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平复好情绪的柳二姐见到吴参将明显的敌意,一颗心又猛地在空中,紧张地看着自家弟弟:“弟,你......”
“没事”柳文安收回神,拉住柳二姐轻声道:“姐,或许再过一旬我们就能回家了。”
真的?柳二姐俱是惊喜,身后的其它洪屯人尽是兴奋之色,把吴参将一事抛到一边,忙围住柳文安询问详情。
根据侍卫大哥所言,宁地郡军队由王奔老将军万兵卒剿杀乱军与铁勒人,不过申城现已收回,重建救灾才是重重之重,圣上应会让王奔将军并其它军队一起收回聊城,又或者直接北上迎敌铁勒,彻底扫荡前朝余虐驱逐外族,收复河山。
待等朝廷震灾的官员到申城时,他们就可以领了救济回屯安置,算算日子侄儿或是侄女应是出生了吧?
也不知大姐如何了?可有粮?有洁水饮用?
洪屯人带着回屯安生的希望下去整顿休息了,可竖直自家弟弟性子的柳二姐仍拉着她担忧万分:“弟,你跟吴将军?”
柳文安望了望身后的刺史府,安慰地拍了拍二姐手轻声道:“安心,你何时见过你弟吃亏?”
说着拉着二姐往安置处走,见她还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用手在脸上勾出个鬼脸逗她:“放心吧,有秦王在我没事的。”
“弟”柳二姐一把拉住她,盯紧了她眼,怔声道:“咱们回屯安生过日子好吗?大姐还等着你回屯呐。”
夜色降临,灰蒙蒙的天幕下除了燃尽的房屋散着余烟外,没有一丝人间烟火,任凭寒风刮过,寂静无声,空旷得可怕,被熄灭的屋柱像隐藏在黑暗中的魔鬼,张牙舞爪地等待吞噬生人。
柳文安垂眸望向柳二姐,不远处灯火彤彤仅照一方之地,脚踏亮上身却隐入暗中,看不清神色:“姐,弟弟意愿你难道不知吗?”
“不”柳二姐惊惧地抓紧她的手,身子微瑟目露哀求:“弟你.....”
“嘘”柳文安食指坚在嘴上,声音放得很轻,说出的话却很确信:“奶奶在离世时告诉你的罢?”
二姐不是观察仔细的性子,她自信无论是声音、行走,或是举止,十几年来从未现过一丝女儿态,二姐怎么会突然知道自己真实性别?
自奶过世后二姐某些时刻的怪异,让她不得不去注意二姐到底怎么了?
实事上得出结论并不难,二姐每次行为怪异时皆是她与人亲近时,大胆推测小心求证,如今一印证,答案再明显不过。
“柳珠儿”黑暗中白发黑眸的柳文安面色晦暗,眸子直视柳珠儿惶恐的双眸,狠下心道:“你要记得,柳文安是你弟弟,是柳家唯一男嗣,想想当初我出生时那些夺门欲吃绝户的血脉亲人?”
怎么可能忘记,弟出生后还扬言三年后家中财物定是他家,奶奶和娘亲只是暂保管而已。
这是在咒爹爹绝嗣,望弟弟早夭啊!
可是......柳珠儿想再说现情形已不是早年那般,若真走下去,女儿身被曝光只有死路一条,咱们回屯安安生生过日子好不好?
她想说的话全被柳文安堵在喉咙里:“姐,前路如何是我自己选择,若你要我死,大可现在就向屋内的人道破事实。”
“啪”柳珠儿一巴掌甩在柳文安身上,胸口一起一伏,红了眼哑声道:“你就是这样想俺的?”
柳文安捂着脸不说话,夜晚的寒风吹得柳珠儿心里发凉,过了许久才抽抽鼻子,语调黏糊不清:“大姐可知道?”
大姐怎么不知道?娘亲和奶奶下地维持生计,她自小就是大姐带大,几乎是半个娘。
柳珠儿缩着肩哀哀哭泣,她虽没读过书懂太多道理,可也知晓弟弟的选择无异是条死路,走下去那能平安到老?
绝嗣绝爱,孤独一生,弟弟你何苦啊!
“唉”柳文安叹气,上前轻轻拥住悲伤不已的二姐:“姐,你该对弟弟一些信心,弟弟能否安全姐姐对弟的行弟举止也很重要啊”
世上聪慧人如此多,不时刻谨慎行事,迟早会露尾,若不是生死边缘挣扎,凭二姐平日的异常定会引来牛人燕俩兄弟的怀疑,局势眼见变好,她不得不主动对二姐挑明,否则一旦生疑,前功尽弃。
“俺定不会拖你后腿”柳珠儿一擦脸上泪珠,努力绽出一个笑来:“咱们老柳家向来年纪大的说了算,今后你去哪,姐就跟着哪”
见她想反对,柳珠儿伸手点在弟弟胸口,拿出往日不讲理的态度:“闭嘴,反正就这样定了,不同意就一起回屯窝着,不许反驳。”
看见二姐脸上似乎回现出在屯上时的张扬,柳文安也说不出让她留在屯里生活的话,只好不作声默认她的想法。见弟弟乖乖地不反对,柳二姐弯弯眼眸如小时般摸摸她的耳廓:“唉,之前俺还妄想过,要是莫家女郎能给俺当弟妹就好了。”
???
不等柳文安反应,拍拍她头:“饿了吧?俺先下去做饼。”
望着二姐跑远的背影柳文安摇摇头再次一叹,二姐乱想些什么呢?胡言乱语?
或许是有了收回申城的功劳打底,吴参将见到柳文安也不再是往日反感模样,甚至较为配合地做起柳文安与秦王商议好的事。
收拢申城幸存者,登记姓名,查清人口,继续昨日未完成的抢出无人房屋内的物资进行第二次分配,算是柳文安的强项。
只是......柳文安看到各屋搜出的粮食,头疼欲裂,乱军刮得太干净了,城内富户地窖里的粮食都收得一干二净,普通居民倒剩下一二,可问题是经过数十日的消耗所剩无已,也不知再过几日以何为食。
想到先前为充饥被迫吃的观音吐,胃部一阵翻腾,柳文安发誓:余生再也不想沾染那玩意。
“我来统计?”莫姚春惊讶地指着自己:“可以吗?”
柳文安语揶地一挥手:“怎么不可以?你既识字为何不能出力?还是说你怕了?”
“没有”莫姚春一把抢过册子,脸上带出几分兴奋的潮红忐忑:“但我不会...”
查清人口,统计物资那样不要人来做,当今现世读书识字者本就少,申城遭此劫难下,幸存的读书人更少,缺口下柳文安只能抓壮丁干活。
“来,我教你如何统计”柳文安一把拉过莫姚春,将册子展开细细地教了起来,男女年龄,家中剩活人口,是否有亲人逃出申城等等......杂乱又细碎的工作很考验人心和统计能力,莫姚春听得很仔细,学得很认真,时不时地出言询问,秦王来时便看着一男一女窃窃私语,仅看脸就宛如一对壁人,想到一路上柳文安对莫姓女郎的各种殊容,神情一动,复又平静了下去,指着身后消瘦的人问道:“你是......”
被点名的莫正涵很缩着脑袋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又带着一丝胆怯地回禀:“臣礼部校对郎莫正涵,是荣郡公莫举棣二子。”
荣郡公莫举棣?秦王点点头,是高祖老人,凭功封郡公,不过.....秦王扫过弓腰低头的莫正涵,隐隐约约想起对方娶妻一事闹得很大?
不过是后院俗务而已,秦王随意点点头扫手让他退下去,见柳文安迎上来露出一个笑意:“怎么样?”
不怎么样,情况很糟糕,柳文安摇摇头:“具体事宜还未统计出来,不过......”
柳文安扫了眼左右,秦王回身向跟随的人摆摆手,独自跟柳文安边走边听柳文安说:“不知朝廷何时能送粮来,原申城约有十万人数,现正清查人口,估约活下来的人口约三万人。”
说到此处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过了会柳文安才继续道:“申城衙门人员上至刺史下至衙役几乎被杀了个干净,眼下各种安排事宜几乎无法良好的组织。”
六七万亡者尸体被乱军胡乱地扔到城外,虽是寒冬可为防病疫也要极时处理,城中要洒石灰,安排守卫巡逻......这些都需要人员调度,才能重新建立秩序,不至于让灾民暴动再次生乱。
“申城你先暂领安排,需要人手遣吴桂平军卒,先前圣上命御史中丞梁统为巡察史前往河原郡及南西郡赈灾,本王已命人前去调部分粮食来应急,因此粮暂不犹心,本王担心的是”秦王望向东方,目含担忧:“乱军撤退得太轻易了。”
柳文安点点头,突然问道:“殿下想让王奔将军拦截乱军?”
各种问题皆已安排,但就没提到原本收复申城的王奔将军,既然秦王担心乱军有疑,那将元贼折在自己手上才是最安全,毕竟人死了什么阴谋诡计也发挥不了。
第45章 为什么会这样
两人对后续申城安排细节相互作补充讨论,一时竟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一路上闻着木材燃烧后的焦味,柳文安有些难受地摁摁鼻翼,经橘光淬炼过后细灰飞扬得到处都是,一个不慎被吸入鼻腔让人不适。
举眼看向只剩下尺椽片瓦的房舍,看着半埋在废墟中只剩下一个‘莫’字的匾额,柳文安怔愣,指着那半截的牌匾面色胀然:“第一次进申城时还特意找门吏打听城中哪有善棚。”
提起进城,秦王也想起他注意到柳文安时也是在城门口,那时他受伤想调取申城兵力,谁知......柳文安继续道:“当时肚饥,便寻了家最近的善堂,正是莫府的粥棚,谁知道......”
回想当时情形,柳文安摇无奈又哭笑不得:“屯里其它人都领了粥,就我跟几人没能领着。”
见话引起秦王好奇,柳文安摸摸鼻子将原由一说,引得秦王晒笑不止,柳文安无奈道:“就因为莫府小姐看我衣裳干净就认为是懒汉?当时真是满腹委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填肚自己挨饿,唉!”
谁知道啊,兜兜转转他一乡下小子竟与莫府小姐、尊上皇子相识,不能不说白衣苍狗,命运难测!秦王亦是喊叹世事无常!
在高楼广宇的残骸前,两人静默一瞬,柳文安很自然地偏过头对秦王道:“莫府小姐是个有心气的,总想着挣功好求你帮忙找寻亲人,今日若不是吴参将拒绝,她定会跟着上攻城夺旗。”
敢情铺垫半天是为这呢?秦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负手抬步往前,悠悠走了半盏茶后柳文安才听见他的话:“是个好的,只是女子终要归于后宅,出椽过甚反倒不美。”
太正常不过的主流想法像一记重锤砸在柳文安心上,沉重得脸颊肌肉微微颤抖,嘴唇几响,几乎拼尽全力才说出反对的话:“怎会?青云山杀敌、接应侍卫回村那件事不比男儿做得好?”
回复她的是呼啸而过的寒风,对上对方幽暗的神色,柳文安突然明白他未尽之语:女人做得太好,他们男子做什么?又或者,女人应注重后宅,相夫教子既可,温顺恭良就好!
触摸到真相的柳文安只觉通身冰凉,所谓的真相便是吃人,一口口地将女人未来吃下去化作养料,养出歌舞升平!正恍惚间突然听到前头巷子传来女子哀求的呼唤声:“放开我,救命~表哥救救音音。”
柳文安身比心快,回过神时已经立在巷口,就看到一疯颠男子手上抓着布衣女郎欲行不轨之事,听到动静抬头看向柳文安,面色不俱,反而舔了舔舌头扯出一个扭曲的笑,无声地邀请他一起玩,艹你大爷的,柳文安勃然大怒一脚将人踹了出去,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从墙壁滚落到地上没了动静,柳文安没管不知生死男人,小心地将女子扶起大略地扫过一眼,心中微松,幸好来得及时,衣衫整体整齐,女子本就不易,更何况乱世?
一抬眼就正对上五分哀求,三分期望,两分绝望的美眸,‘轰’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只觉得整个人眩晕得厉害,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又临上柳眉星目,只觉心剧颤动,浑身战栗,这是怎样一双眸子啊!!清纯又妩媚,魅惑又火热,像九天之上的飘渺的仙子,又像魔界中潋潋诱人的圣女,恨不能将其抱在怀里轻声安慰,怎么舍得她受伤?
心底升起的陌生情绪让柳文安立马察觉到不对,眼神再次移到对上惊慌失措的双眸时,柳文安神情再次柔和起来,虚虚抬起女郎温声询道:“还好吗?可有受伤?”
女郎眉间长着一颗红痣,鲜艳如血,一双灵动轻闪的大眼睛,泪珠盈盈像晨曦中的初荷,荷尖上还沾着晨露,让人爱之怜之,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一亲芳泽。
女郎见救她的人英气蓬勃,直白地又关怀地看着她,垂首掩下脸上羞涩,低声道谢:“音音谢过恩公仗义搭救。”
音音?
柳文安回味着音音二字,不禁轻声念道:“垂烟垂柳柳梢横,半局残棋半酒罂。燕燕燕来新笋熟,音音音响古相鸣。真是好名字。”
语罢垂眸柔声道:“我名柳姓文安,叫你音音可好?”
听她念诗本就羞红了脸,听到后一句询问,绯红迅速蔓延至耳垂,搅着手指不敢看她,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顿觉害羞,连忙捂脸背对柳文安,小女儿形态让柳文安觉得她可爱极了,甚至想伸手捏捏那双殷红的耳垂,看佳人讨饶。
“文安?”身后传来秦王疑惑的声音,柳文安回首眼底浮出迷茫,不情不愿地对秦王解释原由,悄悄地挪动步子将音音挡在身后,遮挡秦王视线,谁知不过几息便被他发现音音,一时间脸色顿变,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一凝,缓步踱到身后人跟前,将娇小女郎从头到尾观其一遍,眼眸含笑声色温柔:“敢问女郎如何称呼?”
听到此言柳文安脸色便有些不好,不等身后人回应,便替她回答:“音音”
秦王眼眸落到佳人身上,声音透出一丝亲昵:“音音,倒与你很是相符,你称我为瑾章就好,这是我的字。”
如此大胆直白的话让音音羞红了脸,垂下眼帘捏紧了档在身前人的衣角,嘴唇嚅动始终开不了口,只好轻轻拉了拉白发人,盈盈地望向他,小脸微红,看着就让人怜惜。
柳文安对上那双哀求的双眸,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稳住神轻轻地拍了拍她,横眼略过唇含笑意的殿下,把话转移开来:“当下申城兵荒马乱,音音必是受了惊吓,瑾章,不若先送音音到刺史府,让胡大夫看看也好压压惊?”
此言一出,秦王狭长的丹凤眼深深看过紧张不安的小女郎,缓缓点头表示同意,两人护着音音回了刺史府,又召来胡大夫把脉诊断,得到只受了些许惊吓后,两人面色才缓和下来,语如和煦春风:“音音口音不似申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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