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略下柳文安不着痕迹的吹捧,转而道:“按你说法,这是要得罪世家?”
听到他故意的话,柳文安几乎想翻个白眼送给他,先前他送信给梁统,让他来主持两城事务,难道不会得罪世家?总不能让人家一巡察使来盯着灾民返乡事宜吧?
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柳文安没回答秦王的问题,而直径道:“谢家在金庸城有谢半城之城,名下的田地庄子连绵千里”手中玩弄着天青色茶盏,柳文安轻勾嘴角:“定谢家罪,抄谢家财,放出风声分田与无地之民,定晋拢道民心”
晋拢道大灾,特别是河源南西两郡,受灾最严重,也是前朝起兵之地,杀头猪分食绝境之人,保晋拢道安稳,是笔很划算的卖买,至于谢家罪过?柳文安心底嗤笑,能连绵世代的家族会是清清白白小白兔?
听到他轻轻一语便定谢家未来,秦王眸色深深地打量柳文安,再一次发现对方与其它同龄人不同之外,即便是京城最有才名的人也比不上眼前雪色霜发之人。
不知秦王想到什么,突然出声道:“若我说其它世家见到谢家下场,升起兔死狐悲之感当如何?”
当如何?不如何?柳文安给了秦王一个微笑,特么地自己去品吧!
那日的谈话,秦王面上看不出丁点情绪,至于传闻和谢家,柳文安亦没追问,安安静静地处理各类繁琐又紧急事务,在接到差事禀报后,让人把求见之人领了上来。
“见过大人”差事身后跟着的是位荆钗布裙的妇人,是她挑出来的三十六个基层女子之一,好像姓秦?她记得对方似乎年岁未到三十?是耕读人家的女儿,丈夫在逃荒路途去世,经她培训后,主要统计涂棍数额差事。
柳文安将手中书册合拢,面色淡淡道:“找本官何事?”
秦氏略有不安地将袖子扯成一团,支支吾吾道:“妾特来...特来跟大人辞去差事”
“嗯”心口已有猜测的柳文安点点头:“既然你不愿继续做事,当然可以辞去身上事务,你回去后找渠沟交接便是”
“大人”秦氏没料到柳文安竟不闻原由便同意了她的请求,心中顿时又窘又恼,连忙道:“大人是妾再生恩人,今月月底是妾与夫君大喜日子,不知大人是否有空...”
“没空”柳文安作出个请的手势,不愿再看她一眼:“本官事务繁多,就不留你了”顿了顿又道:“本官记得你娘家已无人,希望你好生打算好今后人生”
说罢让差事请她出去,看着埋头政务的柳大人,秦氏情绪突然崩溃,通红了眼泣出声:“妾能如何呢?世道艰难,妾仅一弱女子,那里抵得过那些口舌之言?妾只想安生过日子,又有何错呀?”
柳文安一顿,又专注于眼政务,直到秦氏被差事拉走,才停下笔怔怔地望着虚空出神,世道是艰难,谁不想安全过日子,可是安生日子是自己挣来的,不是依靠谁获得的,她女扮男装十八年,忍常人不能忍之事,慢慢赞出柳君名声,眼见坦途大道在望,一场旱灾,一波乱军土匪就让她失了亲人,而如今更是为清荡天下,更是准备对上百年世家...
秦氏有错吗?柳文安垂下眼睑,没错,嫁人是这个时代女人最正常不过的想法,只是拒绝了她给的另外一种人生,没有勇气对上世俗眼光,缩回她熟悉的社会环境而已。
过了半响,柳文安回过神,叫来差事,嘱咐道:“今后若还有女子求见,若是辞去差事不用通报,直接让她们去监视相辞便是”
“是”
又是三日后,正在查阅领种灾民户数时,听见差来报:“梁大人率五千军马到达申城”
安排好五千军马驻扎地后,在秦王院子里,柳文安与巡察使梁统正式相见:“下官见过梁大人”
梁统年岁四十余岁,国字脸,短须,目有精光,一身深褐冬衣,风尘仆仆,神情严肃地打量传闻中的白发孝子几眼后,才作揖回礼:“柳大人切勿多礼,来时的途中,本官已知柳大人所作所为,是个胸有百姓之人。”
第71章 决定了
“梁大人才是真正为民请命的长者”柳文安连忙谦虚回抬:“若非梁大人,晋拢道旱荒不知何时才能上达天听”
...
彼此客气见礼后,柳文安笑着引梁统入衙府后院,刚踏入庭院就见到秦王坐在院中枯树下,手中攥着张薄薄的信纸,正微抖不止,喉咙里发出‘吱唔’的细响,全身绷得笔直,像是张绷满的长弓,无形的杀气从身上源源不断地荡开。
听到问礼声,秦王眸色锋锐阴鸷之色未退,恍若炸寒下的冰水,刺凌凌地说着平静之极的话:“三皇子跟安候起兵造反”
他们怎么敢?接到消息时秦王几乎耳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一向自持冷静的他连手都止不住地哆嗦,在前朝余孽未尽,灾患未清的局势下,逼宫逆谋中焉有赢家?外患未除,内斗却不止不休,这般折腾,朱家天下能安稳几日?蠢货,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蠢货!他甚至觉得喉头有腥甜的气味在翻涌,憋红了脸硬生生地压下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皇城九城戒严,严谨任何一丝消息泄”
他的亲兄,当今太子...秦王强自闭目掩下悲凄,四日皇城紧闭,血气腥天,杀喊声不止,其中代表什么,他不敢也不能深想,想到骨肉相连的兄长,秦王心中钝痛难受,口腔弥漫出铁腥的味道,张向京城的眸子里全然是冰冷的杀机,朱婴!安候!乱臣贼子,该诛!
饶是心有预料的柳文安也被政变消息炸得回不过神,脚下顿住,脸色阴沉不定地回视秦王,京城真发生政变?嘴唇噏合几次才发出了声:“什么时候的事”
“四日前”
四日前?那岂不是...柳文安眼睛蓦惊大,忍不住倒吸冷气,心底翻出一滚串疑问,政变那时不正是申城流言传开之日?流言与政变时日竟能合对得上?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谁会将政变特意在申城传播,意指何人?
是谁在推动流言?是京城还是元贼?想到整件事内的迴流曲折,柳文安眉头紧压,脸色渐沉,刚开口就被身后‘嘭’的声响打断,回首就见到梁大人踢翻座下胡椅,眉毛倒坚,怒发冲冠,大骂不止:“禽兽逆贼,不为人子,竟使朝廷动荡,苍生涂炭,实乃罪恶深重,天地不容!”
“梁大人,下官请问”柳文安深吸口气,努力缓了缓脸色,稳住发颤的嗓音问了个毫无相关的话:“梁大人来申城时,路上可听过关于京城传言?”
怒不可遏的梁大人勉强止住火气,拂起袖子皱眉细想,片刻后摇头确认道:“并未听到京城传言?可是有何不妥之处?”他接到秦王信件后,率领五千护卫军日夜兼程赶到申城,只道秦王要他处理世家兼并土地一事,其余事项并不清楚。今见到柳文安色神不对,连想到京城变动,心下也焦急起来,并步上前一把拽住白发人连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京城现在如何了?”
没有传言!果然仅申城有政变流传,柳文安抬首正遇秦王对视,见到彼此眼中的警觉谨慎,瞬间了然对方也在怀疑流言到底针对谁?
缓回神的柳文安将关于京城政变的传言,小声而迅速地讲了出来,梁统听罢拂然起身向秦王进谏:“下官有请秦王速速回京,臣带有五千护卫军,定能平安送殿下回京。”
秦王起身在绕着院子缓慢踱步,京城九城严防,局势迷离,胜者是三皇子一脉,回京怕是...脚步骤顿,又想到柳文安稳黔首之心言论,朝廷、世家、天下百姓...短短几瞬,无数片断在秦王脑海里闪过,在勤王还是存已之间举棋不定。
沉吟片刻,秦王将柳文安对付谢家提议讲与梁统,梁大人听罢,垂眉沉吟不语,京城若还是圣上御寰,秦王攻谢家一举,是稳定天下一桩功事,若三皇子逆贼胜...燕朝便要分崩离析,留在京城内的家眷只怕是...
三皇子平时行事轻浮急急躁...逆贼逼宫之日便是申城流言传开之时,想到这梁统郑重起身一掀下摆复跪于地,掷声道:“请秦王剑指金庸谢家”
天下安稳不过几十余年,百姓还未休养生息...着实不能再起硝烟...梁统眼底隐有悲色,以头叩地:“臣愿为社稷,化作利刃,审谢家违令不法之事”
秦王沉冷的脸色现出动容之色,即步亲身扶起他,执手道:“本王岂能让大人担名?世家奸指责骂,该由本王一力承担才是!”突然刀指某个世家,定会引起其它世家警觉,说不得会同仇敌忾攻击他,致他高位跌落,甚至身损名灭。世家根基之大,让人闻之变色,为稳定天下人心,他力抗世家又如何?
“殿下...”
肃在旁的柳文安挑出两人对话空隙,上前将谢家商属已在牢狱中只等审问说了出来,柳文安脸色淡淡,人是她下令从省城押至申城,既然要对付谢家,总要提前做出准备,只要拿到谢家违法之词,加上省城乡豪状词,秦王清谢家便是师出有名,为民申冤,传至天下也是青天之举,若有不长眼的世家横加阻扰,那他们就跟谢家一样,是违法之人,是坏蛋,大大的坏蛋,该差人审查是无有违法之纪!
当下为拿到谢家违法证词,柳文安提议由顾将军派人进行军审,秦王点头许允,柳文安便率先作揖旋身出了衙门,准备亲往牢狱提谢家商属送到顾将军营地。
登上马车,柳文安坐在车内闭目复盘屋内一事,京城局势如何,如今除了秦王无人知晓,但他没立即回京,而是采用她迂回计谋,证明京城局势不好?或者说他对京城抱有悲观态度?
简陋的马车驾驶在街道上,摇晃得她眩晕得厉害,抬头揉了揉额角压下胃中翻滚,继续复盘屋内事件:牛人拾对梁统颇有赞誉,但今日一见她便断定,此人定不是世家出生,寒门还是士族?柳文安垂眼思索,秦王问计是为拉拢梁统代表势力?还是是对朝清流(?)发出某种信号?
没想到梁统竟真的同意剑指金庸谢家,不怕他在京城的一家老小...置家小生死而顾全大义,这就是文人风骨?
被马车晃得难受的柳文安长吁口气,各方信息太少,她做不到跳出局势推演全貌,脑袋中的眩晕让她难受地皱起眉头,掀开车帘,看向车窗外还是一片消索的街道,微微叹气,放下帘子,再次闭目假寐。
刺史府内,秦王与梁统商讨完拿下谢家的后续处置后,想到梁统在朝中清名,他有心为柳文安铺路:“没想到梁大人倒不惊讶文安白发”如今申城城内,人人谈起白发,不再是花甲老翁,而代指文安,于是乎‘白发孝子’名头传得更响,文安吩咐之事,百姓争相完成,倒成了城内一奇景。
梁统沉吟片刻,肃穆了脸道:“臣不惊讶他满头白发,倒讶于他行事作派”一夜白头虽让人注目,可真正引起他好奇对方行事举度,略略回想对方太过老练的言谈动作,梁统暗自怀疑,对方真未到弱冠之年?
“哦”秦王一愣,收回手不解道:“为何?”
“进一分则佞臣,退一步则能臣”
柳文安并不知巡察使对她的评价,头疼地看着纠缠她的赖皮莫正涵:“莫大人,你这可是为难本官了,眼下我上哪去帮你找人?”
莫姚春失踪,也并不是在申城消失不见,况且她也吩咐巡视的差事注意找人,茫茫人海,对方不主动现身或不在申城内,哪能立时找到?柳文安用力抽回被莫正涵抓住的袖子,耐下性子安慰:“她是个有福的,说不定像她娘正呆在某个地方等你找到他呢?”
又劝慰半响,才好生将人送走,望着莫正涵消索的背影,柳文安心微动,回府后向秦王抱怨莫正涵让他找女一事,未了叹道:“莫大人也真是命好,为难之际总有英巾女子为其挡险,有如此佳妇亦是上辈子做了大好事。”
一向刚正不阿的巡察使冷笑讥讽:“可不是佳妇?莫郡公亲自挑选的儿媳,可惜...”
啊?柳文安呆愣,他只是想让秦王明日出发时,将莫正涵带上,以此拉弄或逼迫属于莫府一派的勋贵势力共抗世家,谁知还能听个大瓜?
可惜柳文安即便想听,也分不出心神吃瓜听戏,明日即将直奔金庸城谢家,拿到商属证词后,梁统立马展开,胸口剧烈起伏,圆眸怒睁,一巴掌拍在案桌上:“知道世家肮脏事多如虫虱,可没想到竟是如此累累罪行,还有脸以诗为传家,不晓得廉耻,衣冠狗彘之辈”
座上的秦王与柳文安面色平静,一个早已清楚世家是群什么货色,另个早已看过罪词,实在懒得生出火气,反正军马一到,连绵四百余年的谢家会被抹去。
对将死之族,无甚可谈!
决定好剑指金庸城,柳文安当即便迅速将事务转到梁统带来的官员手中,与秦王顾将军及梁大人连夜商讨出征事宜,如何在不引起谢家注意下迅速攻入金庸城?
“殿下,你的伤”柳文安担忧地看了眼秦王腹部,要拿下金庸城须连日疾行赶路,秦王伤口愈合不过几日,怕是受不住马上颠簸。
“无碍”秦王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划过舆图沉着道:“按商属所说,金庸城守城将士皆是谢家族人,若是强攻怕会折损军卒”
梁统细察舆图片刻,提议道:“若以商属名义赚部分谢家族人离城如何?”
“不行”顾将军摇头否绝提议,指着申城与金庸城之间的距离道:“若只攻金庸城,届时我等首尾难顾,离城谢族人定无法掌控”
不能让谢家主要人员逃脱,否则会祸患无穷,割其主脉,留旁枝细脉,是他们共同定下的基调。
“不用这般迂回”柳文安摩挲着下巴慢慢道:“当初元贼将大军装扮成他人路过亳州,为何我等不如此行事?”
第72章 给女丁点田吧
回想起谢家宗主披头散发被拿下时的表情,柳文安就觉可乐,不可置信又铮狞、懊恼等等情绪渗杂在一起,不停闪现在那张还气度迥然的脸上,像人脸电影似的,不停地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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