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杜容和自觉从无此等丢脸之事, 便带着楚韵笑看依然骚包地穿着锦衣华服在前边溜达的李二, 跟楚韵道:“小韵,朴素才是一个男人的本分。”
所以这等花枝招展的汉子,那都是不能要的,不值钱的, 粗鄙下流最末等的, 至于高级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那种不屑之态, 楚韵见了便想说, 小荷老师你也别提多丢脸啦。
楚韵不乐意靠着这两人走, 抱着三娘风一般钻马车上去了。
从京里到丰年乡不需要坐船,走陆路一个月出头怎么也到了。
楚韵和杜容和出来连鸡狗都带着,李二那边也带了李家仆和柯老丫,以及一些伺候他们的仆从。虽然出门的是他们四个人,实际上后边跟了十几辆马车、驴车,加上依附过来想靠着旗子庇佑的商队, 队伍浩浩荡荡几乎看不到头
这年头出行都这样,没人敢做独行侠。
三个人已经是好朋友, 李二虽半道路开屏,楚韵还是免费让他邀请自己和小荷上了马车。
李二的马车是李家自己的,豪华阔气宽敞,楚韵看着这个车马上就能想起“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虽然《红楼梦》是小说,但李曹两家确实泼天富贵了养了三代人,李二在这里边算是一个中不溜的虾米,但正值李曹两家鲜花着锦之时,吃穿用度依然无不尽善尽美。
李二有四个随身婢女,四个鞍前马后的长随,他的车也比杜容和租的大得多,甚至大得有些逾越,不仅坐三个人绰绰有余,甚至还能把鸟鸟狗狗都带进去。
楚韵不知道李二有没有坐这辆车出去晃荡过,但她看见这辆车满脑子都是那句话——拔毛是四爷的宗旨!
楚韵把李二叫过来道:“以后,都改了吧。别坐这么大车啦。”
“傻子,你会养种子可不会做官儿,我要是清正廉洁秉公执法,做主子的能不慌?坐这么大的马车出去,他反而高兴呢。”李二啊了声,略过这个不提,反而担忧地看着几个毛娃道:“听说鸟是直肠子,小花和得胜儿会不会憋不住啊?”
楚韵还没说话,得胜儿已是气得毛都竖起来了,鸟确实憋不住,但鸟也有感觉,鸟也有尊严。
楚韵看了怪不忍的,解释道:“得胜儿和小花爱干净,他们都站在便池上吃饭,便池有两层,一层有木屑,人家溺在头一层就被木头带到第二层去了,一点都不脏呀。”
得胜儿挺了挺胸脯。
李二则悲哀地表示:“那我马车上不仅要装你们,还要装它们几个的马桶啊?”
杜容和对几个毛茸茸素来好,听着便有些不乐意,道:“装点儿怎么了,小花还是公鸡,一路上妖魔鬼怪横行,有它护驾都是你的造化。”
李二闻言也不多说了,反而伸头看向队伍。
像这样的大队伍出行,他和杜容和的两辆车是走在最前边的,主要是为了让跟着他们的人放心,表示自己不是骗子,不是跟绿林好汉合作的歹徒,当然真遇见十万火急的事,头一个遭殃的也是他们。
往常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富贵人家都会让家丁下人走在前边,自己走在中间。
楚韵无法坦然让下人替自己去死,所以他们请了随行的镖师带着她的想要带回丰年乡的种子走在后边,前边是杜容和的官派随从,也就去俗称的仪仗,尽管不多,但必须要走,尤其出门在外,不带仪仗很可能被人打小报告说蔑视皇恩不顾礼法。
这次回去,也算衣锦还乡,楚韵还特意让人拉了一百斤的种子打算带回乡里去,顺便沿路收集一些能找到的好植物。
从京里往丰年乡走少说也要个把月,杜容和有心要楚韵逛一逛,顺路铲除一些淫祀,三个人花费的日子就更久了。
楚韵也借此看了看周围的风土人情,之前她上京几乎是吃着土来的,当然没有心思关心别的,这回有了两个大孝子陪着,沿路不仅没有截道的山匪,甚至过渡口津关遇见的衙役还自掏腰包要请他们吃烧鸡。
李二和杜容和工种不同,他专职打听消息十来年,即使足不出户对京里京外一些事儿也知之甚详,比如这洋人传教的地儿,他就知道不少。
所以回回队伍一休息,他便带着两人去探窝,这些地方的窝杜容和打不了,只能记下来告诉当地的父母官,让他们去收拾,至于人家收拾不收拾,收拾到什么程度他就管不了了。
要是他插手直接把教堂砸了,这就是跨区执法,很遭人恨。
何妈觉得楚韵生性正直对杜容和有怨言,便拉着她解释,道:“西游记看过没?孙行者跟他哭哭啼啼的狗头师父,在铜台府地灵县被当地富户寇员招待住了几天,结果人刚走寇员外就被歹徒截杀了,那狗头师父又被冤枉成江洋大盗,孙行者跑去地府带寇员外回魂,当时说书的怎么说的?——神光一照如天赦,黑暗阴司处处明,十万冤魂险些都让大圣超度了,唬得地藏王菩萨求饶。”
楚韵西游记看过很多遍,倒是没注意这个,道:“土地给猴子磕过头,玉皇大帝被猴子吓得钻过桌子,地藏王求饶算什么?”
“嗯。”何妈也不觉得有什么,她都说唐三藏是哭包了,就是如来佛祖给猴子下跪她也觉得——早该这样了!看一眼楚韵,道:“地藏王菩萨曾经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大圣把冤魂超度了,他上哪成佛去,他的宏愿要自己做了才算,别人做了,那可是生死大仇。这么简单的事儿,谁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楚韵乐了,她是有原则,但不是真圣母啊,道:“你说,西游记是谁念给你听的,我还能不知道?”
何妈看她听话懂事,总算放了心,不知怎么,她总怀疑楚韵一路上看见耗子要救,看见猫要救,看见男盗女娼要管,看见鸡鸣狗盗也要管。
楚韵想说,自己完全不是这样的人。世上的事儿哪管得来,她只管得了自己和身边人。
她只是出于好奇,观察了一下各个地方的做法,基本上当地父母官都很不理解,跟杜容和说:“人家漂洋过海,好好的,传就传呗,好端端的打人家干什么呢?留着他们乡里还能多吃两个红鸡蛋。”
李二眨眼提了个主意,道:“给当地寺庙道观再写封信过去,父母官不干,他们愿意干啊,还不费国库米粮。”
杜容和便打听出的恶僧恶道在哪儿,直接把信送过去,果然,这些人就开始卷起来了,都加大了鸡蛋米面的发放力度,洋人为了抢人头,只能花更多钱在当地买粮食买鸡蛋发下去,这么一来当地经济都被盘过了,父母官之前是有一点不愿意,这么一来就有想成为保护伞的意思。
最后教堂是被武僧武道带着信徒给砸掉的,——传教士的钱花光了,没鸡蛋发了。
砸教堂的场面很少有不流血的时候,楚韵、杜容和、李二三人很少去围观现场,何妈和柯老丫去看了不少回,听说中途还有死过人的时候,柯老丫人都杀过不怕凶残的场面,何妈没见过啊,地龙翻身死的人和打群架活生生被打死的人不一样。
何妈回回都被吓得被柯老丫扶着回来,但换了下一个地方,她还是要去看。
楚韵深觉,何妈这凑热闹的劲儿,要是拿去绣花做饭读书准能名满天下。
何妈也不是白去的,她除了凑热闹,还想捡便宜,那些洋人是客,老百姓打也只能把他们打跑,下死手的都是和尚道士。不管人死了还是跑了,总之教堂人去楼空,她就拉着柯老丫给楚韵翻东西。
何妈道:“她喜欢折腾花草,又馋洋人的种子许久,眼巴巴找了一年也没找着什么番茄辣椒,我想着外头买多贵,咱们在洋人家里找找,说不得能不花钱呢?”
柯老丫背着手点头,也愿意陪她找。
这么走了一个多月,眼看着快到丰年乡了,路上已经处处是面香,属于京城的繁华也渐渐褪去。
楚韵在车上看着外边,有的路她自己能认出来了,当时离开丰年乡,她沿路做了记忆练习,听说只要把脑子想象成大屋子,分门别类把想要记住的东西放进去,事后回想起来便易如反掌。
她沿路看了很多场景,做了很多练习,最后的效果是——没有效果。
但有些特别风景楚韵记下来了,所以能大概判断自己走到了哪里。
何妈从小布口袋里掏出一个软荷包递给楚韵,道:“小韵,你看看,是你说的‘茄椒’吗?”
楚韵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番茄和辣椒,她打开荷包把东西倒在桌子上,里边都是五花八本的种子,何妈不识字,这些都是她在教堂自己找的,以及问洋人要的。
一中一西,女人和男人,汉语和英语,何妈要克服多少问题,才能弄回这一包不知道是什么的种子?这也不亚于九九八十一难了。
“这么多种子,肯定有,谢谢妈妈。”楚韵珍惜地把种子收起来,她也不知道里边有没有辣椒有没有番茄,但不管种出来的是什么,她都决定,之后它们就叫茄椒了。
何妈对楚韵这么好,李二看了就笑:“你们家妈妈儿也太会惯孩子,楚二都多大了,还哄孩子似的。”太肉麻!
但到了丰年乡,李二也没这话了,丰年乡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蝗灾才过去四年,今年赋税也重,好多地都一片荒芜,许多人都衣不蔽体在田里找老鼠吃。
丰年乡有楚韵送回来的粮种和钱财帮助,日子过得要好一些,够人不死。
九月,秋高气爽,胡里正这时正带着一家老小在篱笆扎的院子里捣梨子,灾年过去,山上的野梨又结了不少,他打算再摘一些兑在水里给村民分一分,沾个甜味儿。
胡狸娘毛手毛脚跑进来说:“阿公,韵姐儿回来了。”
第155章 连土都要
胡狸娘是楚韵在乡下的玩伴, 说是玩伴不如说是楚韵作为穿过来的大姐姐,一直在帮着胡家看孩子。
胡里正呢,看楚韵和老太太两人可怜, 于是经常在家里团个锅巴让她端回去, 一日三餐, 有了这个打尖儿, 便也饿不着了。
楚韵要上京嫁人, 胡狸娘是最反对的, 她舍不得楚韵走, 在家抱着胡里正大腿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 最后是被亲娘步大娘灌了碗醪糟水醉睡了,为了这个胡狸娘在村里嚎了几天几夜,所以小姑娘正值青春年华,却没有婆家登门了。
大家说:“小狸花还是孩子呢, 哭得那样儿, 黄皮子似的,可怕得嘞, 谁敢讨回来?”
胡里正愁得胡子乱翘动, 也想, 要是楚韵和楚家老太太在就好了,楚老太太说读书可以明理,可惜祖孙两人都走了,胡狸日渐野性大发,也不知自己能不能看到她出嫁了……
乍一听楚韵回来,胡里正和步大娘都又惊又喜, 虽然京里富裕,出去的人几乎都不会再回来, 但楚韵一直是特别的小孩呀。
自从春天收到楚韵托人带过来的粮食和肉,他们就有预感了,但也没想到人会回来得这么快。
步大娘擦擦手掏出钥匙去开楚家大门。
楚韵不在,楚家老宅都是他们在打理。
杜容和在路上也在观察丰年乡,丰年乡在关中,村民住的不是窑洞,是青瓦灰墙的小砖房,次一点的人家住茅草棚、吊脚楼、泥房,要在他娘眼里,这等地方自然是连猪圈都不如,但杜容和一路上走过很多乡村,比较起来,丰年乡既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坏的,乡里离长青镇很近,行人虽然穿得灰扑扑的,但看着精神都还不错。
他是包衣旗人出身,出门在外还是有几分心得。
李二就不一样了,他一直在文人堆里打转,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所以一下地就踩到了牛粪。
路边等着驴子马拉屎的小孩子可惜地啊了一声,李二少爷也短促地叫了一声,他长这么大脚上还从来没沾过粪便,但二十多年间养成的习惯最后让他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楚韵道:“难怪你发财呢,这职业操守,牛马来了都得掉头走。”
李二浑身僵硬得都不敢动,杜容和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道:“该,让你孔雀开屏,让你花枝招展,让你西子捧心……”
李家仆想要跑过去给少爷脱鞋,跑得更快的是三娘。
三娘耳朵和尾巴都甩起来了,看起来跟瞅见牛粪跟人看见炸鸡翅差不多。
杜容和看苗头不对,立刻疾言厉色叫住三娘:“你是我的狗了,你看着牛粪就要在心里想,这是大米饭这是大米饭,看见大米饭时就反过来,想这是米共田这是米共田,知道吗?”
三娘作为一只狗,也有狗的尊严在,狗就是喜欢吃米共田,谁反对谁就是敌人。楚韵给她做了牵引绳,杜容和经常遛,这会儿手上也拿着。
三娘就跟杜容和拔河不走了,还抬起一只爪爪低吼,楚韵估计,杜容和要是强行抱她走,她就要一爪子按在牛粪上,七步外狗爪快,即使奶狗一只,它也是有可能踩中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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