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祝熙语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她带着大宝旁观了军队的早训、参观了部队的各处建筑、讲了韩宥的故事,还特意邀请了高文柏,讲述他一路从学生到现在的研究员的心路历程。这是现世对于大宝这种出身的孩子最好的两条路,祝熙语将它们掰开了展示给大宝,是激励也是参考。
最后,祝熙语第一次主动诉说了她自己的经历,“所以大宝,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不要被这半年多的变故打倒,我们的人生只由自己做主。”
祝熙语相信大宝能懂她的用意,就像这两日大宝总是会格外认真的参观、倾听一样,他的心智早就超过了同龄人,祝熙语甚至觉得他现在就像是一块干涸到极致的土壤,拼命汲取着周围的每一点湿润。而祝熙语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为他提供坚持的希望和力量。
祝熙语也仿佛透过大宝看见了那个瘦弱的、一遍遍登顶山峰试图看清西岭之外是什么的小韩宥。看见了那个被困在侯海夫妻的牢笼里艰难求生的自己。
她蹲下身,双手搭在大宝的肩上,“当然啦,你不仅有你自己,还有你的爷爷、弟弟和我,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了,或者只是想不通什么事情了,都可以联系我。”
大宝点头,严肃着小脸回答,“我知道的,姐姐。我一定会好好上学的,等我长大了,我要和哥哥一起保护你。”
祝熙语摸摸他凹下去的脸颊,“好,我等你。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明天以更好的状态迎接你的爷爷和弟弟。”
大宝眼睛微亮,跑到厨房拿出饭盒,“那我们现在就出发,李师傅的窗口去晚了就没菜了。”
祝熙语失笑,其实也还是个会贪吃的小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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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小宝爷孙俩来广市的是红瓦铺生产队的会计向曹,大宝爷孙在红瓦铺已经没有很近的亲属,但大宝的父亲、爷爷都是村里有名的热心肠、好人家,所以村民们都很关心他们。
韩宥本准备承担来回的火车票的,红瓦铺的书记却拒绝了,说大宝是他们红瓦铺的孩子,大宝的爸爸离开了,那就由他们红瓦铺所有村民一起照顾这爷仨,韩宥便没再坚持。
祝熙语周一一早坐上部队的后勤车去广市,陪着大宝在车站等到了他的爷爷和弟弟。
大宝的爷爷是个看起来非常体面的老人家,虽然苍老却很知礼,见到大宝以后只是克制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就要拉着孙子对着祝熙语下跪。
祝熙语赶紧一把拉住了他,“大宝爷爷,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大宝爷爷王富民被祝熙语拉着跪不下去,就退后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小祝,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感谢你,你是我们爷孙的恩人,如果不是你,大宝不知道还要吃多少苦。你还给我和小宝寄了那样多的东西,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祝熙语侧过身子避开,拉起懵懂的小宝,“爷爷,这是我和大宝小宝的缘分,也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很开心能帮到你们。谈不上恩人,您就当我是自家子弟就好。”
向曹闻言也出来对着祝熙语鞠了一躬,他是红瓦铺本村人,二十多岁,高中毕业后就在村办工作,“祝同志,这一礼是我代红瓦铺的村民向您表达的感谢,也请您放心,以后我们会好好照顾大宝爷孙的,再次感谢您为我们红瓦铺的孩子奔波。”
祝熙语也避开了这一礼,“我丈夫也是西岭出来的孩子,我也曾在西岭下乡半年,您不用这样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她有些无奈,生怕他们继续,“你们还没吃饭吧,附近有家国营饭店,我们去那里聊吧,也让大宝和爷爷弟弟好好亲近亲近。”
一行人便去了饭店,到了包厢里王富民才没继续忍着,抱着大宝翻来覆去去看他身上的伤口,“我可怜的大宝,爷爷心痛死了,都是爷爷没本事...”
小宝也哭着抱住自己哥哥,“哥哥不走,小宝不吃糖了,不要钱钱。”
反而是大宝安慰自己的爷爷和弟弟,“爷爷,都过去了,我现在好好的呢。”
祝熙语和向曹坐在一边,都看红了眼睛。祝熙语问他们,“你们的介绍信开了多久?我待会儿去招待所开间房,你们在广市休息休息、逛一逛再回去吧?”
向曹摇摇头,“今晚就要回去了,家里正是农忙,且村里人都很记挂大宝,我们早些回去他们也好安心。”
大宝爷爷也连连应和,“小祝,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这心,只有到家才能安下来,就不留了。等你和韩副团回乡,我再来上韩村拜访你们。”
祝熙语也不强求,拿出巩公安带回来的抚恤金,交给了大宝爷爷,“剩下的已经被用掉了,且她作为妻子本也有一定的份额,剩下了八成,您保管好,最好是现在就存起来,不然路上这么久还是很危险的。”
大宝爷爷看着手里的信封,没忍住又抱着大宝哭了起来,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大宝怎么会吃这么多的苦,但这又是儿子拿命换回来的。
向曹上前安慰爷孙,祝熙语趁机出去付了饭钱,又额外买了些包子馒头,作为几人回程的干粮。在向曹陪着大宝爷孙存钱的时候,祝熙语借口出去逛逛,到旁边供销社给大宝小宝一人买了一个书包和全套文具。
一直等回到了火车站,送站的时候祝熙语才拿出这些东西,她将书包帮两兄弟背好,蹲下身子,一手拉住一个,“大宝小宝,好好上学,等过年姐姐再来看你们。”
大宝攥着手心里的书包带子,紧紧抿着唇,踌躇许久还是伸出手抱住了祝熙语,生疏地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姐姐,我一定好好长大,谢谢你。”
祝熙语伸出手摸摸他的后脑,“我相信你。”
王富民没忍住又开始落泪,握住祝熙语的手,“谢谢,谢谢,我没什么能表示的,但我会一直祈祷,希望你和韩副团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祝熙语反手轻拍老人的手背,“有什么困难,一定记得联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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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大宝的离开,祝熙语的生活彻彻底底地平静了下来。韩宥不在家,韩允在广市上班,她的生活节奏完全由她自己做主。这些日子的经历让祝熙语隐隐约约摸到了当初写作的状态,她开始频繁的出门。
无论是张婶家的根据地还是公社的集会,祝熙语逮着机会就会泡在妇人堆里,她还是不怎么搭话,但会认真倾听每一个真假参半的八卦,观察其他人对这个消息的反应。她刻意地接触不同年龄段的女性,寻找相同和不同。
但也许是因为她的活动量远超以前,她这些日子格外容易累,早上起得越来越晚,午睡时间也延长了,晚上倒是很难入眠。
祝熙语躺在自己的位置,拍了拍韩宥的枕头,“也不知道你查得怎么样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成猫头鹰了。”
韩宥此刻已经出了川省,他们和省厅公安汇合后分成了四队,以巩市为中心分方向追查,人贩子团伙比他们推测得还要庞大,韩宥和庞公安负责东南方向,他们甚至隐约摸到了境外势力的痕迹。
这年头,涉外都是大事,韩宥立马向许团长和师部打了报告,许锐利顾不上军演在即,派来了庄玮和他打配合。傅川虽然也很机敏,但庄玮和韩宥合作起来更加默契,也更配合韩宥。
庄玮也离开了广市,但新婚的杨夏夏并没有因此闲下来,庄玮临走前特意满足了她的愿望,从后勤拿到了一个为军属准备的岗位给她。是部队的妇联,虽没有正式编制,但和正编同工同酬。
虽然杨夏夏是小学学历,但庄玮在川省资历深、职位高,所以这个多是高中及以上学历的岗位还是分给了她。杨夏夏对此也并不紧张或者自卑,她只有一个念头:庄玮的身份限制了她不能再干老本行,但是家里离不开她,她也不能拿着庄玮的工资贴补娘家的家用,那这个工资不低又体面的工作对她来说就是十全十美的。
她每天都喜气洋洋、兴致勃勃地去上班,并且给祝熙语带来了更多的创作素材,毕竟她每天接触的案例更多、更真实。两人的丈夫都不在家,干脆一起吃饭,中午祝熙语去食堂打饭,下午则由杨夏夏掌勺。早上?抱歉,早上祝熙语根本起不来。
杨夏夏见祝熙语又是带着睡意来的,有些狐疑地看了眼她的肚子,“熙语,你现在每天要睡多久啊?”
祝熙语迷迷糊糊撑在餐桌上,“没算过,可能十二三个小时吧。如果我不定闹钟的话,不知道会睡多久。”
杨夏夏试探着夹了一筷子清蒸鱼给祝熙语,“我弟弟今天特意送来的鲜鱼,你尝尝?”
祝熙语在她的视线里吃了一块又一块,“你的手艺真好,这鱼好嫩啊。”
杨夏夏见她吃得那么欢快,便觉得自己是多想了,也跟着大快朵颐起来,“今天来不及了,等下次我烧糖醋鱼给你,那个我更拿手,呕——”
杨夏夏捂着嘴冲进卫生间,祝熙语赶紧追上,“夏夏,你怎么了?”
杨夏夏挡住自己,“你别过来,我吐了。”
话音未落,祝熙语也跟着干呕起来,两个人一人站着一人蹲着,好半天才缓过来,
“难道是鱼有问题?不对啊,我弟送来的时候还是活的呢,调料也是新买的...”杨夏夏给自己和祝熙语各倒了杯温水,坐在沙发上回忆。
祝熙语的脸色有点苍白,背后全是汗,现在是四月底,广市已经暖和了起来,许多士兵甚至中午都只穿着短袖。
“不想了,我们去医院。”祝熙语压下胃里的不适,“你还能走吗?”
“可以,我骑车带你。”杨夏夏也觉得这样猜不是办法,自己还好,但祝熙语看着就不是很强健的样子,还是看看医生才能安心。
两人去了楼下,杨夏夏刚骑一段路祝熙语又觉得难受了,她勉强忍着,等到了医院一看,杨夏夏的面色也不太好。
“呀,你们这是怎么了?”付筱今晚值班,从食堂出来就看见自家团里两个家属面色惨白、互相搀扶着站在医院门口。她赶紧招呼身后的学生一起上前,韩宥和庄玮都在外面出任务,这要是有什么不好可就显得他们老许能力有问题了。
“可能吃坏了肚子。”祝熙语和付筱更熟一些,“好好的,我们俩突然就开始吐了。今天我们吃的都是同样的东西。”
“去消化科。”付筱吩咐扶着杨夏夏的学生,“你们都吃了什么?”
“鱼,是我弟弟今天从河里逮到的草鱼,送来的时候还活着,我做了清蒸的。”杨夏夏事无巨细地回答,甚至说了自己放了什么调料。
谈话间消化科已经到了,值班的是一个中年男大夫,一番问诊后,他突然问付筱,“这两位小同志都是已婚的军属吧?”
付筱对上他的视线,反应了过来,正好医院的老中医就在这层,她又陪着祝熙语她们俩去了另一个诊室。祝熙语和杨夏夏也意识到了什么,其实若不是时机太巧,她们俩也不至于这样无知无觉。
老大夫一一把过脉,肯定了这个离谱的乌龙,“都只是孕早期的正常反应,祝小同志应该是上月底怀上的,杨小同志的月份比她小一周。”
老大夫收起脉枕,“都没什么大问题,可以不用开药。”他看向祝熙语,“这位小同志,你的抵抗力是不是不太好?”
祝熙语点头,有些紧张,“是的,我正月的时候还生了很久的病。”
老大夫看出来她的担忧,安慰她,“你现在好着呢,胎坐得挺稳的。我想问的是你的老毛病,用专业的说法就是你的免疫系统功能有些失调。除了容易生病以外,你的伤口是不是止血会慢些?皮肤也经常发痒?”
祝熙语一脸佩服地点头,“是的,我在北城的时候做过检查,我的血小板比常人低,但又达不到需要治疗的程度,是很多年的毛病了。”
付筱是外科,对这个说法更加敏感,“那你抽空再查一下,如果血小板太低你妊娠风险会很高的。”
老大夫摆摆手,“所以我看不惯你们西医什么都一刀切的粗糙,她这个在中医里就是免疫功能失调引起的,不是什么大事,等过了三个月喝一个疗程的药就行了。你这说的,别把人小同志吓坏了。”
付筱不敢顶撞这个师长特意从农场请回来的老中医,连连点头,“是的,郑老师,我们要学的还有很多。”
郑老大夫轻哼一声,“知道就好,祝小同志下月底来复诊。”祝熙语赶紧应下。
出了诊室付筱长舒一口气,“你们俩可真够糊涂的,吓我一跳,我真以为你们食物中毒了。”
祝熙语和杨夏夏对视,也颇觉好笑,“真的太巧了。”
付筱想起她们刚刚还是骑车来的,有点头痛,所以说两个年轻姑娘平时再聪明在这种事上还是缺少经验,她拉着两人大致说了些要注意的事,这才放人离开。
回程杨夏夏是推着车子走的,她脚步轻快,完全看不出来刚才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的是她,“太好玩了,熙语。你最近越睡越久,我还以为是你怀孕了,特意夹了鱼给你,因为我听说孕妇会吃出鱼腥味,结果你吃得那么香,我还以为我猜错了呢。”
祝熙语也觉得这个巧合很奇妙,“也算是我们的缘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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