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经了这样一天,这时候却忍不住想笑。也不知道仁宗帝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孙女问出这样话作何感想。
赵阁老轻轻叹了一声,想到了当年仁宗帝的样子。把他叫进书房,第一句话说的却是:“赵大人,还没见过朕的郡主吧?朕的郡主那一双眼睛,最黑的碧玺都比不上!朕打包票,天底下就没有这么漂亮的孩子!”
大约想到了他也有孙子了,仁宗帝还找补了一句,“当然赵大人孙子也机灵好看得很!就是说——”还是得意重复了一句:“朕那个外孙女,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好看的孩子!”
如今——
赵廷玉看向了一旁的郡主,心里道:陛下,您的小郡主长大了,果然呢,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孩子。您怎么就没看到呢,老臣看到了,这一点您可比不上老臣了.....
雪粒子更紧了,地上开始有了薄薄的一层白。
才过崇政殿,就见前方一片薄白中,犹如挺拔的杨树一样立在雪中的宋晋。
一袭深色披风,安静地立在雪中。
雪粒子擦过他乌黑的发,擦过他白皙如玉的脸庞,擦过他玄色的披风。这时他抬头看过来,先看向了坐辇上的老大人,躬身一礼。
又看向坐辇旁的红衣月下。
他漆黑的目光看着她。
那一刻,旁若无人。
月下的心再一次怦然一跳。
就见宋晋已甩开披风,几步来到了坐辇前,如同最恭谨的学生,伴着轿辇前行。刚才那一眼好似是月下的错觉,她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她此时还没有平稳下来的心跳。
雪大了,茫茫一片。
一黑一红两个背影,一左一右陪在轿辇两边,在大雪中共同向前。
*
仁寿宫中
太后听到回话,一直锁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
一向老练的周嬷嬷这次几乎压不住激动,看向太后道:“娘娘您看,郡主她长大了,都能给娘娘分忧了!”
太后拍了拍周嬷嬷的手,叹了口气。
她扶着周嬷嬷来到殿门前,看着天空飘落的越来越紧的雪。吩咐身旁人道:“让人把厨房里炖的汤给郡主送去,就说天冷雪大,让她当心。”
周嬷嬷立即懂了。
太后不能干预前朝,但太后可以关心外孙女。通过赏赐,对所有人说她认为郡主做得好。这也是表示对阁老的尊重。
周嬷嬷低声道:“这会儿永寿宫又该摔东西了.....”
太后望着天,轻轻哼了一声,慢慢道:“小全子是不是好些日子没去京郊行宫看他干爹了?”
周嬷嬷看了门口一眼,低声道:“小安子倒是常有机会去的,上次还说康公公好着呢,就是还从未这么久都没能给娘娘请安,都是打小跟着仁宗爷和娘娘的老人了,心里惦记着主子呢——”
太后望着纷纷的雪,好一会儿才道:“都好着就成,有机会回来的,不能急呀.....”
周嬷嬷笑道:“是不能急。”
“阁老夫人当年陪哀家下棋,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
周嬷嬷抬头看娘娘。
太后慢慢道:“有时候啊,一子轻动,满盘皆输。”
“娘娘说的是。只是这天越来越冷,老奴真是怕这雪越来越大!”
“谁说不是呢。”
*
宫门口把赵老大人送上了阁老府的马车。今日前来接的是赵阁老的长孙,此时他朝着两人深深一礼。
宋晋回礼。
雪中寂静,无人说话,马车轱辘辘动了。
月下和宋晋才再次看向彼此。
月下看了宋晋一眼,提醒道:“雪大了,大人兜帽该戴起来。”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傻,眼前就是马车,上车就好了.....
意识到自己在宋大人面前又犯傻气了,月下不自在地扯着自己的披风。
却听宋晋道:“如此,有劳郡主了。”
他向前一步,躬身弯腰。
月下一愣,忙上前伸手,拿起宋晋斗篷后的兜帽,小心为他戴上。
黑色兜帽低垂,遮住了宋晋白皙的额头,越发显出他下颌的轮廓,抿起的薄唇。
月下的心再次轻轻跳。
她抬起手几乎就要去捂住左胸口,好在克制了自己,只是攥紧了斗篷。她怀疑自己得了心跳加速的病.....不然为什么最近一段日子,它动不动就噗通乱跳.....这次的神医进京,也顺便让神医给自己瞧瞧吧。
宋晋这时抬手,月下一愣。
呆呆把手放在了宋晋抬起的掌心中——
见宋晋看着她,她才恍然大悟:宋大人是要扶她上马车!
月下脸腾一下红了。当即移开自己的手,抓住宋晋胳膊,登上了马车,头也不回钻进了车帘中。
这才两手捧着滚烫的脸颊:她慕月下怎么能当着人做出这样丢人的事!
人家是要扶她上车呀!
是上车!
她到底想到哪里去了!
想到自己的右手方才搁在了宋大人的掌心中,月下觉得此时好似宋大人的手碰到了自己的脸,一下子脸更烫了,简直想直接把自己包起来原地打滚离开!
本来还想请宋大人同车的,现在月下也不好意思了!
马车外,宋晋默了片刻,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雪中天更冷了些,他却觉得右手掌心热得厉害。张开也不是,握起也不是。
那一瞬间相触的柔软温热,在这样大雪中,挥之不去。
才回到郡主府,两人就得到了消息。
太子府宴,太子亲自下帖,邀郡主郡马同往。
第96章
每年初雪的日子,太子府都会举办京城第一场冬日宴,拉开整个京城冬日赏雪赏梅宴会的序幕。
郡主府的马车进入太子府坐落的街道。宋婉揭开车帘一角,从纷纷扬扬的雪中望着前方那座巍峨轩昂的府邸,几乎占了一整条街。
最高的建筑屋脊两端坐落着一对格外惹眼的鸱吻,龙头鱼身,昂然向着高空。雪花落入它们张开的大口中,它们却只是傲然蹲坐最高处,冷漠地吞噬着一切。
“婉婉,你身子弱,别给风雪扑着。”
听到月下的关心,宋婉立即放下了车帘。她挨向了月下,看了一眼对面一路几乎没有开口的大哥,这才笑向月下道:“婉婉才不会怕这点雪呢,婉婉还没谢过郡主肯带着我来呢!”
宋晋看了宋婉一眼,宋婉努力无视哥哥的视线,紧紧挨着郡主。看她也没用,她有郡主撑腰,谁也不怕!
她就是没见过太子府,想来凑凑热闹,凭什么大哥不让她来。再说,今天还有故人,她可太想看看这位故人变成什么样子了。都说祁国公府有通天的本事,京城这些人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认出她来?!
宋婉不亲眼看看,简直好奇得睡不着觉。
宋晋温和的目光看向宋婉,温声提醒道:“太子府不比别处,婉婉当谨言慎行。”
宋婉又往月下身边挨了挨,哥哥温和的目光让她觉得冷.....
她保证道:“我就看,什么话都不说!”说到这里宋婉偏头问道:“郡主,听说太子府的宴,一向是容人随意走动?太子殿下就不怕宾客走到不该去的地方?”
月下心里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带出对萧淮的任何情绪:“放心吧。在太子府里,不该去的地方,你就是再随意都走不到。”
宋婉小小惊奇了一声,又小声询道:“郡主是不是对太子府很熟悉啊?”
感觉到对面人的视线再次落在她身上,宋婉强装镇定,心里一遍遍道: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月下微微迟疑了片刻,声音低了些:“算是吧。”
说完轻轻抿了抿唇,抬眼往宋晋方向看了一眼,正对上宋晋看过来的目光,月下睫毛颤了颤,补充道:“也没有那么.....那么熟.....我对.....我对皇宫其实更熟悉.....”
宋晋垂眸轻声:“太子开府早,郡主小时候一定常去,是当熟悉一些。”
月下悄悄松了口气。
听到宋晋亲自替郡主姐姐找补,宋婉看了一眼哥哥。
几句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地方,停了下来。
周围已经停了很多贵人的车马。雍容华贵的夫人们,如花似玉的小姐们,锦衣华服的公子们,纷纷在仆人们的服侍下下车、下轿。
本是寒暄不断,语笑嫣然。这时候却都默契地静了静,不约而同地看向才驶入的这辆马车。
马车前,太子殿下最得用的秦公公亲自撑着油伞,带着人等着。
伞下笑面虎一样的秦公公依然是往日恭谨带笑的样子,只是心里却叫苦。他一眼就看见宋大人那辆青布马车没跟着,只领头的郡主的一辆车,后头跟着的是府里下人的马车。
不用说,这是郡主郡马又同车了。
马车一停下,秦公公当即把伞交给身旁的小太监,做好亲自扶郡主下车的准备。哪知道宋大人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第一个下车,转身就扶下了郡主。还没等秦公公热情地送上伞,这位宋大人已经单手撑开油伞,为郡主遮了雪。
始终没能挨上郡主的秦公公:.....
正要凑上前跟郡主说话的秦公公,却见郡主转身,居然亲自上前去接了那位宋家姑娘!当着这么些人,郡主亲自抬手,自然地为宋家姑娘紧了紧兜帽,生怕风雪侵着她。
秦公公人都愣了:他的个乖乖!他们明珠郡主也会这样照顾人了!这是真把自己当人嫂子了?!这得亏殿下没看见,要是看见这一家三口的样子——
秦兴咽了口唾沫,不敢想!
结果他这一愣,郡主三人便已经往府中行去了。
秦公公忙紧着步子跟上去,堆笑道:“奴才见过郡主和大人,也见过宋姑娘!”说完就向月下道:“殿下专门吩咐奴才给郡主带路!”
月下看了秦公公一眼:“我认路,公公还是往别处忙去吧。”
秦公公:.....
继续堆笑上前凑:“老奴不忙!老奴有些日子没见郡主了,还是老奴陪着郡主吧!”秦公公笑道:“宋大人和宋姑娘初来乍到,就是宋大人来过一次也不曾白日里逛过,一定都想先往别处逛逛,老奴让人带他们——”
却被月下打断了:“不劳公公了!他们也认路。”
听郡主声气,秦公公不敢多话了,依然笑着,可这笑都不自然了。他悄悄望了郡主一眼,却见郡主面上淡淡的。秦公公不禁抬手抹了抹脸: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殿下想私下里先见郡主一面这样难了!曾经,这可是最好当的差呀.....
见他还跟着,月下顿住脚步,没有表情地看了秦公公一眼。
秦公公立刻不敢再跟了,绝望地停在了雪中。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向书房里正等人的殿下回话。
穿过飘飘扬扬的雪,秦兴来到了书房前。在廊下跺了跺脚,整了整衣裳,才躬着身掀开了明黄色富贵牡丹的刺绣厚门帘子,顿时温暖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秦兴赶紧进了书房。
身着明黄圆领袍的萧淮正盘腿坐在榻上,膝上放着一张瑟,二十五根银弦,通体红棕。银弦放着清冷的光,红棕的硬木材质却经岁月泛着温润的光。
萧淮抬手轻轻一拨,铮一声响,他抬眸看过来。
秦兴心头一紧,垂头站着。
“她不肯来?”
“回殿下,郡主她,郡主她想先逛逛。”
萧淮笑了一声。
秦兴又是一颤,头垂得更低了,不敢看这时殿下的样子。
萧淮调弦。
好一会儿书房里只有银弦冷铮铮的声音,曲不成曲,调不是调。
秦兴额头已经出了汗。他身侧,一尊精致的铜制火炉烧得正旺,透过镂空的图案,能看到其中烧得通红的炭,不时发出噼啪一声响。混合着书房内冷铮铮的弦声,让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
太子府园子极多,极大。除了红梅,还有极其稀罕的墨梅和绿梅,引得好些人流连忘返,是最热闹处。
反而两处红梅园子,相对冷清,少人行。
雨落和云霏紧紧跟着宋婉,在红梅中穿行。越往里去,梅林越密,见宋婉还要往前去,不由劝道:“姑娘,前头都没人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那不就是人?”见到故人,宋婉笑了一声。
此时三人正好转过一处山石,雨落和云霏往前一看,顿时呆住了。
只见前头一个女子正仰头看枝头红梅,一身月白色斗篷,压不住她身形的袅袅,彷佛一阵风来,她就可以乘风而去一样。
一张抬起的侧脸,宛如造化精心雕琢。让看到的人,不由连呼吸都放轻了。
云霏一时间忘了说话,雨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这世间除了郡主和他们家姑娘,还有其他女子也能美成这个样子呀。
两人听到宋婉幽幽的声音:“一个人的变化原来真的可以如此之大,这是从杨贵妃直接变成赵飞燕了.....”
这下子不管云霏还是雨落都没有听懂宋婉的话。
雨落先问:“姑娘,这是谁?”
“这是咱们京城闻名的卿月姑娘。”
这时前方人已经转了头,看过来。
云霏和雨落的呼吸再次轻轻一滞。
就见前方女子犹如行在水面一样款款而来:“是轻描。”
黄莺一样的声音,眼波从两个丫头身上轻轻一荡,最后看向了宋婉,红唇轻启:“奴家,名轻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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