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娟见他走了赶紧从树后面转出来,她多少有点怵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年轻人,尤其是在她陪着儿子连着看了三个早上他操练小战士以后...
正想着,她余光看见了祝熙语弯着腰逗志文时露出的后颈,想了半天,憋出了句,“祝妹子,你也不容易啊!”
看清她视线终点的祝熙语:...可恶的韩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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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大一小就这样有说有笑地走到了公社,路程不是很远,祝熙语脚程慢也才用了二十多分钟。集市已经开始,这是油坊岭公社特有的一种以物换物形式的农民集市,刚开始确实是以物换物,但在领导有意的庇护下,现在已经可以用钱买了,只要不放在明面上,就不会有人说。
刘美娟今天的目的是农具和种子,祝熙语陪她逛到一半的时候,看见了一间小小的裁缝店,店面很小,挂起来的样衣却足以展现店里裁缝的深厚功底。祝熙语和刘美娟打了声招呼,自己走了进去。
意外的,缝纫机前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见有人进来了还有些害羞,“您好,需要裁制什么吗?”
祝熙语环顾四周,小店大有乾坤,面朝街道的墙上是各种各样的样衣,另外一侧则是各种布料,祝熙语甚至看见了她前几天和韩宥说的想买些来盖家具的蕾丝布,她指着布料墙问,“这些只是用来展示吗?”
“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帮你做成成品,但会比您自己带布料过来贵一些。”这年头,裁缝被允许收些手工费,但正大光明买卖布料却是不行的,小裁缝这话就是“布料可以卖”的委婉说法。
祝熙语走到蕾丝布前,大致说了几个尺寸,“我想要用做些蕾丝盖布,收成不同的花边,你可以做吗?”
小裁缝一听就知道是大单,兴奋点头,“可以的,我和外婆一周之内就能做好。”说着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妇人从后门走了进来,“秀儿,有客?”川省这边的方言口音不重,除了些词语,祝熙语基本都能听懂。
“外婆,这个姐姐要做桌布。”叫秀儿的姑娘扶住她。老妇人听她说完很快给出了一个数字,“你说的这几个尺寸,布料三块二,手工费只收你八毛,但你要补够布票。”
比祝熙语心理价位更低的报价,祝熙语爽快应下,“具体尺寸我明天报给你。我还想做一个东西。”祝熙语比划了一下,“就是那种木头长椅,我想添一个厚厚的坐垫和靠背,能将最外层拆下来单独洗的那种。”
她又想起韩宥特意给她买的丝绸,“还想做一条睡裙,是丝绸的,全素就行,做成吊带。”
秀儿的眼睛越来越亮,没等外婆开口就一口应下,“你说的我们都能做。姐姐你家是哪里的,我今天可以和你一起去拿尺寸,你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祝熙语被小裁缝一脸害怕她跑了的表情逗笑,“旁边的家属院。”
秀儿也不害羞了,生疏的奉承里透着真诚,很可爱,“怪不得姐姐你这么好看,原来是军官太太。”她不懂部队里的级别,但能住在家属院的肯定都是有职位的。
“我姓祝,你叫我祝姐姐就行。”祝熙语转头对老妇人说,“我丈夫姓韩,您看能不能让秀儿陪我回去一趟,我正好不太会量沙发垫的尺寸。”
老妇人问,“是韩副团吗?高高瘦瘦、长得很俊的那个。”
祝熙语惊讶着点头,老妇人和秀儿都笑了,“那就没什么不放心的。”见祝熙语一脸好奇,她们解释,“公社有时会请军人同志帮忙,我们好多人都认识他,是个心肠很好的小伙子。”
祝熙语觉得自己其实挺俗气的,她会为了别人真心实意称赞韩宥而觉得喜悦,“那好,等我待会儿逛完集,咱们就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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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熙语在集市尾部的摊位找到了刘美娟,她已经买的差不多了,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砍价。祝熙语见肖志文蹲在隔壁摊位,守着一把木制小剑挪不开眼,便从小摊上拿起两把,又挑了个不大不小的木制铃铛,“这些多少?”
摊主手放在腿边,悄悄比了个四,祝熙语从自己挎包里拿出四毛,快速放到了一个竹筐里。然后把手里的东西给了一脸兴奋的肖志文,“玩剑的时候不要对着别人啊,铃铛是弟弟的,回去洗一下再给弟弟。”
一向腼腆的肖志文满脸笑地抱住了祝熙语的腰,“谢谢姨姨!”祝熙语摸摸他的头,她见不得乖巧的孩子自己要求自己懂事。
刘文娟刚和中年男人就番茄苗砍掉一毛钱,转头看见肖志文怀里抱得满满当当的,气道,“肖志文,你问祝家姨姨要东西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挨打?”
祝熙语拦住她,“是我想买的,我喜欢志文,他多乖呀,你可别拦着我疼孩子。”
刘文娟怎么会不知道真相,但看儿子一脸高兴,便趁着他不注意问祝熙语,“多少钱,我给你。”她就是这样的母亲,会为了一毛钱和别人砍价半小时,但也愿意为了孩子付四毛的巨款买玩具。
祝熙语摇头,“说了是我送的。裁缝铺到了,姐你等我会儿,我去叫个人。”
刘文娟两手提满了东西,肖志文本在神采奕奕地对着路边的野草比划,见状收好自己的小剑,“娘,我替你拿。”
刘文娟把最轻的辣椒苗给他,“我们志文是大孩子了,知道心疼娘了。”
肖志文一脸骄傲,“当然,我要保护娘和弟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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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熙语带着何秀儿在部队门口登记完,先领着她去了食堂,挑了三人的量,“秀儿,你等我会儿好吗?我丈夫要下班了,咱们买了饭再回去。”
何秀儿不知道这里面有自己的份,点点头,“没事的姐,我下午没别的事。”
等两人到家时,韩宥正好端着刘美娟昨日送来的红烧肉从厨房出来,他显然也认识何秀儿,对着她点点头,多拿了副餐具出来,“先吃饭。”
也许是有点怕韩宥,何秀儿推辞了一下就坐了下来,只不过全程只吃白米饭,祝熙语不得不一直给她夹菜。再回头时,韩宥也给她夹了一筷子五花肉,“吃点肉。”
祝熙语其实是吃不惯,她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却很奇怪地喜欢甜口的红烧肉。刘美娟做的是纯正晋省菜,不仅是咸口还能尝出来醋味,于是她又把肉挑给了韩宥,可怜巴巴地对着他摇头。要不是顾忌着有人在,韩宥简直想捏捏她的脸。
一顿自两人住进来后最安静的午饭结束,韩宥端着碗回厨房,何秀儿见状坐立难安,又想帮忙又顾忌这是别人家。祝熙语赶紧解救她,拿出柜子里的软尺,“咱们来量尺寸吧,这些家具我都要做一个盖布。”
祝熙语指着斗柜,“这个要细长的,封边最好有些流苏,垂到第一层中间的位置。”她拿出纸笔给何秀,“需要吗?”
何秀接过,继续听祝熙雨的要求,这时的她再没有少女的羞怯模样,隐约和那个安静老练的老妇人重合。
两人有商有量地安排好了家具的问题,韩宥怕他在何秀不自在,洗完碗就回办公室了。等祝熙语交代完最后一件睡衣的时候,门外传来孙虎的声音,“嫂子,副团来让我送人回公社。”
祝熙语快步过去,打开门见孙虎笑得灿烂,也忍不住跟着笑了,“怎么就两周不见,你变这么黑?”
孙虎嘿嘿挠头,“本来回家要相看的,专门捂了一段时间。没成,就又回原样了。”
祝熙语诧异,“韩宥不说你才十八岁?”
孙虎一脸理所当然,“我爹十八岁都有我大哥了。”他探头看了眼,“我要送谁呀?”
祝熙语拉出门后的何秀儿,“公社粮油站旁边那家裁缝铺的何秀儿同志,你把人送到人外婆手里再回来啊。”
孙虎搞怪地行礼,“遵命,嫂子!”
祝熙语给两人手里一人塞了两个桔子,“拿着路上吃。”
第45章 兄妹(加更)
冀省五泉公社五泉村。
村尾河边,两个眉眼相似的年轻男女正站在一起说话。男子指间夹着一根烟,眉心紧缩,“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军区正好有人要调过去了,和那人平级。但是年龄大一些,没娶过老婆,我给他看了你的照片,他很满意。”
侯语希低着头,清澈的河面倒印着她这半年逐渐长开的秀丽面庞,“姐姐已经过去了吗?”
侯政谦哪怕到了现在想起这件事还是会心烦,“应该就是上周末过去的,我打电话去西ῳ*Ɩ岭公社,那边说她不在。”他低头看着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心里生起点犹豫,“你要是喜欢文杰,这事儿就算了。”
文杰就是侯政谦的战友,两人同为副营级别,岁数相差也不大,这半年照顾侯语希的就是文杰的母亲柯春花。本来两家心照不宣,文杰也算得上年少有为、一表人才,在柯春花的撺掇之下,侯语希下乡的第二个月文杰就借口春种回家探亲,两人相处半月、通信半年,于七月末建立了对象关系。
但令侯家众人没想到的是,祝熙语有了韩宥,于是文杰也就从金龟婿变成了被比下去的王八。乔淮娟坚决反对这门婚事,侯海默认。另有所图的侯政谦正好探听到自己隔壁团的营长高世元即将升调去韩宥驻地,便特地休假找到了侯语希。
侯语希的双手紧握,指甲无意识按掐手指,“他家里什么情况?”
侯政谦的心落地,“比韩宥还好点,爸爸是县城的技术工,独子,只有个妹妹,已经出嫁了。”他补充,“我是你哥,不会骗你,我那战友长得只能算端正,有点壮。原来有个定亲对象,但那姑娘命不好,前年准备结婚的时候生病走了,我这战友又被调去下面的农场待了一段时间,便耽误到现在。”
侯语希追问,“多大了?”
侯政谦难得迟疑,“下个月就三十了。”他顿了顿,“所以如果你同意的话,过几天就要跟着他直接去川省。婚礼只能等过年回家探亲的时候补办,他很喜欢你,不用担心。”
侯语希心里很乱,她和文杰相处得很不错,文杰性格开朗,总能逗她笑。文家的人对她都很好,柯春花对她更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这半年多一直未曾生过病也得益于此。
但是文杰只是副营,和韩宥差三岁,却也差了最难跨的两个级别。侯语希听见自己的声音,“爸妈和二哥怎么说呢?”
“妈同意的,说是下次请到假就去川省看你。爸没说什么,二弟那里妈不让说。”
侯语希的脑海里像放映片一样闪过从小到大的事情,大院里总是喜欢拿她和祝熙语比较,妈妈在她输了的时候总会露出陌生又阴沉的眼神,还会骂她、几天不理她...
侯语希不想下半辈子都活在“嫁得没祝熙语好”的阴影下,也不想文杰被自己家里人逼着和韩宥做一辈子比较...文杰那样简单、开朗、幸福,他不该经历这些。
“好,几号走?”侯语希在心里肯定自己的决定,她没选错的,这样对谁都好。
侯政谦急切,“公社那边的关系已经梳通好了,你今天就和我一起回部队招待所,高世元这周之内就要去广市报道。”他安慰面露迟疑的妹妹,“你放心,文杰不在部队,他去辽省出任务了。”
侯语希知道,她甚至还知道文杰下月三号回冀省。他上次的来信里说辽省的牛肉干和奶粉特别好,要把这个月的津贴都买成那边的特产,给她在学校当零嘴...
侯语希仰头忍住泪水,对不起,但这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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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政谦在侯语希点头后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带走了侯语希,但两人还是被文家人堵在了火车站。
文梅双眼通红瞪着侯语希,柯春花被女儿扶在怀里,“希希,你去哪呀?你怎么突然就走了?”虽然刚开始有些别的想法,但这数月的相处下来,她是真得喜欢这个贴心善良的姑娘,“我们文杰知不知道这事啊?”
她示意文江把手里的包裹举起来,“你看呀,这是文杰给你寄的吃的,你江大哥今天特意去给你拿的。”
侯语希下意识想挣开侯政谦的手,侯政谦愣了一下还是把她放开了,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泪水滚落,“阿姨,叔叔,江大哥,梅子,是我不好。你们替我给文杰道个歉。”
柯春花还想说些什么,被文国华拦住,他声音冷淡,“还用说什么?人家已经决定了。”
他们来是害怕侯语希是被侯政谦强逼着带走的,但见此刻侯政谦回避到远处,侯语希却连个解释都没有,还有什么不懂的呢?他们文家这是入不了大厂长的眼了!
文国华拉着满脸难过的妻子往外走,走到一半时回头看侯语希,“祝你得偿所愿。”
侯语希的泪掉得更凶,等文家人彻底不见,她跑过去抱起被文江扔下的包裹,沉甸甸的,呜呜痛哭起来。
侯政谦望着妹妹的背影,始终未能说出那句“要不算了”的话。他怎么可能甘心呢?就像侯海夫妻不甘心女儿嫁得不如祝熙语,侯语希不甘心下半生活在养姐的阴影下,他也不甘心韩宥就这样顺利地得到了祝熙语。
况且,如果不是因为侯语希没通过去年的工厂招工,祝熙语还好好地呆在纺织厂里,韩宥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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