他什么――‘雪山一松’。意思是陆世澄就跟冰山里的松树一样,再漂亮再招人爱,也难以接近。”
  一屋子人都笑了:“雪山一松?亏你那几个朋友形容得出来。”
  董沁芳边笑边说:“这一点你们想想陆家现在的境况就知道了,我听几个知情人说,陆三爷为了夺回大权,近一两年没少变着花样谋害陆世澄,这种情况下,陆世澄对于各类主动接近自己的人怎能不抱有防备心理?我要是他,也不会轻易跟人谈恋爱。”
  黄远山兴趣浓厚地研究着闻亭丽的表情:“听见了吧,不管怎么说,陆世澄绝不是个喜欢招惹是非的人,这次你遇到大麻烦,他却毫不犹豫地出了手,要说他对你没半点意思我是万万不信的。”
  闻亭丽只在脑子里回想那一晚陆世澄送她回慈心医院的情形。
  她何止在心里产生过猜疑,她还做出了让自己后悔至今的举动。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说,“别的我不敢肯定,但我敢肯定陆先生对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语气这样笃定,难不成你问过他?”赵青萝好奇道。
  闻亭丽忙岔开话题:“你们听,厨房里的水是不是烧开了?我去瞧瞧。”
  黄远山笑得前仰后合:“你看她跑得多快,以她的性子说不定真问过,闻亭丽,就算陆世澄当面拒绝过你也说明不了什么,一个人对你有没有心,最终还得看他为你做了什么。
  陆世澄又没谈过恋爱,没准他自己也闹不清对你是怎么回事。
  喂,听见没,主动出击从来不是男人的专利,你可千万别被那些老学究的话给套住了!该积极的时候,尽可以大胆些。”
  “黄姐,真看不出你对爱情这样有研究。”
  “那当然,爱情可是电影届永恒的主题之一,一个导演若是对爱情和人性缺乏深刻的研究,是绝不可能拍出好片子的。
  当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念书时,我可是专门选修过爱情心理学课程的。”
  当晚,这帮朋友在闻亭丽家里尽情玩闹到十点多才离去。
  夜里躺到床上时,闻亭丽却很罕见地失眠了。
  她在琢磨董沁芳和黄远山的那些话。
  “这种情况下,陆世澄对于主动接近他的人怎能不抱有防备心理?我要是他,也不会轻易跟人谈恋爱。”
  想着想着,闻亭丽一骨碌在床上坐了起来。
  屋里早已熄了灯,一方银白的月光从窗口伸进来,静悄悄照亮床边的地板。
  闻亭丽望着那道光,心房里像有根羽毛在轻轻地抓挠。
  黄远山的嗓音在她耳边回旋。
  “他说他对你没意思你就信了,你得看他为你做了什么。”
  “没准他自己也闹不清对你是怎么回事。 ”
  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要不要……
  月光似在软软地在劝她――试试吧,试试吧,试试又不会损失什么。你不是一向敢想敢做吗,来吧,再大胆一次吧。闻亭丽,别叫我瞧不起你。
  这一想,她忙不迭下地趿鞋。
  偏在这时,耳边跳出另一个声音――闻亭丽,你确定这一次还要自作多情吗?他不见你,不就是因为怕你误会?
  这一想,闻亭丽再次颓丧地把脚缩回床上,顺便把被子蒙到脑袋上。
  可即便蒙上了被子,心里仍旧很吵,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
  陆公馆。
  方达指着一份报纸笑道:“少爷刚回来,还没看最近的报纸吧。
  闻小姐倒真是个人物,此前我还担心她被白龙帮影响情绪和状态,没想到她在决赛夜表现得比上次更出彩,不错,是个做大事的人。
  听说这十来天欣欣的营业额都超过上个月一整月的收入了,哦对了――”
  方达返身从外屋取出一个锦盒:“这是那天晚上闻小姐拜托我转交给澄少爷的礼物,我听说只是一副顾绣,就自作主张收下了,要拆开看看吗?”
  陆世澄伸手把盒子拿过来,自己打开盖子。
  锦盒里是一个圆型的小绣屏,上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猫,猫毛洁白胜雪,猫眼澈如琉璃,猫爪正扒拉一个五彩斑斓的小绣球,表情活泼而自信。
  陆世澄凝神端详着绣屏上的猫,那猫也似在跟他调皮对视。
  长得可真像闻亭丽。
  他有点怀疑这是闻亭丽拿着自己的照片去绣坊定制的。
  方达察言观色,对这绣屏赞不绝口:“闻小姐真是用心,这东西不村不俗,不管放在屋子里哪个角落都自成一景。”
  又笑道:“对了,喜俪梨汁的广告合同已经拟好了,若是先生看了也觉得没问题,我就约闻小姐今天傍晚在曙光大厦签字了。”
  他将合同拿给陆世澄过目。
  陆世澄接过来慢慢翻看。
  【闻亭丽那边没问题?】
  “闻小姐甚至表示愿意免费帮我们打上三整年的广告。”
  陆世澄没吭声,只将身子向后靠到椅背上,同时高高举起合同挡住自己的脸,仿佛要认真研究合同上的每一个字。
  方达忍俊不禁:“那我马上给闻小姐打电话约时间?”
  看出陆世澄并无反对之意,方达迳自走到一边拿起电话。
  “闻小姐,我是方达。”
  聊了几句,方达回头朝陆世澄看了看,对着电话那边笑着说:“不行,这一套在陆先生面前完全行不通,他从不会因为这番说辞就见客的。”
  陆世澄好奇放下合同,方达看在眼里,忙改口说:“我帮你问问陆先生,待会再给你回话。”
  放下电话后,他说:“闻小姐说她在陶陶居订了晚餐的位置,今天签完合同后,她想请陆先生吃顿便饭,她说有件重要的事要当面跟你说。”
  今天?陆世澄一滞,今天不行,这几天陆克俭不时传来一些异动,他在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
  方达看陆世澄久久不肯接茬,笑道:“闻小姐说这件事极其重要,非当面跟陆先生说不可。
  她说她不会占用陆先生太多时间,若是陆先生不肯见她,她就一直在陶陶居等,直到陆先生有空来见她为止。”
  陆世澄心里有点乱,起身在桌前来回踱步。
  方达目光跟随着陆世澄:“记得陶陶居离曙光大厦不远,一顿饭也要不了多少时间,万一闻小姐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陆世澄回眸朝方达射了一眼,方达干笑着把话咽了回去。
  陆世澄想了想,指指门外,你手头还有一堆事情要忙,要不你先回去吧。
  方达一听便知陆世澄这是不会去了,只好说:“是。”
  方达走后,陆世澄继续翻阅手头那堆公函,然而公函上的字仿佛在眼前跳动,看了半晌,连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
  到最后,他索性把笔扔到一旁,揿铃把陈管家叫进来,叫他帮自己给闻亭丽回个电话。
  陈管家茫然: “闻小姐的电话?”
  陆世澄一指桌上的电话机,刚才方达打过她的电话,问问电话公司就知道号码了。
  电话刚响两声,那边闻亭丽就接了,看样子她一直在等这边回话。
  “闻小姐,我是陆公馆的陈管家,陆先生让我跟你说一句:今天他得跟几位朋友谈事情,恐怕直到八点前都抽不出时间,如果你不介意等到八点以后――”
  陈管家捂住话筒,笑呵呵地说:“闻小姐非常高兴,她说她可以等的。”
  陆世澄面色如常,可是耳边似有什么东西在吵,咚隆,咚隆――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别过脸看向窗外,竭力等自已的心跳恢复平静,才回过头继续吩咐陈管事。
  【那么,晚上不用给我准备晚饭,我在外面吃。还有,傍晚七点半我要用车,让老黄务必准时在力新银行门口等。】
  陈管家垂眸应道:“是。”
  当天签完合同,已是傍晚五点钟。
  方达亲自将闻亭丽送到曙光大楼的外面,闻亭丽开心地跟方达握手告别。
  之后她便从车行叫了一辆车赶到了陶陶居。
  她订的那个私人包厢位置隐蔽,价格也昂。
  换平日,她是绝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的,但相比前一阵,现在的她手头宽裕了不少,欣欣的奖金已经发下来了,上午她还收到了馥丽诗的广告尾款,接下来几个月,她不但不必发愁一家人的生活,就连大学第一个学期的学费也有了着落。
  更何况,这次她要请的人是陆世澄,对她而言,这顿饭意义非凡。
  黄远山的话时不时窜上她的心头,昨晚她已经想得很清楚,在经过这一次的风波之后,她比从前更有勇气,对生活的态度也比过去更积极,那么,有些事非得再试一次才不会后悔。
  抱着这样的想法,闻亭丽几乎是以一种雀跃的心情走进陶陶居,上楼在窗边坐下,请仆欧拿菜单上来点菜。
  还好此前请陆世澄吃过一次饭,之后又在陆公馆用过一顿晚饭,对于陆世澄的口味,闻亭丽心里大致有个数。
  对着菜谱足足研究了十多分钟,她非常谨慎地订下了五菜一汤,全是色香味俱全的名菜,且都符合陆世澄的口味,末了她交代店里:先上点心和小菜,八点之后再上正菜。
  仆欧一走,闻亭丽仰头看看钟,现在是六点多,也就是说,还有一两个钟头她就能见到今晚的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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