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揣度着,此人应是二皇子,惠贵妃所出,如今也最得圣上宠爱。
他正想着,殿前的太子就宣布了殿试第一场――作诗,且是不拟题目不限韵脚。
这叫人意外。不过听说二皇子最喜作诗,诗作还能流传到闽广一带。这恐怕是他的主意。
不过那些士子做文章比做诗多得多,眼下就有人犯难了,就像孟子川,已经开始皱着眉头。
殿上纸浪翻滚笔触游龙。黛玉原想今日压服众人,不成想题目出得刁钻,众人都为难,他便没有那个心思,随意作了一首五言,便将手肘搁在案几上,一下两下点着纸张。
似乎有一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黛玉悄悄望过去。正好对上皇帝似笑非笑的脸。
黛玉忙低头,拾起了笔装作冥思苦想的样子。
一柱香罢,太监们下去收起纸张。皇帝便问李德诚。
“右边末尾坐的是谁?”
李德诚一望,便笑回:“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儿子林黛玉,三日前礼部会试,他也是主考官点的头名。”
皇帝嘴边有似有似无的微笑,“原来是他,朕在宫中也听到他的名声了。原来是林如海的儿子,真是虎父无犬子……把他的诗拿上来。”
领头的太监忙抽出黛玉的诗呈了上去,皇帝一眼扫去,是一首五言。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皇帝看罢,拍案大喜,“好一句‘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来,上来叫朕看看!”
李德诚忙亲自下去迎黛玉上来,皇帝打量了一番林黛玉,眼睛里流露出赞赏,“啧啧,品貌文采,皆有乃父之风!”
他亲自褪下手上的串珠,带在黛玉的手上。黛玉只能跪下接了。
回身时看见满座士子都眼含羡慕,孟子川笑得跟捡到钱一样。
黛玉却听见耳旁低声一句“尽拍马屁”,他微扭头,就看见二皇子不屑的嘴角。
第10章
黛玉心里吃了一惊,也不敢耽搁,缓缓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也不知何时得罪了这位二皇子,恐怕他看太子话语里对自己亲近,以为自己投靠了东宫的阵营去了。黛玉忍不住腹诽,二皇子似乎叫李德明,看来也不太明啊。
接着便是惯例的策论文,也是这三百多名贡士日夜苦练的,众人皆奋笔疾书,只听见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估摸过了两个时辰,黛玉搁下了笔,抬眼看上头,皇帝早已不在,几位位高权重的阁老还在陪太子和二皇子站着,太子捕捉到黛玉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
黛玉忙低下了头,这时候已经有人陆陆续续交卷了,黛玉随着人出大殿,慢慢走出皇城门后,气氛才热闹起来,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兴奋地谈了起来。
“如何充盈国库,不成想是这个问题,我倒是愣了一下。”
“这其实不难猜,这几年各地收成不好,田税少,军费等各项开支又一个没少,自然得勒紧裤腰带了。”
“得了吧你,你如何是猜的,我猜是那胡阁老是你的族亲,你才知道的。”
“胡讲!”
黛玉听着身旁两位士子的窃窃私语,不由笑了。殿试后士子之间的氛围都轻松不少,调笑之言不少。
因为殿试是不会有淘汰的,三日后大家都可以参加传胪大典。名次高的人可以进翰林院,名次低的人可以外放当官,都会有好去处。
黛玉在护城河的桥边等候着孟子川出来,有人上来和他攀谈。黛玉看去,原来是那位胡阁老的族亲,名惟清。其面容端正,然身材瘦削,显得袖管空空荡荡的。
二人致礼作揖后,黛玉要比他小几岁,胡惟清说道:“我从蜀地中来,见到了你,方知什么叫贵气。”
黛玉看他,有些疑惑,“胡兄不必夸我,都说少不入川,川内天府之国,何处无贵气?”
胡惟清躬身合掌笑道:“不然。那不过是金银之贵。贤弟出身于言情书网,文山林海,才学之贵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况且令堂还是前科的探花......”
黛玉笑了笑,朝后头赶来的孟子川招了招手。孟子川一脸疲惫,黛玉和他介绍了胡惟清,孟子川忙道:“竟这么有缘,不如你和我们去酒楼寻一个包间吃酒吧。”
胡惟清露出为难之色,“家规森严,从不许我踏足那些地方。”
“哎,我们不叫戏子唱曲儿,就吃些酒菜叙叙感情。”
胡惟清固辞,登上自家的马车走了。
孟子川“嘿”一声,“都说胡阁老治家有方,我看是过于迂腐了。”
“不是说胡阁老贫寒人家出身,这些年来一直约束族亲,待己苛刻。听闻每餐只吃一碟菜,家中夫人小姐的衣裙都不能用好的衣料,甚至连出行的马都瘦矮不能行,还是圣上赐了他两匹壮马。”
“那胡惟清是胡阁老的亲儿子吗?”黛玉问。
“自然不是,听说胡惟清是胡家旁支的子弟,但最会读书,蜀中有名,于是就被胡阁老接到京城里来。”
想到他瘦削的身子,和畏畏缩缩的举止,黛玉不由蹙眉。
当夜太子李德诚就派人送了一车东西到蟠香寺,黛玉婉拒,“鄙人不才,当不起殿下看重。”
那太监夹着尖尖的嗓子说道:“公子不必推辞,殿下说了,公子才华出众,圣上爱才,多有爱重,可不要妄自菲薄。”
黛玉看着这位太监,隐约记得他的名字叫什么王福,是太子殿下跟前的大太监。
黛玉便拱手,“公公谬赞,只是有一点,如今我住在寺庙里,屋舍狭窄,放不下这么多金银之物,恐扰了佛门清净。”
王福扬着手里的拂尘,看了看朴素的禅房,眼中嫌弃之色毫不遮盖。
“公子即将大贵,如何能住得这样鄙陋的地方。待我回禀殿下,送一间三进的大宅子给公子。”
黛玉摆手道,“不必去叨扰殿下,往后会有搬家的时候的。寒屋简陋,公公请回吧。”
王福走后,孟子川从屋后进来,对黛玉笑道:“如今你可是连太子殿下都争着巴结的人物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黛玉没好气地坐下,喝了一口茶。
孟子川也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还没当官呢,就有人上赶着来送礼。你必定是要留在翰林院的,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若现在开始烦心了,以后可怎么过?”
黛玉便问:“你预备回家那边去做官吗?我给父亲写信,让他给你推荐推荐。”
孟子川喜上眉梢,“主要是要回去结亲,而且我娘也在家里,我不想离我娘太远。”
“回家挺好的。”黛玉点头,不免想起了多日来一直派人来接他的外祖母。
次日黛玉便叫人备了马,一路缓行到宁荣街来。
这条街从街头到街尾被两座府邸给占满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先是宁国府,然后才是荣国府。两扇黑油大门紧闭着,石狮子旁满是轿马,角门处围坐着一群人。
“长寿,别声张,去和门房里的人说,亲戚了。”
长寿忙应了,绕至角门处,那里坐了几个绕着二郎腿谈东谈西的人。
众人听说来亲戚了,都笑得轻蔑,“打哪里来?府里每日都有穷亲戚来打秋风,要都放进去,岂不是闹笑话了?”
当中又有几个油头中年人嘿嘿笑,“小子,给我几两银子打酒喝,我便放你进去。”
长寿只能回转去问林黛玉,黛玉闻言皱眉,府里如何叫这样粗鄙的下人来做门房。
他便解下腰间的玉佩,上面刻了个林字。长寿便拿着玉佩回去,“是林家人来了。”
那群人齐齐变了脸色,忙站了起来理好衣裳,对着长寿打躬陪笑道:“这位小爷,你才刚怎么不说?叫我们都慢待了。”
长寿道:“把角门打开,我们少爷已经等久了。”
“是,是,已经打开了。”那群人着急忙慌地打开角门,又忙唤人进去里头通报。
黛玉翻身从马上下来,早有人上来殷勤地牵过马去,步至角门处,众人看去,皆睁大了眼睛,如此气度风采,连宝二爷都没有。
黛玉如风一样进去,二门处的丫鬟婆子已经得了消息,全跑去各处报信。
可宝钗也没得到消息,她从王夫人屋里出来,信步走在抄手游廊上,迎面就看见黛玉走来,惊得站住了,揉了揉眼睛。
黛玉看她那样,噗呲一笑,“你来得正好,我不认路,你带我去到我外祖母屋里。”
宝钗离他远了两步,低头走在前面。
此时虽是春末,天气却已经转暖,走在前头的少女已经换上了轻柔的杏黄长裙,走路时裙角在脚腕处荡出好看的波纹。
黛玉跟在她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你在这里住着好吗?”
“当然好。”宝钗顿了顿,真心实意地说道:“听说你科考格外顺利,马上就要参加琼林宴了。恭喜你。”
“多谢。”
“能为官作宰,实现治国齐家平天下的理想,人间也没有白来一趟。”宝钗眉眼弯弯,满含羡慕。
黛玉眉峰一挑,坦诚道:“世间多少事,都是知易行难。”
说着便看见贾母的院落,宝钗遥遥指向那院门,“喏,便在那里了。你先进去吧,我稍后再来。”
黛玉知道她要避嫌,也施施然行了一礼,阔步往前走去。
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守在院门处张望,瞧见黛玉进来,忙让进来,往里头通报,“林家少爷来了!”
一个身材高挑,脸上有些雀斑的体面丫鬟从里头出来,亲自给黛玉打起了帘子,笑道:“老太太听见少爷来了,还不信呢,抓着我问是不是真的。公子快进去吧。”
黛玉绕过屋里的一扇鹤仙寿桃屏风,就看见几个贵妇打扮的人扶着一个两鬓白霜气质华贵的老妇上来,便知这是外祖母,忙掀袍下拜。
贾母扶着黛玉的手,眼泪落了下来。“这就是玉儿吗?你长得和敏儿这般像!”
刑夫人王夫人等忙柔言解劝,将黛玉扶了起来。贾母看着容貌酷似亡女的外孙子,忍不住一声说一声叹。
“我所有儿女中,最疼爱你的母亲。没想到她竟最早离我而去,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黛玉听了心里酸涩,握着贾母的手强笑道:“母亲在家时也惦记外祖母,总希望外祖母笑口常开。我来了这里,自然也盼着外祖母天天高兴。”
正说着,屋里呼啦啦进了许多人,打头的是王熙凤,后面跟着宝玉湘云探春等。宝钗落在了末尾。
“昨晚祥云一片,我还疑心今日有什么喜事,原来是贵客来了。”
说得贾母展眉笑了。
黛玉忙起身道不敢,王熙凤给黛玉介绍屋里各位。黛玉忙来拜刑夫人和王夫人,二人忙双手扶起他,道:“今日匆忙,已经命人去唤你二位舅舅,略等会就来。”
黛玉道:“担不起,还是我过去见方便些。”
贾母拉着他,“都是自家人,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又一叠声命人去治办酒席,今日必定要热闹一场。
王熙凤“G”一声,“家下人早去预备了。”又叫着黛玉来见姊妹兄弟。
宝玉看见黛玉眉眼不凡,气质出尘,早就心生喜欢,忙上来作揖。
王熙凤一笑,“不急啊,长幼有序,不然待会都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
实际上只有迎春比黛玉大,宝钗宝玉和黛玉同岁,余者皆比黛玉小。
众人厮见过了,也各自坐定。
贾母问:“后日便要到皇城里去了?”
黛玉点头,身旁的王夫人笑道:“那说来也巧,你薛大妹妹也要去宫里参选了。”
第11章
黛玉知道有选秀女这回事,只没想到薛宝钗也要去。
皇帝都那么大岁数了,进后宫也不过是虚度了青春年华。连贾家的二姑娘迎春都不去,薛家怎么就忍心叫自家独女去呢?
黛玉的视线穿过众人,和宝钗遥遥对上。宝钗迅即扭头去和丫鬟说话,黛玉闷闷地回答王夫人:“是吗?这也是一件喜事。”
闲话叙过,便是开宴了。贾母特意叫人传了一班戏,在厅外搭了起来,吱吱呀呀地拉着嗓子唱。
宝玉黛玉和湘云陪着贾母坐,余者姊妹则各自坐了。
宝玉端起酒杯和黛玉道:“先前你送我的礼物,我实在是喜欢,都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些精致的小玩意,我一直想回礼,偏生寻不到相称的。今日正巧你来了,我敬你一杯,谢意全在酒里了。”
黛玉眨了眨眼睛,同样端起酒杯。他心道:“我常听人说这宝二爷实在纨绔,不喜读书。我原以为是什么古怪之人,不成想也是长袖舞歌的寻常公子。”
贾母笑眯眯地看着二人对饮,偎倚在贾母臂弯的湘云也朝着黛玉举杯,“黛玉哥哥,我给敬你一杯。”
湘云年纪不大,却生得娇憨英气,举止之间还有一份女侠之气。黛玉道:“这酒不是很好入口,倒些口感好的果子酒来吧。”
湘云却不依,“哥哥忒瞧不起人,这酒我能喝一盅呢!”说着,她就举杯灌下去,慌得她的奶娘上来拦住,“好姑娘,吃醉了酒怎么回家去?”
“不回家去。”湘云嘟囔。
贾母笑搂了这位娘家孙女,“好,不回家去,在府里住上一段日子吧。人家小姑娘家家的,又不像玉儿一样马上就要为官作宰了。”
湘云朝黛玉挤挤眼睛,笑得开心。
这时,有人通传:“大老爷二老爷,珍大爷珍大奶奶,琏二爷都来了!”
厅上黑压压挤进了好一群人。黛玉举目望去,自己的两位舅舅都是五十上下的年纪了,一位脸黄目陷,身材微凸;另一位则炯目蹙眉,略微瘦削。
众人忙都站了起来,贾母坐着指给黛玉看,“这是你大舅舅,那是你二舅舅。”
黛玉忙要拜见,贾赦和贾政皆道:“外甥不必多礼。”贾珍和贾琏忙过去将黛玉扶起。
王熙凤早就预备了一张大桌,贾赦和贾政来请贾母上桌。贾母摆手道:“不折腾了,你们坐就好,我和我孙子孙女们也亲近。”
贾政兴致颇高,频频问黛玉科举上的事情,眼睛里难掩羡慕与遗憾。
他年轻时候本能上科考场走一回,但老国公临走前上了一本,圣上便给他安排了官职,而后半生风风雨雨,他的仕途路总不比那些正经科考上来的人要顺,一把年纪还在五品官的位置上打转。
黛玉俯身回答,事无巨细,“殿试先考了诗作,而后是策论文,题为充盈国库之法。”
贾政眉头微挑,如今国库空虚他也略略知道,工部许多水利工程都没有钱财拨下,根本就修不了。他隐晦地提起,“前个儿户部的沉老尚书还在因为修水坝的事情和户部的蒋大人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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