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一勺一勺往嘴里送,两只眼都盯着杜容和的嘴。
杜容和不吃这种烂糟糟的食物,他说像猪食,但楚韵吃得太香了,他怕自己也变猪,就决定当场掀桌,慢条斯理吃了半碗饭。
杜容和抹嘴抬头,说:“爹,儿子不孝,得了件新差要出趟远门。”
桌上顿时掉了一圈儿下巴,大爷二爷要走,三爷也要走,杜家就剩个杜老爷?还不如指望小花和得胜儿。
杜老爷自觉老当益壮,完全可以胜任看家护院的差事,但前头两个儿子都要走,小儿子也要走,自己不成了光头阿哥了吗?他皱眉道:“你出什么差,你身上不都是皇差?皇差离了皇城还是皇差吗?”
天下以孝为先,楚氏夫妇是有功的官家人,唯一的儿女想要回乡祭祖,自然没有受到阻拦。
杜容和主要干的事也是收集情报,一路过去还能打听下附近的官员有没有在做坏事,所以这份请安折上上去没几天,就有人告诉杜容和,——你交接完就能走了。
“老主子不让说。”杜容和直接推给大爹,道:“过几日儿子就要出去,这时候只怕不短,家里丫头先住三房吧,屋子不着急,慢慢让舅舅帮着找个好的。”
他没说要带楚韵一起走,说了人反而不容易走,干脆全瞒着,总不能他走不让媳妇送他。
这走不走的,等人跑了,家里还能不知道?
洪氏听得在心里哈哈大笑,她爽快道:“这有什么,兵啊人啊郎家多得是,小孩子奔前程,做父母的哪能拦?你们哥儿几个都放心,郎家院子大,等你们都有了,我和老爷一起过来把家里人都接过去住着,等你们回来,新屋子也修好了,不是两全其美吗?”
郎氏舍不得三个儿子一起走,听着说可以回娘家长住,疯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让她咽回去了。
杜老爷盯盯这个盯盯那个,实在忍无可忍了,道:“不行!”
他不想做上门女婿!
他不可能做上门女婿!
想都别想他做上门女婿!
楚韵低头作小媳妇状,一副我什么都听丈夫的表情。
洪氏话说出来,就溜了,想把战场留给两父子。她客随主便,也遵守了一个优质客人应该有的德行,——把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要说三房夫妇赚了钱,谁最不高兴,在杜家非杜老爷莫属。
杜老爷对几个孩子是有感情的,不让他不会从筷子长就带着这些奶娃娃四处溜达,他只是过够了忍气吞声的日子而已。
对郎家对郎氏,他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在外边更是一个屁都不敢放,难道对着儿孙他还不能做一个主子爷吗?
虽然杜容和要走是老主子说的话,但自己是他的老子,自然也是他的主子啊。杜老爷认为,只要自己说不能走,家里就连只蚂蚁也不能出去。
杜老爷吃不下了,看刚刚语气吓着人,他又笑着往回拉,道:“儿子有出息,做老子的也高兴,就是爹年纪大了,不知道你这一走,爹还有没有机会再看看你,唉。”
杜容和就告诉他:“儿子要去的地方是陕西,还不至于一辈子不能见。”
杜老爷哪里听得进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一定要留下一个儿子,不然自己这个老爷是肯定做不成了。
第147章 二合一(昨天的补了哦)
洪氏来了一趟, 丢下十几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和见面礼,欣赏了好一会儿杜老爷阴不阴阳不阳的脸色才慢腾腾地带着丫头婆子回去。
她是贵客,回去时杜家的女眷都跟着送。这时倒用不着杜老爷了, 他毕竟是个男人家, 跑出来送女眷不像话, 以前杜老爷在家也没送过几个媳妇的妯娌什么的。
所以当看到杜老爷跟在后边走过来时, 闵氏和魏佳氏连带着几个姐儿都瞪着眼珠子往后瞟, 想着这才来一回老爷跟郎家可真够亲热的。
那以前人家不来是怎么回事?再一看杜老爷脸上的笑容说不出来的怪, 不像是送亲戚, 倒像是自家长辈, 带着一分小心劲儿。
难不成以前竟然是郎家没看上杜家?
闵氏魏佳氏眼珠子转了两圈心里就存着这事打算回去问一问家里老人。
杜容和作为唯一在家的成年小辈男人,这大舅母要回去,自然得他亲自送到家。
洪氏可不是什么傻子,一路上都在想杜家的事。
郎家是个大家族, 不似杜家, 除了清明节啥时候都清闲,这点洪氏都有些羡慕自己这个小姑子。
当年入旗时本家是把洪氏丈夫这一支逐出来了的, 所以明面上郎家跟杜家一样, 都是孤家寡人, 日子也难熬,可郎家人有本事,竟真弄了个不错的差事逐渐肥了。
本家在那鸟不拉屎的山堆堆里当山大王,说自己血脉纯粹、尊贵、每餐要牛饮巴掌大的一碗奶,吃一条鱼一块肉,想着郎老爷那边出去了, 肯定独木难支,不能跟他们似的吃香的喝辣的。
本家在山里躲了几十年, 年年靠着皇恩度日,不知怎么忽然有一天差点混成了关外满人。本家还以为这个是——我老家乃育龙之地的意思,摸清楚关外满人连奴隶都不如后,一大群人连夜把郎老爷这支添上了族谱,接着呼啦啦全部上了京里,说他们早就是汉军旗的人了,怎么会又是关外满人?
满人的天下对满人哪里都松,从此郎家本家大部分人都成了汉军旗的人,他们一人交点儿皮子肉干带着奴隶往郎老爷家里冲,可一进来就傻了眼。
郎老爷家的房子大得超乎他们的想像,人根本不用在外头打猎叉鱼,他们院子里甚至有个树影憧憧到处都是石头的小池塘,即便秀秀气气地跑着十几条鱼。
这时郎老爷曾祖母精心养的小鲤鱼,当场就让犯了职业病的老家人用树枝叉起来扛着走了。
这事儿至今都在郎家流传,洪氏头回听了简直笑得气都接不上来,可日子越过这些笑话存在感就越来越强,她也跟着笑不出来了。
这群本家人进来后都拿着婆婆款,看自己看不上的在外头混得风生水起,干脆连活儿也不找了,成天指着杜老爷家拿吃拿喝,下头人该给上头上供,可百十号人他们也供不起,说两句人家就跑到池子里叉鱼跑到小花园砍观赏树送过来,挺着腰说:“吃吧,玩吧。我们在老家就是这么敬天地祖宗的。”
郎老太爷到郎老爷这边都统统供着,洪氏不当家时老是心怀怨恨,她老觉得家里有孩子不成器,就是让这群人给勾得,嘴里成天没个把门,这个说我们是“鼎鼎有名的钮祜禄氏”,那个说“我们跟xxx祖上是邻居,他儿子叉的鱼我们老祖宗还吃过。”
这些事都是洪氏当家后慢慢明白的,这么多年下来,当年郎家没亲眷,总受人欺负,得了什么好处都有一群人在外头笑眯眯地望着。这群眼睛长在天上的泼皮一来,这群人顿时就散了,甚至好多狗都绕着郎家墙根尿。
郎家本家当年来时就有百十号人,都成了汉军旗不说,这么多年人不仅没增多反而减少了,如今也就还剩四五房人住着。
其他生出来的子子孙孙,等老的一死,没出息的都让郎老爷一家塞在庄子上、军营里,看着还有点儿差事,可早就是半个家奴了。
从此外头倒觉得郎老爷这支才是主支,甚至本家人很多都闹不清郎家祖上谁是老大,他们不学汉人说话都以满俗为荣,刚开始京里人都说满语还好,日子过去这么久,这一代小的连怎么用满语说自己的名字都不会,一来二去就不乐意跟祖奶奶祖爷爷们说话。
有一天这群人长大娶了媳妇,媳妇们进来第一天就稀里糊涂地对着洪氏就嫡嫡道道地说了声:“嫡支奶奶。”
族里人有多少算多少都归他们管了,满人学了嫡庶套的还是老家那套,所以说是主家,实际上就是主子和半个奴才,这一句出来,主家人就什么都得听他们的了
洪氏吃了个大惊,算一算家里老老小小加起来估计得有一两百人,哇一声,道:“乖乖,咱家占了个泼天大便宜。”
其实这便宜早就吃了,郎家爷们儿一是靠打仗,二是仗着家里满人多,又指挥得动他们往上跑的。以前本家人说自己多尊贵没几个人信,满人跟满人也有区别,人家看他们乡里乡气的就说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郎老爷父子衣冠楚楚地出门,再出带几个老家青年才俊交集,他不说话人家看老家人行为举止的纯正满风,就愿意猜他出身不凡,愿意给三分颜色。
可男人日子好过女人日子未必好过。郎老爷在外头顺风顺水了,家里仍有刺头儿捣鼓着要拨乱反正,尤其这些刺头儿学汉人学得不少,阴的阳的花样百出,洪氏苦不堪言,这眼力也慢慢锻炼上来了。
洪氏听这两父子说话就知道,杜老爷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想留一个儿子在身边捏着。
这手段郎家都用过了啊!
可郎家是对着把他们驱逐出族内又想爬在他们头上拉屎的人干的!
这样洪氏还觉得郎家男人心狠,杜老爷用在儿子身上,她冷得哆嗦,叹:“鬼上身了吧!”看一眼车外头慢慢走着的杜容和,洪氏把人叫过来笑:“好孩子,你有个什么事,要记得家里还有亲娘舅在,你虽是姓杜的,可骨子里也流了一半你娘的血。杜家是满门忠烈,可人走茶凉,死人能帮活人的忙少,你爹要是拦着不让你走,你得自己拿个主意,郎九爷你还记得吗?”
杜容和打了个激灵。
他当然记得了,郎九爷就是搂着丫头乱来的那个表兄弟。把他吓得差点都不举了!虽然现在举了也没派上什么用场……
总之,郎九爷家里是头一个学汉字的,但他们不是好奇汉人怎么过日子,而是被奴隶勾到青楼里在女人肚皮上学会的,学久了,郎九家娶了一堆小媳妇,孩子也一个一个往外冒。
郎九的祖父看着不像话,他出钱在外头买了个宅子让郎九的爹娘带着莺莺燕燕出去住。眼不见心不烦。
郎九先是被爹娘带走学会了亲爹那一套,家里钱用完了,爹又眼馋几个兄弟在爹娘身边吃香的喝辣的,他不愿意回去就让郎九回去尽孝,每天把钱和饭菜送一半回去给他享用。
郎九本来就学坏了,在祖父祖母这里掰了一点儿过来,郎舅舅就想让他去外头先找个事做把污遭事忘了。
郎九爹死活不愿意,小儿子走了自己吃什么?于是要死要活地拦着儿子不让走,郎九怕人真出事就回爹娘那边想着看一眼,这一去就没回来。
郎舅舅的大儿子郎煜跑过去找人,一看隔夜饭差点都吐出来,——郎九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地抽大烟,郎老爹在下边亲自给他喂,五六天吃下来人早离不开那东西了。
离不开也就走不掉了。
郎舅舅没法子,总不能叫个瘾君子在外头走动吧,他只能转头叫了另一个人。
郎九虽然被接回了祖父祖母这边,可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好不起来了,所以人在家里也折腾得比以前更起劲了。成了亲以后有媳妇管着杜容和看着人是好了些,上次过去看见他,虽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可偶尔还会嚷着要出门洗找个差事。
人知道上进事情就不算走到绝境。
“他怎么了?”杜容和也很久没听到这个表兄弟的事了。
“走了。”洪氏淡淡道:“可惜了,老太太老太爷上个月刚走,这个月他也走了。”想了会儿又说“他是孙子,有爹娘在,家里的钱轮不上他。爹娘一辈子只教了他要钱的本事,人家不管他,身体也不好,所以没几日就跟着祖母祖父走了。”
杜容和禁不住道:“该死的不死啊!”接着又想起自己的事。
他是想走,但他要走一是出于对楚韵的疼惜,二是出于对亲爹“大爹”欲的不服气,要说恨不恨,他不恨,甚至跟着楚韵在外定居也有为了避免家里反目成仇的原因。
郎九爷的事给杜容和敲了道响钟,他脸上不由有些发热,知道这个舅母饭桌上看出门道了,他点点头道:“这点事还用不着舅舅舅母操心,外甥心里有数。”
洪氏听他说该死的不死也怔了一回,以前这孩子装模作样,看着倒有几分像杜老爷,所以杜容和做了笔帖式她也不待见这个外甥。
去年在外头折腾得满城风雨,今年竟开始咒人了,这是跟谁学的?
洪氏想了会儿没找出来这个人,新媳妇看着挺知书达理啊,不过明显现在这个外甥更讨人喜欢,是她也不要紧。
回家后洪氏也没提这事,只跟郎老爷把饭桌上的事说了一遍,道:“收拾着吧,过阵子芝香得回来了。”
“他真出不去也不怕,我做舅舅的还不能帮帮外甥了?”郎老爷琢磨了一会儿,嘿嘿笑道:“芝香这辈子也不亏,生的几个儿子虽说是杜家的种跟咱们不亲,但一个两个看下来都不是糊涂人,前半辈子吃爹娘后半辈子吃儿子,还真让算命的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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