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互望一眼,买蚊香是假,买酒和宵夜才是真。
“少堂主,这附近好像没什么像样的夜宵店。”那两人为难地说。
“嗦!”邱凌云从腰间掏出一把匣子枪,“近处没有,不知道往远处找一找?我爹快来了,这里有我看着,你们还怕有什么闪失不成?平日杀人放火从不眨眼,小事上倒是磨磨蹭蹭。”
把两个喽支走后,邱凌云转头对剩下那个说:“阿生,你到外面去守着,我有两句话要问这姓陆的。”
阿生挠挠头,起身退出去了。
等到四下里无人了,邱凌云踱到陆世澄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没想到啊,你陆世澄也有今天。”
地上半点声响都无,邱凌云蹲下去用枪管拨了拨陆世澄腕上的金表,表情既羡慕又不忿,“切”了一声,一把薅住陆世澄的衣领子。
“你小子的身手不是很不错吗?像上次那样站起来狠狠揍我啊!别像一条丧家之犬躺着不动。”
他这一摇撼,陆世澄鼻端突然溢出一抹鲜血,脸色也苍白到了极点。
邱凌云一愣,骂道:“你且装死。”
虽如此,也只得把陆世澄撂回地上,然而不甘心就这样作罢,于是低声阴着脸问:“你老老实实告诉我,闻亭丽跟你上过床没有?”
陆世澄虽仍闭着眼睛,却皱了皱眉。
邱凌云冷笑:“一试就叫我试出来了,骂你你没动静,一听她的名字就有反应,也对,今日要不是惦记去赴她的约,也不会误中我们的圈套。若非早对她动了心思,何至于接二连三帮她解围。我问你,你跟闻亭丽睡过几次?说话!别装死!”
忽又暧昧地笑起来。
“你不说也没关系,回头我亲自验验她的身不就知道了。”
那笑声极其下流无耻。
陆世澄冷不丁睁开双眼,眼神凌厉无比,让邱凌云心里不禁一寒。
邱凌云啐道:“想杀人啊?!你以为你还护得住闻亭丽,你自己都要死了!”
他起身对着陆世澄的小腿重重踹了一脚。
陆世澄咬牙闭上眼睛。
“疼了?”邱凌云得意至极,“你不是硬气得很吗?我告诉你,这是你欠我的。我跟闻亭丽青梅竹马,要不是你和姓孟的横插一脚,她早就是我的老婆了!”
踹过这一脚,邱凌云骂骂咧咧走到另一边捡起地上的一根铁棍,回来冷笑道:“总算老天开眼,你小子既落到了我的手里,上次你羞辱我的账总要跟你算一算。”
说完这话,邱凌云高高扬起手里的铁棍,对准陆世澄的小腿抡下去,陆世澄面色一变,勉强翻了个身,吃力地向门外挪去。
“想跑?”邱凌云狞笑着再次抡起了铁棍,“我要的也不多,只需打断你两条腿就行了!横竖你现在一身伤,别人也看不出哪些伤是新添的!”
因为使了全力,铁棍在半空中带起一阵“呼呼”的风声。
这一棍抡下去,陆世澄的腿非断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砰”的一声,邱凌云手里的铁棍应声而落。
邱凌云直勾勾望着自己的手腕,一脸发懵。
下一瞬,他看清自己的手腕上有大股鲜血淌下来,顿觉毛骨悚然:“枪!枪!是谁!”
一面惨叫,一面慌手慌脚想要把自己的枪从腰带里扯出来,然而右手使不上力气,双腿也直发软,唯恐自己再挨第二枪,捂着手腕踉踉跄跄朝大门方向跑。
“快来人!阿生,阿生,这地方有埋伏!”
外头的阿生早持着枪闯进来,偏在这时,第二发子弹从窗口方向射出,准确地击中了阿生。
接着是第三枪,这一次,子弹击中了邱凌云的屁股。
再然后,仓库上方的灯泡也被击碎。
这几枪连贯又干脆,顷刻间让四周陷入了黑暗。
邱凌云和同伴慌作一团,那位藏在暗处的枪手不只枪法极准,还异常果断和冷静。
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们不得不忍着剧痛向外爬,同时扯着嗓子大喊救命。
然而,二人的呼救声并未持续太久,就因为伤势太重而昏死过去。
仓库再次陷入了死寂,有几个人轻手轻脚从窗户上方跳下来。
半个钟头后,几辆汽车从外头驶进来。
“咦,凌云这小子怎么也不开个灯。”领头的男子扬声喊道,“凌云?凌云?”
喊着喊着,邱大鹏忽似觉得不对劲,沉着脸从腰间拔出枪,脚步也随之变缓,异常警惕挪到仓库门口,忽然大吃一惊:“凌云!凌云!快醒醒!谁这么大的胆子!”
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无数道灯束射过来。
一班人紧随着邱大鹏跑过来察看地上两人的情形,另一拨举着枪小心翼翼进仓库察看,旋即又白着脸退出来。
“不好!邱堂主!陆世澄不见了!”
陆世澄昏昏沉沉注视面前的浓雾。
四周黑幽幽的,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前方浮着一盏灯,像在指引他向前走,他跌跌撞撞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极亮的所在,自己的身躯变得极幼小,有个人紧紧抱着他。
“别往后看,当心绑匪追上来。”他当即认出那是母亲的声音,母亲抱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他听见自己小声哭着说。
“爹爹……爹爹怎么没跟上来?”
“爹爹他、他在后头跟坏人谈判。”母亲似乎很难过,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落到他领子里。
他不敢说话了,因为他想起了刚才那短促的几声响,像春节的爆竹声响,那之后,父亲再也没出现过,而母亲,也是在这声响之后身体才开始发抖。
他越想越害怕。
“妈妈,那些人为什么要把我们抓起来关这么久,我没有做坏事,世澄很乖,我要去找爹。”
母亲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一把捂住他的嘴,惶惑张望一圈,二话不说抱着他朝另一个方向跑过去,那是一棵大树,树上有个树洞,但因为尺寸太小,只能容得下小小的他。
“他们开着汽车,我们跑不远的。”母亲颤声说,“好孩子,你先在这里躲一躲,接下来不管听到什么,你都不许发出一点声音,记住了没?”
他吓得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但只忍了两秒便哭着伸出小手:“妈妈,我要妈妈。”
母亲用力把他塞回树洞,急速地说:“妈妈没在开玩笑,听我说,待会要是你敢发声,你就永远都见不到妈妈了。
等到外头没有动静了,你再悄悄出来,对着太阳相反的方向跑一里地,就能看见渔民和村落了,到那时你才可以喊救命,小澄的数学最好了,告诉妈妈,公馆的电话是多少?”
他哽声说出那个数字,然而依旧死死搂着妈妈的脖颈儿:“我不要跟妈妈分开。”
母亲突然打了他一巴掌。
他傻眼了,这是妈妈第一次打他。
紧接着,母亲红着眼圈捂住他的嘴,咬牙叮嘱道:“再出声会死的!你听妈妈讲,待会那些坏人会想方设法引你出去,但越是聪明和勇敢的孩子,就越不会上他们的当!只要你乖乖的不吭声,妈妈很快会来找你!一切都是对你的考验,不能喊,更不能出去!记住了吗!”
他含着眼泪点点头,母亲在她额头上留下万分眷恋的一吻,果断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一面跑,一面对着前方喊:“世澄,世澄!你们把我儿子还给我!”
不一会,来了一辆汽车。
“看到了!她在那!”
他恐惧地蜷缩在树洞里,眼泪止不住向下掉,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一个人不需要发出声音,也能哭。
远远地,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
“跑得倒是够快,怎么只有你一个,你儿子呢?”
母亲恨声说:“被你们的同伙掳走了!”
“放屁!”
母亲放声大哭:“钱也拿到了,你们到底还要怎样?你们的同伙嫌分赃不均,又打算用我儿子再敲他祖父一笔,刚跑不远,求求你们,快帮我把我儿子追回来!”
“别听她胡说,我看那孩子就藏在这树林子里,喂,小少爷,你妈妈在我们手里,你再不出来,当心我们把你妈妈吃掉。”
他一听就急了,差点就从树洞里钻出来,但是脸颊上的刺痛让他猛然想起了妈妈的那个巴掌。
妈妈说了,如果他发出声音,就再也别想见到妈妈了,妈妈从来没有骗过他。
紧接着,林子里传来一记脆响,像是巴掌甩在脸上的声音。
“你听,你再躲着不出来,我们就把你妈妈打死了。”
有好几次,他想不顾一起爬出去,但是妈妈的叮咛仿佛化作了一条看不见的绳索,一遍遍把他重新圈回到树洞里。
“只要你乖乖的不出声,妈妈很快会来找你!”
对,他们一定在骗他,一个人痛的时候会哭的,可是外面根本听不到妈妈的声音,说不定妈妈已经逃跑了。
他咬紧牙关,泪眼婆娑抱着膝盖一动也不敢动。
再后来,那帮人走了,外面变得安静异常。
没有人声,也听不见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全世界仿佛只剩他一个。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让他再也没法乖乖听妈妈的话待在树洞里,他慌手慌脚爬出去找妈妈。
林子里果然一个人影都不见。
地上有大片暗红色的液体,妈妈不见了。那帮坏人也不见了。
他慌张地蹲下来望着那片红哭,可是,他的喉咙里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堵住,突然就哭不出声来了。
他惶惑起身,继续无声哭着四处找妈妈,找着找着,忽然记起妈妈的叮嘱。
“对着太阳相反的方向跑一里地。跑!跑!只要你乖乖的,妈妈很快会来找你!”
他埋头跑了起来,跑了没多久,后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那些人又回来了。
“小少爷,别跑了,你妈妈在找你。”
他一声也不敢应。
但他们还是追上来了。
这个时候,耳边再次响起那种爆竹般的声音,这次却是从对面射出来的,而发出惨叫的则是后面车上的男人。
迎面来了一大帮人,领头的是几张熟悉的面孔。
“澄少爷。”几辆车飞快开到他身边,有人一把将他搂上车。
他拼命扭动着,极度的焦忧让他胃里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
“别怕,别怕。“中年男子搂紧他安抚,“好孩子!大爷和太太呢?”
妈妈,妈妈,快救妈妈。他在心里大喊,但无论他喊得再响,喉咙里也无法发出半点声响。
他开始浑身发抖,挣脱着跳下车找寻妈妈。
他没有乱喊,妈妈也该遵守承诺来找他了。
但妈妈失信了。无论他找到哪里,都没能再见到妈妈的身影。
眼前忽一暗,四周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厂房。
陆克俭在耳边冷笑。
“我说你为什么这样恨我们,原来是为了替你爹娘报仇?”
“那件事明明做得天衣无缝,你究竟是何时猜到是我和二哥做的?”
忽又变成了邱凌云的求饶和惨叫。“有埋伏,救命!”
一片黑暗中,有道人影朝自己飞快奔过来。
他的视线其实早已模糊了,但他隐约觉得来人很熟悉。
“砰砰砰砰――”
那不是爆竹声,是枪声。
“陆先生,陆先生。”有人焦急地小声喊着。
是她!
他的心房忽被一种模糊的担忧所攫住,伸手想要把她推开。
别管我,快走!
谁知抓了个空。
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急忙睁开眼,就听耳旁有个人充满惊喜地说。
“陆先生,你醒了。”
第41章
闻亭丽在外屋打着电话, 里屋突然传出低微的声响。
她丢下电话就朝屋里跑,可等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双脚一下子嵌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在低低地喊着什么。
迟疑地聆听几秒,她倏地加快速度跑进屋,床上躺着一个人, 满身是伤, 眉头紧锁,额头不断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表情是如此痛苦,俨然正跟一头看不见的猛兽做着搏斗。
闻亭丽奔到床边俯身察看他的情形, 就在这时, 她再次从他口里听见了那两个字。
“妈妈。”
没有错, 清清楚楚是从陆世澄的嗓间发出来的。
陆世澄的声音很低沉,也很好听,然而非常陌生, 毕竟她此前从未听过他开口说过话。
她一时说不出是震惊还是高兴, 小心翼翼伸手触摸他的额头。
“陆先生, 陆先生。”
一触就慌了,他又开始发烧了!这样下去陆世澄会死的, 不行, 她得赶紧找厉成英商量对策。
她刚要从床边起身, 手却被人攥住了, 一回头,对上了一双迷离的眸子。
陆世澄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闻亭丽惊喜到无以复加。
“陆先生, 你醒了!”
起初, 陆世澄的黑瞳并未聚焦, 只是惘然地望着闻亭丽,似乎在竭力思考着什么,有那么一阵,他一动也不动。
“你又发烧了,我去给你拿药。”闻亭丽再次探手确认他的温度,“你的状况很不好,肋骨断了三根,后脑勺上还有一个血肿,昨晚那帮混蛋下手太狠了,幸好当时我一个医生朋友赶来帮忙,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救你。”
陆世澄眼底起了微澜,吃力地转动眼珠,先看向她的手,又看向她的肩膀和手臂,最后落到她脸上,他的眸光渐渐清亮起来,眼神也开始有了含义,很担心地察看着什么。
“我没有受伤。”闻亭丽忙说。
陆世澄仿佛松了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
闻亭丽屏住呼吸等他开口询问。然而,尽管陆世澄昏迷时发出了两句呓语,但那仿佛是有时效的,这次他没能再次发出声音。
要不是亲耳所闻,闻亭丽简直要怀疑刚才是一出幻戏,疑惑归疑惑,她只得笑起来说:“我知道陆先生想问什么,好吧我承认,是我救了你,我有枪。”
她从书袋里取出一把匣子枪在他眼前晃了晃。
“上回在陆公馆,陆先生你问我认不认识卫英帮的人,我当时没说实话,因为我想保护她们。”
她解释说:“我父亲出事之后,我怕邱氏父子再来骚扰我们,就想办法弄到了卫英帮的联系方式,她们最看不得妇女遭受欺凌,很愿意帮我的忙,上次在甘家巷我被邱大鹏堵住时来的那帮老太太,就是卫英帮派来的,我知道陆先生一度很疑惑她们的来历,很遗憾我当时无法将实情告诉你。
这枪,就是卫英帮的人给我的,这半年我经常跟她们偷偷学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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